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出去！我叫你滚出去！”女子叫嚣着将本就不满的粥碗被打翻，原本富丽的地毯上一片狼藉，屋中弥漫着一股子难闻地馊味儿。

丫鬟莲香看着那一地污糟和床上大发雷霆的二小姐，原本低顺的眉眼挑了起来。

“小姐也勿要无理取闹了，您还瞧不明白如今这情势？老爷许久未管府中事，府里上下全都仰仗夫人，您还真当自己是从前那个说一不二的二小姐？”

赵惜月虽因着父亲指示从小以大家闺秀要求自己，但在贴身丫鬟从前也不免露出真性情。人前受了什么气，人后自然而然就会发泄到莲香的身上。莲香早就看不顺二小姐这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的做作样儿，如今真是大快人心！幸好她母亲是前院的管事，不然她在这侯府里算是完了。

她双手叉腰看了眼赵惜月，而后也不管地上的细碎，不屑地走了出去。

赵惜月看着从前那个乖顺的小丫鬟一脸轻蔑地离去，气得发抖。

莲香跟了她十年！整整十年！如今她才一倒下，她便如此落井下石！

为什么？为什么？！

“小姐，小姐！莲香她……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梅香匆忙跑进来看着地上打碎了的粥碗一脸惊慌。

赵惜月勉强直起身子问她，“怎么了。”

“莲香，被她娘带走了……”

预料之中，赵惜月轻笑一声再次躺下。莲香方才敢那般与她说话，定是她那在前院当管事的娘已经为她安排好出路了。

呵，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你怎么还不走？”

“小姐！”似是怕赵惜月赶她走，梅香连忙跪下，“梅香的命是您给的啊！”

梅香是她前几年从人贩子里手里带回来的孤女，没后台的。赵惜月仰头，自嘲笑笑。

“你也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这个茹月阁再容不下任何人！”她裹着被子转过身，语气烦躁。

谁知梅香不但没有走，竟还扑通一声跪下，她呜咽说道：“小姐，别赶我走……梅香不走……”她自幼就在人贩子手中转来转去，遇上这一家，卖到下一家。打小就懂得看主人家眼色行事，通透如她也明白如今再留在茹月阁必定落不下什么好下场，可她决不能走。

即便只是短短几年的主仆，她依旧可以看出赵惜月和她往昔伺候过的主人们大有不同。为了达到侯爷的要求，小姐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在外人面前她要竭尽全力端庄大气处变不惊，以达到老爷的要求。可即便如此，她也常常因为庶女身份而被那些名门嫡女们暗中嘲笑。发泄无门，她便只能将气撒在贴身丫鬟身上。但梅香知道，小姐她并不是故意如此的，人只有面对最亲近的人之时，才会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最不堪的一面展露出来。

“都叫你滚了！”见梅香不肯走，赵惜月腾地坐起来，尖利的手指不小心划到了床边的梅香，一条血痕刹时出现在梅香脸颊。

“你……”她一时噎住，说不出话。

“求小姐不要赶走梅香！”梅香不顾脸上的疼痛，俯身道。

“你这又是何苦？！”

“求小姐不要赶走梅香，求小姐……”

“罢了罢了，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要留下便留下罢。”赵惜月累了般向后靠倒，提了被子将自己蒙头盖住。

“谢小姐！谢小姐！”梅香咚咚磕了几个响头，似是快乐地跑了出去。

傻丫头。赵惜月一声浅叹。

·

钱满江回到钱府已是酉时，他并没有从大门进入，而是纵身越入钱府，直趋他父亲的书房。

他离开七年了，可钱府的内部似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凭着记忆里的路线，他来到招财阁外。

然而屋内似有人影闪动，从脚步声听来，是个年轻人，脚步有些许沉重，并非练家子。

不过眨眼间，钱满江飞身破门而入，一把将那人拿下。

被他制住之人先是愣了一秒，而后大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抓小偷！抓小偷啊！”

很快，一群家丁举着棍棒冲了进来，为首者指着钱满江道：“小贼！还不快快放了我家少爷！”

少爷？钱满江一声嗤笑立即明白了一切却并未动作，他高声道：“把你们老爷叫来。”

好啊！还是个自投罗网的！为首的家丁心想。

此前老爷的招财阁就经常失窃，他们不断加派人手却始终抓不到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动静自是早早去请老爷准备邀功了，这小贼要求倒是搞笑。

“是何人敢在我钱府行窃！”远远地，一个中劲的声音在阁外响起，钱满江看着那人又富态了不少，一步一步甚是沉着地向他走来。

“你若放了我儿，我钱府必定不去报官如何？”钱老爷走进招财阁，看着面前擒着自家儿子的大胡络贼人，皱着眉头。

他已叫管家前去报官，对着贼人如此一说也不过是想叫他放了他的儿子罢了。谁知他眼中的贼人竟轻易松开他儿子，并在一刹那向前一步跪下。

“爹，孩儿回来了。”

爹？本欲围上来的家丁们一顿，纷纷怔在了原地。怎么回事？新的逃跑招数？可看那贼人并没有要从地上起来的意思啊！

钱满江这一声，打得满堂措手不及，唯独那钱老爷颤颤巍巍浑身都抖动起来，“阿满，是你吗？”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是梦。

“是，爹，我回来了。”

子夜，钱府后院一处阁楼内依旧灯火通明。

“娘……大哥回来了这……”

靠在贵妃榻上的女子瞥了眼正给自己殷勤捶腿的小儿子，扬声道：“你怕了？”

“不不不，儿子只是……”

“你啊！”她将手中的绸扇一把敲在儿子头上，“你说说你，到底那里像是我的儿子？偷你爹的银钱就算了竟还被那该死的庶子给捉住了！整日不是遛狗逗鸟就是寻花问柳，家里的生意你一概不学！你这样不学无术，将来怎么接手钱家家业！”

“娘！”

“我怎会不学无术！分明是……是爹！成日怀疑我的能力还克扣我月银！娘，儿子都快十八了，他连个商铺子都不让我接手。我平日里不务正业也只是因为爹什么都不交给我办啊！祖母本就喜欢大哥，会不会撺掇父亲……”

“胡说八道！有你这个嫡子在，怎么可能把家业传给一个庶子！”妇人震怒。

“我要看看他个小杂种哪来的胆敢抢我儿的东西!”

就在此刻，钱府另一处。早已去了满脸胡络换上锦衣的钱满江放下手中的笔，他取出别在腰间地小玉笙轻吹出一段音阶，随后窗外兀的跳进一个高大健壮的黑衣男子。他将案牍上写好的书信交到那黑衣人手中，沉声道：“铩羽，此信务必原封不动的传到他手上。”

“是，公子。”铩羽接过信封，翻身一跃，身影迅速隐于月色之中。

钱满江走到窗前，望着那一轮清辉冷月，十指紧握。

翌日一早，钱满江便去为祖母李氏的院子请安。

李氏昨晚就听到钱满江回来的消息，左等右等却不见他来。此刻刚起便在正厅见到了钱满江，满头雪发的老人煞是欣喜。

虽说他是庶子，但因着自幼丧母，从小就是在钱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加之钱满江幼时聪颖可爱，李氏于他相当疼爱。

钱满江见到李氏出来，立即上前行礼。

“满江久不在祖母面前尽孝，今日特来请罪。”

眼见这曾经幼小稚嫩的孙儿如今变得成熟稳重，善感的老人家不由就红了眼圈。

“何罪之有啊！快起来。”说着，她将钱满江拉到自己身边，“满儿，我听人说北荒的风沙可大了，那风刮起来，乌央央的，连五指都不见啊！你有没有被伤着？”李氏怜爱地握住他的手。

“祖母放心，不过以讹传讹，北荒天气与京都无异。”不愿祖母担心，他只如是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哎！当年，你才十三呐……”想起往事，李氏心头又是一阵痛，“这次，祖母一定保你周全。”

钱满江并未回话，只是紧紧回握祖母早已布满褶皱的手。

“大哥！大哥！大哥你在吗？”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闯了进来，正是钱小洁，钱满江同父异母的庶妹。

“小洁，过来，过来。”李氏可亲的向钱小洁招手，他们商贾之家倒没有什么繁文缛节。

“祖母。”钱小洁还是微微向李氏请了个安，而后，看着厅内那个锦衣玉面不怒自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打量。

“大哥，你是大哥吗？”她斟酌着开口。

钱满江看着的小姑娘愣了愣，微微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钱小洁并不介意钱满江的疏离。长兄离家时，她才五岁。印象中，她常常骑在长兄肩头上街玩耍。如今虽多年未见，但她一直都十分怀念记忆力那个待她甚好的大哥。想必等日子久了，他便又会像从前那样待她好了。

“大哥！大哥我大哥回来啦！”她十分快意地蹦跳，钱老夫人难得见到孙女儿如此开心，亦慈爱笑着，满堂欢乐。

“叽叽喳喳聒噪什么！”一道女声冷不防的插入，打断了天伦之乐，旦见是钱夫人携其子钱游河来了。

显然，钱小洁并不待见嫡母与嫡兄。她暗中吐了吐舌头，躲到了钱满江身后。

“母亲。”钱满江对着钱夫人行了个礼。

“嗯。”钱夫人轻应了声，态度不咸不淡。

“多久不见你来我这儿请安了，今个是什么风，倒把你给吹来了。”钱老夫人早已躺回贵妃榻上，并不去看钱夫人一眼。

“母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给你请安，是儿媳本分。”钱夫人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此刻鹦鹉学舌倒有些忸怩作态。

“哼。”钱老夫人冷哼一声，旋即道：“满儿，小洁，来祖母这儿。”偏偏是没喊那钱游河。

钱游河尴尬地看着兄长妹妹走到祖母哪儿，就剩他一人突兀的处在屋子的中央。钱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使眼色让他也跟了上去。

“满儿啊，我昨日已和你父亲商量好了。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长安街的三间铺子就交到你手上打理。”钱老夫人拍拍钱满江的手，眉眼温柔慈祥。

“母亲，这恐怕，不大妥当吧？”钱夫人陡然插嘴。

“哪里不妥，你说来老身听听。”钱老夫人扫了眼突然发声的钱夫人，似是早有预料。

“游儿这嫡子尚且还没接手家中产业，先让满儿接了，怕是有违理法吧！”

“理法？这钱家的理法还轮不到你来定！”

“先不说满儿是我钱家长子，这三家铺子本就是老身赠给他的加冠礼，由他来管究竟哪里不妥了！？”钱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几，几欲发怒。

“这是谁惹得母亲如此生气啊！”钱老爷掀起门帘一脸和气地笑着。

“老爷。”

“爹。”

众人纷纷请安。

“阿满，长安街的三家商铺的掌印和账本我已经派人送去你的立松苑了。你才刚回来，难免人手不足，有什么需要和王管家说，账上你也随便划，不必来问我。”钱老爷一向说一不二，如今公然开口给了钱满江这么大的权力，倒有点为他立威的意思在了。

“是。”钱满江回应。

“老爷！”钱夫人一听，立马急了。

“游儿昨日之事我还未与你算账，怎么？你真要我和你好好算算？”钱老爷锐利的目光落在钱夫人身上，带着阴寒。她猛地抽目瞪如铃，拉着钱游河没好气地离去。

“不必管她。”钱老爷看着钱夫人离去，转身对钱满江道：“你母亲当年留下的东西我也一并派人送去立松苑了，你自己好生收着吧。”

“谢爹……”钱满江俯身一揖，眼中竟有一丝感激。

“你……真不怨我？”

“不管怎样，您都是我爹。”

得他此言，钱老爷眼中的凝重淡淡散去，“阿满，我……”

“爹，那我便先回去处理事务了。”不等钱老爷说完，他躬身退了出去。

钱老爷淡淡叹了口气，转头与钱老夫人对上神色……是散不去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