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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英雄谁是英雄》第2章 胭脂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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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唐国扬州鹤回头

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说过,来扬州没上过“楼外楼”没下过“鹤回头”都不算是来了扬州。所以洛清河为了证明自己来过扬州就选择了“鹤回头”。

之所以没选择楼外楼,是因为洛清河在掂量掂量了自己的钱袋后,决定安慰自己必须要去三教九流汇聚的“鹤回头”才能打听到江湖秘闻颜色八卦之类的消息嘛啊哈哈!

结果一进楼子,她就后悔了...此时已经临近年关,酒楼的热闹气息非但不减反而更加热闹。洛清河刚撩开用棉被夹着稻草压得严严实实的门帘,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带着十足暖意的潮湿臭气。鹤回头乃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楼子里的通风设备当然没高端大气的楼外楼做得好,什么乱七八糟的气味都混杂在里面,显得污浊又人气十足。洛清河被这个味道熏得呆愣在原地,直到门边儿上有喝酒的汉子嚷她让她放下帘子别放冷气儿进来,听到那大嗓门的北方口音才让洛清河反应过来两步跨进了门子。

真是...好接地气啊...洛清河看着里面鱼“龙”混杂的各种猥琐大叔大爷们有些吃不消。那些布衣草靴的江湖豪客显然也注意到了洛清河。小姑娘娇娇俏俏,圆盘脸儿上面嵌着猫一样的一双狡黠眼睛,红润的嘴巴旁边凝着一个小梨涡。她还没及笄,挽着两朵丫髻,丝绒攒成的粉色花朵密密查在发间,两条青色绣着燕子的发带垂在铰得齐齐整整的耳发旁边。戴着两个毛绒绒的耳包,一身灰鼠毛镶边儿的棉袄短裳,反正就是放在鹤回头里头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洛清河也没料到自己跟这地儿这么融合不进去,嘴角抽了几分后迅速调整战略——一个旋身潇洒地坐在最近的一张条凳上,顺便抬起一只脚霸气地踩在条凳上,一手拿着土茶碗“啪”地砸在桌上,粗着声音喊:“小二!给老娘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反差太大,导致离洛清河最近的一个长得比较正常的哥们一直拿看神经病的眼光来看她。

洛清河恶狠狠地:“瞅啥瞅啊!信不信老娘分分钟把你丫眼珠子抠出来踩爆!”

男人嫌弃地:“瞅你咋的!还吵吵!!”

洛清河撩袖子就要上啊:“干丫二大爷的!”

各位看客:“...”

以上,跑题不做多描述,请自行想象。

鹤回头哪日不掀几张桌子都对不起鹤回头的名气,虽然这次是两个东北人吵架也算得新鲜,但到底只是过过嘴瘾,所以这场风波很快就平息了,各位看客该干嘛干嘛,只是还有几个时不时瞄一眼洛清河,叽叽咕咕低语一番。

撇开这太低档的入门标准来谈,鹤回头还算得上能跟楼外楼拼得一拼的酒楼。楼外楼的吃□□致,鹤回头的菜品美味并且价格低廉,算得上物廉价美的典范。尤其是一道炸豆腐!豆腐表皮儿劲道连绵,里瓤儿却嫩得流豆汁儿,沾着老醋吃啊洛清河几乎要把舌头吞下去。还有焦烤的细鱼儿,都是从小秦淮里现捞,就地取材用山上的香料烧了烤,香得要把鱼头鱼尾巴都要连着吃下去才痛快。

而更让洛清河几乎把舌头咬到的消息是:有人看见凛修出现在江湖上了。

2

如今正当乱世,虽朝政凋零,江湖势力却是风起云涌,各方门派家族割据,高手林立层出不穷。其中北海散仙、南星紫微便是如今新一代里风头最盛的两位。

北海散仙的传说由来已久,汉代有渔民自今北栾登州出海,突遇风暴行至海上一处珊瑚乱礁的孤岛中。三天后风停雨骤,在迷雾散后瞥见一岛。岛上仙雾阵阵,奇花异草,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又有人影窈窕穿行于雾中仿若仙人。渔民登岛,得岛中人热情相待。交谈中得知此处称为:蓬莱。

传说蓬莱仙岛为当年女娲为镇海中兽而建海上三大仙山中的一座,赐予上古四大神兽龙族为府邸。而渔民在回陆后便大肆宣扬,引无数人欲登此岛妄图幻化成仙。然而那海上屏障无踪无际无法捉摸,所以过屏障而入蓬莱的人少之又少。唯有岛上人偶自海上来,与陆货通,方能瞥见些许仙姿。

当代蓬莱主凭一手出神入化的缥缈剑虽未入江湖但依然被江湖尊为一代宗师,已然被神化。蓬莱主膝下有一子,继承了传承千年的全部绝学——凛修,便是这个古老家族的少主人,未来的蓬莱主。

凛修在江湖上闻名了十年多一点点的时间,但听说他出现的消息真是少之又少。这样一个常年保持低曝光率还能活跃在江湖人唇边的估计也就他一个人了,只是这个人太干净,这么多年连个绯闻都没有真是不给那些写江湖史的笔头活路。这就导致有段时间小说家们突然之间开始兴起给蓬莱凛修编对象,就比谁能编得淋漓尽致狗血大洒,以至于花招百出男女不限。

真是操碎了心。

而如今,却有人说有人见到了他本尊!洛清河打了鸡血似的竖起耳朵听,连豆腐都不吃了。那个人说凛修出现在建邺城一个临海的小村子里,那个村子落后到连个正式的村名都没有,因为靠东海,又是个海湾,所以就被人喊成东海湾。

而凛修的踪迹被人发现的原因是恰巧有个扬州小重山门的弟子回家探望生病的老母亲,在一个月夜里在暗处目睹凛修用一根树枝击退十多个黑衣人,一时惊为天人!

蓬莱追云步诡谲,缥缈剑轻灵,凛修弃剑不用并不杀人,只用树枝轻飘飘如风过点了敌对方的穴道。在对方步步紧逼、重重杀招中依然保持了最优雅的慈悲。

不过这也是小半年前的消息了。

洛清河持着筷子在碗沿上敲击,一只手撑着圆润的下巴思考。

小半年前的话...那时候凛修的确匆匆忙忙离开了蓬莱,并且守海门卫说看见凛修似乎是在在海上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立即就出岛了,连跟岛上的人交代一声都没有。蓬莱上下都说凛修是捡到了“诅咒”,所以才会匆匆忙忙离开。

如果说是去销毁“诅咒”,那也用不着这样着急,交代一声的时间都没有。那个所谓的“诅咒”也只是蓬莱人的猜测,除了凛修,就再没人见到“诅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并且蓬莱登岸最近的应该是山东半岛,不应该是往下了好几千里的建邺。凛修为什么要绕这么远的距离登岸?

桌子上被酒水画得乱七八糟,洛清河拿筷子一头沾了酒水在画出来的地图上戳得到处都是点,被分析过后认为没什么重要的便擦去那个点。捣鼓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重要的线索。索性清河一袖子就擦了去,不想了不想了接着吃豆腐。

吃完,洛清河招呼店小二结账,抠抠搜搜的摸出几枚铜子儿十分豪气的拍在了桌上。

刚出鹤回头,就见一道送葬的队伍。洛清河连忙捏着鼻子皱眉抱怨“晦气啊晦气”。为首的少年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有干,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他扎着白巾,怀中抱着逝者的牌位,眼神空洞。后面抬棺材的也是四个彪形大汉,看棺材料子跟队伍的阵仗也不难瞧出这家家底颇丰厚。洛清河“啧啧”了两句,叹了声:“这棺材不错啊!”旁边人见这小姑娘叹了句十分不合礼数的话,于是好心的捅捅她:“小丫头,这楚家就是以做棺材闻名的。”

“呀!这样么”洛清河又惊讶的叹一声。

3

“这楚家三代都是做棺材的好手。他们一辈子给别人做了那么多的棺材,最后自己也逃不过。”旁边人叹息一句。

“人嘛,都逃不过一死。做棺材的么,也不列外。”洛清河感叹。

“是哟。这刚死的楚且楚老板据说是楚家三代当家里活得最久的一位了。原本还计划着要办个什么六十大寿,结果还是没躲得过去。听说啊楚老板十多年不做棺材了,前些日子非要再做一副,结果棺材做好了,人没了。你说,就差赚这点钱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洛清河冲着走过他们身边的那个抱牌位的少年努努嘴,“他们家就不找那个非要做棺材的麻烦?”

“哟,小姑娘你还不晓得伐?那最后具棺材楚家人到现在都没见着,连顾主都不晓得是谁,怎么找哟?”

洛清河刚想说什么,就见那已经走过的少年突然回头,原本空洞的眼神变得恶狠狠的,迸发出的光吓得洛清河跟旁边那人退了一小步,洛清河拍拍自己的胸口抱怨着:“妈呀干啥啊吓死我了...”

那少年抱着他父亲的牌位一步步逼过来,排位上金漆的字刀锋狠厉:“我知道他是谁!那个三番两次从灾劫中逃出来的魔鬼!是那个姜少寰!”

“姜少寰?”洛清河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是长安定国公府的那位小侯爷吗?”

“是!”少年咬牙切齿。

前些时候从昆仑回京述职、世袭一等公爵身份的姜家独子卷入一场纷争,停职赋闲在家,怎么会从长安跑到扬州来了?

少年身后扶棺的众人见状连忙满目泪痕又惊又惧的上前来捂住少年的嘴,连拖带拉的将他带到了后面去。霎时周围一团乱,定国公府素来名望颇高,即便是前几年遭了难但这少年出言不逊,有人愤愤不平扬言要去报官楚家辱骂贵族。有老妇挤过来拉着洛清河的手被洛清河皱眉打掉,那老妇一脸讨好压低着嗓门道:“好姑娘我们少爷怕是伤心过了头胡言乱语,好姑娘这样的好样貌定是个仁慈的,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洛清河撇撇嘴看着满面讨好的老妇,甩甩手赶紧走开了。

4

是夜。东海湾海岸。

窗外面的雪落得很安静,连海浪也很安静。洛清河趴在窗户沿儿上看老医师挑着灯花。烛光跳了跳,比先前明亮了些许,洛清河吸吸鼻子,实在是很喜欢炉子上飘出来的淡淡药香味,混杂着雪水清冽的味道,晕晕欲睡的暖意里带着一份清冷的清醒——就跟凛修身上的味道一样。

老医师扎着一个纸灯笼,竹篾在他手下灵活的转动着,旋转成网的模样。洛清河缩在一边偏头新奇地看着,顺便帮老医师递麻绳。烛光下,这幅场景颇有些天伦之乐的味道。只不过事实却是洛清河费尽力气才找到了这个传闻中凛修来过的地方。当时她在昏暗的天光之下看见这摇摇欲坠的破落茅草屋子时,实在难以将之与凛修联系起来。进了门才发现这里只住了个孤寡的老医师,曾经也是江湖中的一员,退出江湖后靠医治村里的人和教小孩子读书识字过活。虽然过得清苦,但乐得清闲安宁——这些是洛清河从老医师平静慈祥的眼中看出来的。

老医师慢慢地讲述了半年前的故事,听上去像是神话一般。

5

【第一个故事:海上的来客】

那是八月二十七,孔夫子生辰。

那天夜里,大海像是招了神怒一般,有着近乎狂躁的咆哮。隔得老远都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甚至是拍碎礁石的声音。海风死命钻进窗户缝隙,发出鬼怪般的呜咽声。老医师提着一盏灯笼,到外面去看看有没有还未归港的船被浪打到岸边的船。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岸边找到一些被浪打上岸的渔民,说不定有时还能救上一个幸存者。

屋外的风更大,老医师要抱住灯笼才能保证它不被吹跑,惊涛拍岸千层厚雪,他被溅起的海浪水泡打得睁不开眼睛。明明没有下雨,可没一会功夫就跟落了水似的狼狈。才沿着海岸线巡视了一小半都没有的距离,老医师就发现了海面上有东西。

那样的黑夜里,天河高悬,海水似墨。惊涛怪浪里出现了一抹白色,盈盈生光。老医师看见那亮光,直觉以为是西沉的月。那亮光犹如海上明珠,破水而来,它周围的海浪如同被被什么牵引,安静凝滞得过分。

亮光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位穿着淡色锦衣的青年。那青年从风口浪尖踏上岸,怀里打横抱着一个衣衫褴褛满是血污的东西。青年衣不带水、周身华贵超然的仙气,让老医师一度忘记了自己处在怎样的一个恶劣环境里。

月光下,青年神情缱绻,温柔得仿若初春融化的第一缕冰泉,清冽中带着美好的青草气息。那个男子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套唐装,淡金色的衣,玉兰白的襟带,衣袂翩然,清贵恍若仙人。老医师很惊讶这种天气还有人在外面闲逛,更惊讶的是这个年轻人踏海而来。于是便发生了以下的一段对话——

老医师:“公子从何而来?”

年轻人:“自海上来。”

老医师:“那公子要往何处去?”

年轻人:“到陆上去。”

那个青年在狂乱的海风中始终从容,眼里带着礼貌的温软笑意。他从风雨中来,却丝毫未沾湿。老医师见他怀中抱了一个浑身血迹的人,不敢迟疑,将他带回了医庐。

老医师燃了火盆,开始检查那浑身血迹的人的伤势。那人全身被划得稀烂,惨白毫无生气。女子身上都是被极锋利的东西割伤的,一条条,一道道。那浅褚色的花衣仔细看去,竟然是被血染红的。因为被海水泡过,才显得斑驳颜色不均。老医师放下了姑娘的手,向凛修摇摇头。凛修垂眸看着床上躺着的一脸死气的姑娘,轻声问:“先生?”老医师擦了擦手,那姑娘的皮肤好得像白瓷,可也沁凉得像瓷器。

死物了。

凛修看着已经死去的姑娘,不悲伤也不痛苦。

“人各有命,强求也强求不来。”凛修这样感叹。老医师点点头,临走前顺带问了一句:“公子可需要棺材?不远的江都城里有家棺材铺做的棺材在几国之间都是有名的。”

“恩?”凛修似乎没有料到老医师会问这个问题,随后才想起这个姑娘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坐在床头微微弯着身看着床上的尸体,等了好一会才缓缓道:“我却想强求一次。”声音轻得仿佛会惊醒什么似的。

第二天夜里,有贼人突入村,刀光火光挨家挨户不知在搜寻什么。村中时常有流寇入户抢珠,医师慌忙去通知临里,却不想被其中两人缠斗。

说到此处,老医师顿了顿。洛清河原本以为他想喝口水继续,却不见老医师伸手拿杯子。她一下反应过来这里面有问题!老医师曾是唐门的人,这个用毒闻名百年的家族可不是好惹的。这老医师能从那里跑出来估计也不是个弱鸡,怎么会被流寇缠斗住?

那两名黑衣人武功着实不低,老医师身上藏的暗器几近用光危急时见医芦破窗而出一黑衣人,怀中竟是抱着那具尸体要逃。老医师那时并未有时间作他想奋起反击却还是不敌。千钧一发之际听得马蹄声赶来,先夺尸体后制服黑衣人,整个过程行云流畅,不过几起几落便已结束。

当年在唐门老医师见过不少高手,也医治过不少受刀伤的高手。所以他见的都是些以霸道蛮狠为主的刀法,而凛修的剑法却是游龙般轻盈缥缈,哪怕他仅仅是用了一根折断的树枝。

高人,当是如此。利刃随手而来,伤人与否,全在于心。

此后,凛修带着那具尸体去了扬州,再无音讯。

6

老医师淡淡地笑了笑,去拿药罐子里煮得粘稠的腊八粥。粥香里夹杂着药香,引得洛清河伸长了脖子看。老医师宠溺地看着她,像是在无声责备自己疼爱的小孙女。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给清河。清河连忙捧过,迫不及待的就喝了一口,结果被烫得眼泪都出来了。老医师慌忙拦下她的动作,看着清河猴急猴急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若老朽真有姑娘这么个孙女该多好?”老医师迷上眼睛躺会椅子里,再去拿那做了一半的纸灯笼。

“我就从来不想那些没用的。”洛清河顾着嘴里的粥,抽空回答一句。明显的拒绝,明明是很失礼的话,但从清河的嘴里说出来好像就变了一个味道。“我只想着我应该做什么,然后就去做。有些东西想了也得不到,空想。没用。”

“该做什么...”老医师顿了顿手上的活计,“人世间那么多事,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没个定数。丫头怎就知自己做的就是对的?”

“我的事,那就是由我来定对错。我觉得对了,那便去做。我觉得错了,那我就改。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

老医师呆了半晌,然后笑起来。“真是个好姑娘。”

洛清河抱着碗嘟嘟囔囔地否认:“我才不是什么好姑娘...”她把头埋在碗里,热气熏得她小脸红彤彤的,像是擦了苏家云锦坊里最贵的那款胭脂。

“这世上的姑娘何其多,都恨不能将自己埋在胭脂的背后。”老医师慢慢给灯笼收尾,看着清河只顾着吃的可爱模样,心下便是一软。“好姑娘...”他唤一声,“年前凛修公子带来的那具尸体,我认得。我知道她是谁。她从胭脂红妆里跳出来,但比那些搽胭脂带假面具的姑娘更可怕。”

“哈?”清河从碗里抬起头来。

“她原本,就是个谎言。她原本,早该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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