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乌缓缓走向凌霄宝殿，从南天门到凌霄宝殿的路不远，他却走了很久，他步伐踉跄，每走一步，都会在云霞所铸的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

凌霄宝殿内，有人高坐堂上，俯视众生。

那人衣着华贵，面色威严，只是那威严里，带了几分冷意。

他看着浑身浴血的小金乌，沉声道，“爱卿，人间正值午时，你何故擅离职守？”

“擅离职守？”小金乌忽而大笑出声，他笑着，却流出两行清泪，“我们十兄弟，只剩下我了。我的哥哥们，都被后羿杀了。”

“哦？竟有此事？”玉帝深深蹙眉，似是才知道后羿射杀了九只金乌。

小金乌拭去眼角的泪，一脸淡漠地看向玉帝，“陛下，后羿用乾坤弓射杀了我的哥哥们。乾为天，坤为地，普天之下，唯有身为天地共主的您能拿得起乾坤弓，后羿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拿起？”

“你是在怀疑朕联合后羿坑害你们兄弟？”玉帝眸底闪过一丝恼怒。

“难道不是么？我们兄弟碍了你的眼，你恨我们不死。”小金乌说着，手上燃起一团血红色火焰，“我要你为哥哥们偿命。”

小金乌掠向玉帝，却被一个重物袭到后脑，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恢复意识以后，小金乌发现自己被绑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前，他的伤口都被仙法治疗过，就连当时被乾坤箭伤到的灵魂也好了一些，只是被重物砸到的后脑疼得厉害。

“孩子，你醒了。”太上老君的声音传来。

“老君，我知你打晕我是为了救我，只是我意已决，哥哥们的仇，我一定要报。”小金乌没有挣扎，老君何等法力，若真心不让他离开，他拼尽修为也挣脱不了这禁锢。

“唉，痴儿。”太上老君从炼丹炉后面走出来，捋着自己的胡子，淡淡道，“世间事反复无常，或许尚有转机。”

“老君！你的意思是，我的哥哥们还有活路？”小金乌说着，那双暗淡的眼睛隐隐有了亮光。

老君没有回答小金乌的话，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你去东海看看吧。”

他说完便解了小金乌的束缚，转身拂袖离去。

小金乌看着老君离去的背影，沉默半响，向东海飞去。

……

小金乌站在东海海边，望着那一片波澜起伏的海面，有些怅然。

哥哥们被乾坤箭射中，化为火焰坠入东海。

九只金乌坠入东海，煮沸了海水，海面上漂满水族遗尸。

小金乌跪在东海岸边，拜了拜无辜造累的水族，才缓缓进入东海。

冰凉的海水冲击着他的身体，他却木然没有感觉。

不知在海里走了多久，小金乌被卷入一个漩涡里。

海水灌进他的耳朵和鼻子里，他难受得紧。他一身是伤，无力挣扎，只是倔犟地睁着眼睛，不让自己晕过去。

不知不觉中，他被漩涡卷着，一路到了处于深海的一座行宫外。

行宫里所有物件都刻着应龙图腾。

小金乌心头微荡，他被漩涡卷到这里，想必是应龙刻意接他而来。

应龙曾是父亲的手下，父亲陨落后，应龙一直下落不明，想不到，他藏身东海。

“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一道深沉的男音自行宫里传来。

小金乌寻着声音走过去，走至内堂，发现一个蓝衣男子正一头大汗地坐在太师椅上，而他脚边，放着九个大小相同的摇篮，每个摇篮里，都睡着一个粉嫩嫩的男婴。

“应叔！”小金乌面露喜色，旋即脸色微沉，“我的哥哥们，都不在了。他们被乾坤箭射中，灵魂尽灭，不会回来了。”

应龙走到小金乌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地上九个婴儿，道，“你这副要死的模样给谁看啊？你给我振作起来！呐！他们是你那九个哥哥…的转世，不过说成转世又不对。”

应龙的声音不大，小金乌却觉得震耳发聩。

应叔说什么？哥哥们还……活着？

应龙再次重重拍了拍小金乌的肩膀，“臭小子，别愣着，你那些哥哥确实还活着。我算出你们有难，提前在东海设了聚灵阵，他们被乾坤箭射中后，灵魂被聚灵阵牵引来此。我用秘法帮他们重塑了肉身。”

“只是乾坤箭太过霸道，诛灭了他们的道心。我唯有封了他们的记忆，才能令他们不受乾坤劫所扰。”

听完应龙的话，小金乌看向九个粉嫩嫩的婴儿，他们的肤色红润，哭声嘹亮。

他走到摇篮旁边，随手抱起一个婴儿，婴儿软软地躺在他的怀里。

小金乌痴痴地笑了。

真好！

他们是活着的！

真好！

他们还活着！

小金乌大声笑着，笑着笑着，两行炽热的泪水滚落而下。

他的哥哥们啊！

过去十万年来，一直照顾他的哥哥们啊！

他们还没死！

真好！！！

虽然哥哥们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他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哥哥们还活着！

他们还活着啊！

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啊！

应龙见小金乌抱着婴儿哭得像个傻子，默默将婴儿夺回。

感觉到换了怀抱，婴儿挥着小胖手嘤嘤地哭了。

应龙手忙脚乱地将婴儿哄好，才对小金乌说，“你若再哭就离开这儿，省得老夫看着心烦，老夫哄他们都来不及，你凑什么热闹？憋回去！不许哭！”

闻言，小金乌果然止了眼泪，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摇篮里的婴儿们。

眼前的婴儿们渐渐和哥哥们的模样重合。

曾经哥哥们将他保护得那么好，如今，换他保护哥哥们。

这一次，他决不允许哥哥们受到任何伤害!

应龙是顽童心性，不会照顾婴儿。

他觉得婴儿哭喊很吵，又懒得哄，于是给九个婴儿施了‘静声术’。

婴儿被施了‘静声术’，会觉得嗓子里有东西塞着，很难受，偏偏婴儿除了哭闹没别的办法表示自己难受，只能无声哭泣。

等到小金乌发现，解开他们身上的‘静声术’时，他们的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哑了。

……

应龙觉得婴儿们太活跃了，总从摇篮里翻出去，于是给婴儿们施了‘定身术’。

应龙的‘定身术’极其厉害，婴儿们动弹不得，连呼吸运动也不能继续，等到小金乌发现时，九个婴儿的小身体都僵了，差点儿死过去。

……

应龙还觉得，喂奶水是个累活儿，于是直接施法，让奶水直接飞到婴儿嘴里，却没有停止施法的意思。

若不是小金乌及时停下此法，婴儿们就被奶水呛死了。

于是，为了防止哥哥们被憋死，呛死，饿死，闷死…

小金乌果断担负起照顾九个哥哥的责任。

应龙看着照顾婴儿的小金乌，苦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事，小金乌看不透，他却看得通透。

当日小金乌冲动闯殿，太上老君掷出金刚镯将他砸晕。

玉帝命老君将小金乌炼成法器。

被炼成法器，小金乌就成了一件死物。他不会有自己的思想，只知道服从自己的主人。

老君没有炼化小金乌，反而指引他来东海。

想来，老君对玉帝也有些不满了。

应龙长叹一声，天道的气运，在玉帝那里，他们就算不满又能如何？

小金乌哄睡九个婴儿后，盘膝而坐，为自己疗伤。

应龙觉得无趣，便看向九个婴儿。他们生得粉嫩，可爱得紧。他们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样无辜。应龙看着，心里却难受至极。

他们九个被天地之力伤害，修为尽毁，就连魂里的火焰都完全熄灭了。

他应龙是一条龙，无法为他们弥补火灵之力，只能用水灵之力填补。

故而，他们不再是金乌，他们现在算是半个龙族。

应龙低声笑了，他封了他们的记忆，还给了他们龙族的身份。

不论如何，现在他才是这九个孩子的父亲。

想不到他应龙尚未娶妻，便有了九个便宜儿子。

应龙看着九个婴儿的睡颜，冰冷了千年的心被萌化了。

这些都是他名义下的儿子，他该给他们起名字。

思及此，应龙翻出置于角落的龙族典史，为九个孩子起了名字。

老大囚牛，老二睚眦，老三嘲风，老四蒲牢，老五狻猊，老六赑屃，老七狴犴，老八负屃，小九螭吻。

——

自从小金乌去了东海后，天上没了金乌站岗，人间一片黑暗。

没有金乌庇佑的人间，就会失去阳气，等到人间阳气完全消失的时候，就是人间变成冥界的时候，人间将不再有活物生存。

夸父为了黎民百姓，告别了乡里，毅然决然踏上了寻找太阳的征途。

夸父连日奔波，从日升处寻到日落处，就这样，他寻到十大金乌出生的汤谷。

汤谷的岩石都是红色的，岩石间寸草不生，就连汤谷中唯一的扶桑树，也支离破碎。

扶桑树本可连通仙界，人界和冥界。

只是，后羿站在上面射日，活生生将其踩断。

昔日汤谷不论白天黑夜，都光明温暖，如今，却陷入一片黑暗。

夸父站在谷边，冷风席卷而来，他打了寒颤，不由得后悔，当时没有阻止后羿。

凤凰栖于梧桐，而金乌，落于扶桑树。凤凰认梧桐树为家，而金乌，是认扶桑树为家的。

梧桐树又有千千万万，而扶桑树，却只有这一棵。

后羿踩断这唯一的扶桑树，汤谷，不再是金乌的家了。

天大地大，金乌会去哪里？

天大地大，他夸父又要到哪里去寻金乌呢？

——

夸父不知道，他一心寻找的小金乌就藏在毗邻汤谷的东海。

此刻，小金乌盘膝而坐，修炼着自身真气。

九个婴儿睡得正熟，应龙觉得无趣，不停地打盹。

待到应龙彻底睡熟，睚眦睁开了双眼。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行宫门口，推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他生性顽皮，最是待不住的人，在行宫里待着，身上几乎要发霉。

冰凉的海水划过脸颊，睚眦抬头，看向黑漆漆的海面，想游上去，海里很黑，为什么没有光呢？

睚眦一路游出海面，看着黑漆漆的四周，有些茫然，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抿唇，沉寂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黑影在靠近。

等到睚眦察觉到，想向深海游去时，已经晚了。

一个冰凉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提出海面。

睚眦用小手抓着捏他脖子的大手，想要为自己减缓疼痛，却没有任何效果。

他被勒得有些窒息，双腿在空中乱蹬着。

“是一个龙种？可怎么会有金乌的气息？”来人紧紧抓着睚眦的脖子，睚眦被勒的脸色涨红。

那人皱眉，一定有金乌在这附近，或许，是这龙种和金乌生活在一起沾染了金乌的气息？

想着金乌可能在东海，他没了心思和睚眦耗时，他只当睚眦是一只普通的龙种，不小心沾染了金乌之气。

那人的手，紧紧钳在睚眦脖子上，勒得睚眦的脸色涨的发紫，不一会儿，他的小手从那人的大手上无力垂下，一直乱蹬的双腿也不动了，他被勒得昏死过去了。

那人看着一动不动的睚眦，嘲讽一笑，果然，不过是一只道行微末的龙种。

他横抱起睚眦，想要对着睚眦的脖子咬下去，却觉手上一轻，眼前一花，睚眦从手上消失了。

那人愕然，有些愤怒地抬头，却发现睚眦被一个蓝衣男子疼惜地抱在怀里。

那蓝衣男子周身的气势是冷的，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金色龙角生在白色发间，显示着他龙族的身份。

此刻，蓝衣男子低着头，视线完全黏在睚眦身上。

“应龙！”那人冷声唤道。

名字被人喊出，应龙没有立即应声，反而看向睚眦，见他脖上被勒出青黑印子，顿时怒不可遏，“凤千里！你若还想挑起龙凤斗，我龙族定然奉陪到底！”

被唤作凤千里的人微微一笑，“怎么，我伤了一个道行微末的龙种，你便恼羞成怒？”

应龙嗤笑道，“至少，我龙族可有自己的子嗣，而你们凤族被天道诅咒，永无后代。若我没记错的话，是你连累你们凤族被天道诅咒的。凤千里，你的罪责，要如何来赎？”

“呵！我的罪，何须来赎？倒是你，应龙，天帝陨落后，你隐居在此，不接玉帝令牌，不敬三界之主，应龙，你的罪责，要如何来赎？”凤千里笑着，眼里闪着算计的光。

应龙张了张唇，刚要说什么，却听一道清脆童音。

“父王无罪，不管你问多少遍，父王都无罪，父王一生坦坦荡荡，只服明君。”

应龙低头，发现睚眦已经醒了，小小的孩子，板着脸，严肃地看着凤千里。

应龙觉得有趣，只是这凤千里，不是睚眦一个小孩能应付的，他板着脸，严肃地说，“退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应龙说完便将睚眦丢向海里，全然不顾他还没准备好。

睚眦猛然跌入海里，呛了几口海水，只觉得满是淤青的脖子更痛了。

他浮出海面，一脸幽怨地低下头，那双有灵气的眼在不停转动。他看出应龙默许了他说的那些话，应龙叫他退下，是为了保护他，毕竟，他说的话，也算‘大逆不道’了。

凤千里看着应龙和睚眦的互动，暗自咬牙，他们凤族被诅咒，不再有小凤凰出生，凤族重生，唯靠涅槃，而这龙族……

凤千里目光毒辣地看着睚眦，孩子，他们凤族也好想有。

见凤千里那样看着睚眦，应龙有些不爽，自从凤族被诅咒，孩子，便成了全凤族的心病。

凤凰可以涅槃重生，每一次涅槃，都是一种新生，忘却曾经的记忆，返老还童。

凤族可以无限制重生，若是他们再可以生小凤凰，那凤族……

总之，最后全世界非被他们占了不可！

所以天道假借凤千里的错，惩罚整个凤族无后。

其实凤千里也是背黑锅，天道早就想那么干了。

以现在的话来说，凤族的本领，就是一个超越天道的bug。天道不去摧毁它，反而以另一种方式修补它，已经很仁慈了。

不过应龙才没心思管凤族的诅咒，凤千里那种‘自己没有孩子就不想让别人有’的眼神，着实欠揍！他哂笑，“凤千里，凤族，也不过如此。”

凤千里眼神冰冷，他收回看着睚眦的目光，看向应龙，应龙那云淡风轻的表情，刺痛了凤千里的眼。

凤千里冷笑，“应龙，你不光自己有罪，你怀里的龙种也有罪。他口出狂言冲撞玉帝，这样诛心的罪，你如何来赎？”

应龙挑眉，从虚空中拿出一把冒着冷光的长剑，他看着长剑，幽幽道，“我说，凤千里啊。我每次见到你，你都说我有罪。你就不能换个说话方式？我是一条很好说话的龙，这把剑就不一定了。”

应龙的声音刚刚落下，他脚下的东海忽然亮起银光。

凤千里瞳孔一缩，他和应龙战力相当，可这里是东海，应龙身为东海之主，可调用整个东海的力量。若和应龙打起来，他稳输不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