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这一阵过路的雨便渐渐的停了,层云散去,烈日当空,须臾间,脚下的沙土便已看不出雨水的痕迹。
几人又行了一阵,一片低矮的丘陵出现在视野镜头,绵延交错,依稀见得沙色中些许的青绿。
伊睨驭着座下的麒云兽紧了几步,去到烬楠身边,指着前方说道:“就是那里了。”
“不如今晚就在那里露宿一夜。”烬楠说,“稍作休整,免得太过疲惫,往后遭遇机甲师难以应付。”
“也好。”伊睨点了点头。毕竟连日来全凭她以元符哀霜驱水浪助船而行,虽然不似战时那般于真元的耗损,但这几日下来,却也是觉着体内真元有些接引不及。
唯有一旁的月影却始终默不作声,那眼神里也辨不清赞同与否,只是骑着银狐这般随着他们。
烬楠本就于她有些猜忌,也不想于她言语,于是在听了伊睨那一声之后,骑着麒云兽稍微加快了些,走在前边往那片山丘去了。
几人在一座座小山的腰间前行,于山与山之间上下,直至黄昏将近,却也终未寻得一片成荫的林木。
伊睨这样跟着行了许久,依旧不得片刻小憩,朝着烬楠埋怨道:“这样究竟要走到什么时候?前边再走可就要走出这片丘陵了。你到底会不会带路?”
烬楠也不急于答她,又行了一阵。
伊睨只觉他是故意不搭理,没好气地说道:“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烬楠依然没有理会,如此又行了一阵,他指着不远处一处地势低洼的山脚,两座小山之间沿着东西纵向而生的一片树林。“就那里”
伊睨朝着他手指之处望去,又白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是真不怎么聪明。在那里宿夜,万一机甲师偷袭,从两面的山峰冲下去,我们怎么应付?”说着又环顾了一眼四周,“我看还是就在这山顶宿夜的好,也便于侦察。”
“你也说是两面的山峰。”烬楠接过她那话来说,“这片丘陵是东西走向,山下就像一条长廊,而且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已是这片丘陵西北面的边缘。就算遭遇机甲师偷袭,只要确保西面没有堵截,我们随时可以从那里突围。”
“他说的没错。”月影说。
烬楠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接着说道:“如果在山顶宿夜,若是夜里无云,她和她的银狐,还有麒云兽身上的鳞甲反射着月光几里之外就能看见。”
“那就把坐骑都拴在山脚。”伊睨说。
烬楠也不想再与她多解释,只说道:“今晚反正有个不用睡觉的人可以在山岗上整夜放哨。”他这话说着,刻意望了一眼月影,又侧过脸来对伊睨说,“我们可以安心在山脚那片树林里宿夜。”
伊睨听着他这话,背着月影一丝坏笑,“那倒也是。”
远方的夕阳渐已迟暮,随着夜色的降临,白日里燥热的风渐渐变得清寒。
方入夜时,纵贯山谷的风蓦然变得急劲,吹着林间的树叶沙沙的作响。风中的枝叶间,一轮明月缓缓的地升起,俨然先人的目光凝望现世的苍凉。
烬楠枕着在一棵树边露出沙土的根上,望着月光下树叶间一片夏蝶飞舞般的光影,小声说道:“我从小就随家人颠沛流离,虽然清苦,可每去一个地方看见的夜空都不一样,大概也是令人欣慰的事情。直到后来……”他这话说到此便没有再说下去,默默地捻起随风飘落于胸前的树叶,直教它于指间左右的旋转。
一旁的伊睨望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不说下去?”
“没什么好说的。”烬楠凄然一笑,转而问道:“你呢?”他这样问着,不等伊睨回答便又说道,“我猜你与火印城的前任御神者应该有些渊源。”
伊睨犹豫的小声一句,“他是我父亲。”
烬楠听着他这话,蓦然坐起身来,问道:“火印城元符火神的前任御神者七烨是你的父亲?”他这话说着,不由得于神色间生出许多怜悯。
伊睨凄凉的一笑,没有言语。
烬楠于是又说道:“我听说过火印城的事。当年,传言火印城的御神者七烨沦为了堕魂者,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枼菱。”话说着又转而说道,“不过传言终归是传言,否则机甲师入侵时,七烨也不会战死于火印城。”
“可是……”伊睨抱着双膝,背靠着树干垂目说道,“那晚是我亲眼所见,尽管那时年幼,但我却记得分明。”
“有时候,眼见也未必就是真相。”
伊睨凄然一笑,“你不用安慰我。”说着又扬起头来,刻意一脸骄傲地说,“何况我就是我,我才不在乎过去,现在的我是哀霜与火神的御神者。”
烬楠心知她此刻的心思,不过是她不愿被人看出她心里的凄凉,她的骄傲不愿被人怜悯罢了。于是只浅浅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就在两人正说话间,远处山顶放哨的月影忽然侧身屈膝沿着山体一路飞速的滑下,幽暗的山坡衬着,雪白的衣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白影。
烬楠远远见了,立时站起身来,对身旁的伊睨说道:“看来有机甲师。”
伊睨本能的朝着他的视线望去,看着滑至山脚一路飞奔而来的月影。
月影近身时一声,“机甲师的座狼骑兵。”
烬楠问:“多少?”
“大约二十。”月影说,“正往这边来,想来是巡逻的。”
伊睨听了说道:“不过二十,不如杀光了了事。”
月影听了果断一句,“不行。”
烬楠接过话来,“她说的没错。这支应该只是巡逻小队,如果我们在这里大开杀戒,势必会引来附近的其他机甲师,一旦他们合围,我们就很难脱身了。”
“那怎么办?”伊睨问。
“我们就藏身于此。遮住麒云兽耳目,别让它们化身怒焰麒云兽。用符引以土暂时将他们藏住,再用落叶杂草掩好。”烬楠说着又看了一眼月影,“尤其是你这一身吊丧白,还有你那只银狐。”
伊睨又问:“那如果被发现呢?”
“那就在这里把那些机甲师解决掉。”烬楠说,“在山谷里,又有这些林木遮掩,至少不会轻易被远处的机甲师发现。”
月影听了,一句,“只有五成。”
烬楠问:“为什么?”
月影说:“不论是躲过机甲师的巡逻队,还是在其他机甲师发现之前歼灭这支巡逻队。几率只有五成。”
烬楠又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月影看着他,淡然一句:“除非瞬间制敌。”
“开玩笑。”烬楠说,“他们有二十个,我们才三个。”
月影不再说话,只是她那目光却始终未从烬楠身上离开。
伊睨看出她那眼神,又想起此前灵修山上烬楠应付英招的那一幕。
“赶紧把坐骑隐藏好。”烬楠不耐烦的催道,“我们到树上去。”
飒飒的风声中,这林间愈发显得幽静,静得俨然每一片落叶飘过耳边的声音都异常的清晰。
机甲师的座狼机体奔跑中,钢甲摩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多时,苍白的月光便映着山顶一片座狼灰色的钢甲,映出那些钢铁猛兽的轮廓。
“不如今晚就巡逻至此吧。”一个机甲师说,“这里方圆百里早就没有机甲师了。”
“几天前,附近还出现了刺魂者。”机甲师巡逻小队的队长接过话来厉声说道,“既然我们今晚的巡逻范围在这一片丘陵,那就一处都不能漏过。”从队列中挑出六个机甲师,吩咐道,“你们下去搜索那片树林,其他人留在原地,万一树林有异动,即刻放信号联络其他巡逻队来增援。”
此刻,山脚的树林中,烬楠爬在一棵树顶,借着枝叶的掩护小心地观望着,看见机甲师并未全队下到山谷中,不禁小声的自语了一句,“糟糕。”
站在一旁的伊睨斜了他一眼,“就知道你靠不住。”一面说着,一面以指甲在树皮上抠出一道符纹的形状,细声吟诵起咒语,随着她的咒语,森林的树木深埋的根在地下缓缓的生长,从地底向着山顶悄然延伸。
树下,六个座狼骑兵分散开来,在林木间敏捷的一阵奔跑,其中一只刚从树下隐藏着麒云兽和银狐的附近经过,忽然蓦地控制座狼机体停了下来。他这一举动也引起了其他五个机甲师的主意,纷纷停下,掉转座狼机体。
“什么事?”一个问道。
“这里有几个土堆。”方才最先停住的机甲师说道,“昨晚巡逻时我记得这树林里没有这么大的土堆。”
“小心,我听说羽士城已沦陷,那些流散的修真者极有可能南下到达这里。”一个机甲师这般说着,几个机甲师已然骑着座狼机体聚了过来,将那几个土堆围住。
“躲不过去了。”烬楠凑近伊睨的耳边,看着她刻在树干上的符纹小声说,“快,把山上的机甲师拖下来。”
几乎就在他言语间,月影忽然从树下的土堆里立起身来,几乎与此同时,埋伏在她身旁的九尾银狐也忽然站起身来,蓦然伸展开九只长尾。几乎一瞬间,六个机甲师仿佛失去了意识,骑在座狼机体的背上一动不动,他们座下的座狼机体也失去了钥引与机甲师的神经元连接,俨然一尊尊钢铁的雕像定在原地。
“就现在。”烬楠朝着伊睨一声。
“知道。”伊睨不耐烦的一句,随着一声咒语。远处的山顶,无数的树根冲破沙土冲天而起,于空中交织成笼状,将一队机甲师困于其中。
山顶的机甲师操控着座狼机体昂起狼首,于口中聚起火种。
伊睨见了,竖起左手,于指间化出一道水符,顷刻间,水符消隐的一刻,凌空聚起一只水化的巨鲲。就在座狼机体即将喷出火烈弹之时,水化的巨鲲长尾一摆,纵身落下,又化作一股巨浪。于此同时,树根盘绕的囚笼倏然散开。
机甲师连同座下的座狼机体被那巨浪推着从山顶一路滚落下来。
伊睨见了,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下,面向滚落下来的机甲师,转眼间,巨浪骤然成冰,将整队机甲师冻结于其中。就在她要解了麒云兽遮蔽耳目的法术时。烬楠也从树上跳了下来,一把紧握她的手说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伊睨问。
“他说的没错。”月影一旁这般说着,走去那些因幻术俨然被施了定身法的机甲师,伸出手来,那手就像利刃不费吹灰之力便刺入机甲师胸前的钢甲,将钥引取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
烬楠看着她如此的举动,看着她那只苍白如雪的手上几乎染尽的鲜血,不禁一丝疑惑,只是却也没有多问,而是对身边的伊睨说道:“刚才你以哀霜化出的那只水鲲折射的月光,比那些座狼机体喷出的火烈弹还要引人注意。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我想要不了多久,其他机甲师就会赶来增援。”
伊睨望着那些此刻被冰封的机甲师,一阵犹豫,纵身悻悻地骑上麒云兽。
皎洁的月光下,三人沿着幽暗的山谷再次踏上不知命运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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