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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否》01沧洲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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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洲辽阔不知几万里,在其东南一隅,仓岭山脉横贯三洲,灵气充沛,乃是一等一的宝地。

云锦山自仓岭山脉延伸而出,算是支脉,分得了不少灵根脉络。此地钟灵毓秀、人杰辈出,古时有位张姓道士在此开炉炼丹,丹成龙虎现,故以“龙虎”为名开宗立派,传承至今已数千年,数代掌教真人带领大小天师,在沧洲闯下偌大名头。

现如今,龙虎式微,仅在一隅之地小有名气。饶是如此,方圆四千里,世俗王朝仍旧以请得龙虎天师下山为其**一方国运而倍感荣耀。

龙虎以北五百里,有座铃铛山,夹在北唐与南晋两座王朝之间,既不是兵家必争的雄关险隘,也不是灵气浓郁的风水宝地,倒是一条两朝行商的近路。原本山下小镇不过寥寥数千人,经由商队往来,逐渐演变为今天数万人的大镇子,说是一座小城都不为过。

可铃铛山虽是近路,但山中不乏豺狼猛虎,甚至有人传说在山中见到过山精鬼魅之类,于是小镇的作用就愈发重要起来。大点的商队不会选择走铃铛山这条路,而是宁愿多绕一百里,走驿道,安全,走铃铛山这条路的,往往都是富贵险中求的小商队,人数不多,舍得聘请护卫的也不多,只有在镇子里聚多了结伴而行。

镇子唤作“平安”,其名由来不可考究。镇口有棵五六百年的老槐树,树旁的石碑上便刻着这两字,据镇内老人说,这石碑好似是当年路过此地除妖的龙虎天师留下的,用来**镇子下方的大妖魔,可这么多年来,别说妖魔,便是小鬼也无人见过,此说法也就只当做茶余饭后谈资。

这年头,仿佛只要与龙虎山扯上点关系,便倍感骄傲,而那石碑被埋入土里的半截的确有模糊“龙虎”二字,孰真孰假,估计当年那位天师恐怕也难以说清,毕竟五六百年过去,还能记得什么事?

“要我说,能活一百年是就祖坟冒青烟了,还他娘的五百年!就是鬼扯!是镇里那些乡绅老爷用来哄小孩的!我呸!乌龟王八蛋才能活五百年。”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生的粗鄙不堪,一只大脑袋尤其突兀,惹得路人侧目偷笑。

“大脑袋,你不要胡说,这里不比山上。”

“得嘞,你是军师,你说得算,只要你不向老东西告我的状就好。”被称作大脑袋的汉子止住了要踢一脚石碑的想法,紧跟着军师,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镇子。

军师比大脑袋年轻,要是再小个岁把,估计便是叫他一声“爹”也会有人相信,这事大脑袋也不是没有在心里想过,只是想想便觉滑稽。

“我说军师,咱们这趟下山是干嘛来了?”大脑袋除了头特别大以外,一张嘴也闲不住,总能找到话题。

军师咧了咧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仍是埋头走路。

“诶,军师,你该不会是来找李老头家的小孙女的吧?”大脑袋可不管军师听不听,他只管自说自的。

听到“老李家小孙女”,军师停住了脚步,将本就咧着的嘴咧得更大了些,少年一脸灿烂。

“你看,我就说你早看上了李老头的小孙女,死鱼眼还非不信,非要拉上大龅牙和我打赌,非说你相中的是孙老头家的小孙女,孙老头那小孙女看起来可不是有啥福相的人,更何况孙老头总归算你半个仇人不是。”大脑袋想了想,仍是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李瑾瑜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有恩必报,可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不是?就凭咱们这几只大猫小猫就能跟孙老头斗了?人家可是镇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你就瞧他们家的院墙吧,都要比旁人家的高出一截来,家里养着一百多号私兵,县城远在百八十里开外,他就是这儿的土皇帝呀!要我看呐,死鱼眼说得也没错,报仇嘛,讲究个方法,要是你能去把他那小孙女给祸祸了,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嘛!”大脑袋摸着脑袋,说出一番连他自己都要佩服的话来。

李瑾瑜不是平安镇人,是与一群饥民打北唐那边翻过铃铛山来的,那时北唐边境战乱,他到平安镇时还不过是个五岁稚童。一路上若不是有同村人护着,恐怕早被那些绿了眼睛的人给生吞活剥了。到了平安镇,饥民所剩无几,大多在路上便被饿死了,被山中野兽叼走的叼走。而护着李瑾瑜的同村人倒是出了铃铛山,只是没能踏进平安镇,就倒在那颗老槐树下,其原由是把食物都让给了李瑾瑜,导致自己活活饿死,让年幼的李瑾瑜欠下了还不掉的人情。

一个五岁稚童,想要在平安镇活下来可不容易,那时平安镇还不如这般繁华热闹,家家都不富裕,也就没人愿意将这饿得饥黄枯瘦的可怜小孩领回家去,哪怕是从口里抠出点粗茶淡饭来救济都难。

李瑾瑜有些记不大清是怎么与李先生相遇的了,那天似乎下着大雨,五岁的他举世无亲,正蜷缩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下等死,突兀的,有人撑着把破油纸伞,替他遮住了漏雨的屋檐,那一天,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李瑾瑜。

李瑾瑜习惯称呼他为“李先生”,而山上除了老东西外,剩下得那几个粗人都叫他“李老头”。

深巷中,李瑾瑜停下脚步,脸色平静:“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该谁的仇便由谁来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人活一辈子,若是有亏心事窝在心里,总归不自在,是不是?大脑袋,你难道就没有不自在的事?若是没有不自在的事情膈应你,你又会跑到山上去当劳什子土匪?”

人生不如意十之**,大脑袋显然在这之列,他嘿嘿一笑,并不想把话头接过来,而是说道:“军师诶,你听说了没有,孙老头家里来了位高人,飞剑一出,把门口那尊石狮子都给削了一半,这要是削到人,还不跟豆腐一样,立马两腿一蹬上西天去了。孙老头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你要是不信,咱们一起去瞧瞧。”

怪力乱神之类,李瑾瑜从不放心上,他不信这些东西,就是镇子西面的那座小庙他都很少去拜,李先生说过,读书人一身浩然正气,不做亏心事便无所畏惧,若是做了对不起良心的事,不管去拜什么都不灵光。

其实在李先生去世之前,那场重病难愈,李瑾瑜偷偷瞒着他去了小庙。庙里供了好几尊菩萨,李瑾瑜不知哪位菩萨比较灵,便都拜了都求了,但在那之后,李先生的病情不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加重了些。有时候李瑾瑜就会在想,是不是拜错了菩萨?是不是把那几位菩萨都拜了个遍,导致他们争相吃醋谁也不愿出手搭救一把。

后来李先生死了,按照临终遗言,埋在镇子南边的矮山上,铃铛山的山脚,李先生的原话是:死了也能看着孙女长大结婚生子。

李先生死后,留下一名小孙女,算是李瑾瑜的半个亲人,但她却从不把李瑾瑜当作亲人,每次见了都无半分好脸色,皆是冷言冷语。

李先生说她这是拗气,说给她取了个难听的名字,反而给一个捡来的家伙取了个文雅又好听的。

她叫李子,一个性格孤僻却犟如驴的少女,宁愿每日吃糠咽菜也不愿接受李瑾瑜半文钱的救济,用她的话来说“如今**死了,那咱们两个也就互不相欠,从此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光道,你不要死皮赖脸的来烦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你若是惦记本姑娘的美貌,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咱们不是一路人。”

李瑾瑜每次见着李子,率先看到的便是她的白眼,然后说一句“你怎么又来了?还惦记着呢?”

只要她过得好,李瑾瑜便满足了,哪怕她日后找个心仪男子嫁了,李瑾瑜也只会祝贺。李先生的恩情他会报答给李子,但是李先生的仇恨,便由他一人接下了。

李先生重病前曾去了孙府,是一个人去的,回来后便病来如山倒,这事李子不知道,但李瑾瑜知道。李子天生心大,不会去想那么多,而李瑾瑜则是个天生心思活络之人。

那时李瑾瑜趁着夜色溜进了孙府,一句“姓李的活不了多久了”,让他知道李先生的病或许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李先生决不是一位穷困潦倒的酸书生,可这又如何呢?李瑾瑜只知道,从那天起,他有仇人了。

小巷内,面对眼前这两位不速之客,李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怎么又来了?还惦记着呐!”

李瑾瑜“嗯”了一声,强撑着脸皮挤进小院,把大脑袋一人留在外面。

“说吧,这回来又是什么事?送银子来的话就免了,我又不是你姑**,不需要你孝敬,你还不如自己拿去逛窑子,多潇洒惬意,听人说镇上的窑子里又来了不少新鲜货色,你不去尝尝鲜对得起你的小兄弟吗?”也只有李子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好似在阐述事实。

从小到大李子一直是这种性格,即使是习惯了的李瑾瑜在听到这话后也不禁脸红。

“你不是来给我送银子的?”李子左瞧瞧右瞧瞧,两手掐腰,似在打量一头牲口的好坏,然后啧啧道:“那就好,那就好。不早了,我这也没留你饭吃,赶紧回去吧。”

李瑾瑜深吸一口气,平缓道:“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出趟远门,有可能……”

李子斜着眼望向他,抢道:“可能不回来了?那也不错,反正这镇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整天乌烟瘴气的,还‘平安’呢,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心大的人通常都会活得不错,李子就属于这种,而似李瑾瑜这种心思多的人,注定会活得很累。

“那我这就走了,若是以后不回来的话,每年清明或是李先生的祭日,你替我多上柱香。”李瑾瑜说完,

仔细地将李子看了一遍,似要把她模样记在心底。

李子不耐烦地挥挥手,似赶苍蝇:“走吧走吧,以后哇也省的有人烦我。”

推开院门,大脑袋坐在台阶上,苦着张脸。这道门除了李瑾瑜外,再无一个外人能够进去,虽说李子看起来不好说话,但能让李瑾瑜进去,便是认了他这个亲人的。

李瑾瑜与大脑袋一前一后,眼见便走出了巷子,忽然身后的李子推开了门。

“喂,你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留了封信给你。”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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