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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峻和那个猎头顾问约的是下午两点，且约的是离家很近的一家咖啡厅，因为两点钟是女儿的午睡时间，他天真地认为可以把她交给夏天暂时看管，短暂抽身，独自出门谈事。交代好一切正要出门的时候，玥玥忽然醒了，夏天两手一摊望妹兴叹：“哭泣的女孩我可搞不掂。”

夏峻向来守时，权衡了一下，决定抱女儿一起去。出门的时候，还是夏天整天在妈妈身边耳濡目染有经验，追上来把一个鼓囊囊的妈咪包挂他肩膀上，那里面装的妹妹吃喝拉撒的家伙事儿，一应俱全。夏峻觉得不妥，推脱道：“还是不带了吧！最多出去一个小时，带着还是累赘。”

“带着吧！你会需要的，相信我，没错的。”夏天挑挑眉。

于是，夏峻一手抱娃，一肩背着妈咪包出了门，出小区右拐，过一条马路，到达约定的咖啡厅。猎头顾问李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人也是个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见到夏峻，迟疑地伸出手来：“是夏，夏峻先生吧！您，和照片里不太一样。您好！”

“您好！我是夏峻。”

夏峻和照片里不是不太一样，而是太不一样了。照片里的他，西装革履，目光坚定，颇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势，眼前的他，身上的大衣因抱孩子被蹭得皱巴巴，黑眼圈，发型被女儿的小手揉成鸡窝一般。

他伸出右手，妈咪包的带子从肩头滑落下来，李先生忙帮他接住，招呼他落座。

当然会有些尴尬，夏峻很清楚，他现在这副尊容，和他往日职场精英的形象大相径庭，他苦笑道：“突发状况，抱歉！”

李先生皱皱眉，礼貌地夸了句：“理解理解！您女儿很可爱。”

既如此，两人也就不寒暄客套，直入主题。李先生为夏峻介绍了某家公司的基本情况，并明确地传达了对方的岗位需求，他讲话的时候，玥玥就兴致勃勃地玩面前的咖啡勺，玥玥一岁多了，正在学说话的的语言敏感期，以为对面的人是在对她说话，就一直咿咿呀呀地学舌，那人数次被打断，夏峻一边讪讪地陪笑，一边哄孩子：“来，喝水水，喝水水！”

从旁边经过的服务员听着一个大男人这样的语气，也绷不住偷偷笑。那李先生也难免感概，调侃道：“我家啊！也是个女儿。这男人啊，有了女儿，是彻底沦陷了。我老婆也说我，她受不了我和女儿说话的语气，女儿不叫女儿，宝贝，小土豆，肉肉，小乖，小猫咪，怎么腻歪怎么叫。不带叠词那说话都不得劲儿，吃饭饭，喝水水，看花花，睡觉觉，盖被被，唉！生而为奴，女儿奴啊！理解，理解啊！”

话音未落，只见玥玥又把小手伸进嘴巴里啃着，夏峻又忙制止：“小乖，不能吃手手，不能吃手手。”

两个大男人都笑起来。

接下来，李先生又补充了一些职位的要求，询问了夏峻一些情况。

李先生为他推荐的职位和年薪也很可观，夏峻很心动，但他知道，要保持他精英人才的骄傲，不能马上答应，于是冠冕堂皇地说：“我回去考虑一下。”

就在这时，玥玥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一用力，一把打翻了爸爸的咖啡，一整杯咖啡泼在夏峻的大腿根上，一部分泼在玥玥的鞋子上。夏峻手忙脚乱，用纸巾擦干净了女儿的鞋子，可是自己裤腿根的水渍，却没办法擦拭，在大腿根和裤裆处形成一块形状奇怪的三角形，令人产生遐想。夏峻尴尬万分，匆匆告辞，几乎是要落荒而逃了。

临走，又被那李先生叫住，李先生皱眉，也是好心，问：“夏先生，如果需要，我可以先帮你介绍一个可靠能干的保姆。”

“不用了不用了，我可以安排好。”他抱着她闯祸的小情人，穿着他湿漉漉的裤子，匆匆离开了。

进了家门，玥玥已在他肩头睡着了。放下孩子，刚刚换上干净裤子，准备休息一下，手机来短信了，打开一看，是房贷还款提醒，又到了快要还房贷的日子了。他无奈地叹口气。

夏峻和陈佳佳共买过两套房子。第一套房子是个小户型，只有六十多平，按揭贷款，那个算是他们的婚房，夏天在那里出生，长到八岁，后来，换了现在这套复式，从前的小房子就租了出去，以租养贷，没什么压力，眼下住的这套复式房也有贷款，每月按揭还款七八千，加上家里的各种开支，每月支出也不少，现在，他暂时失业了，这每月要按时还款的房贷像一座小山，夏峻颇感一些压力。卡奴，房奴，孩子奴，女儿奴，生而为奴啊！人们一生来就被套入不同的圈套，任小刀子割肉，温水煮蛙，渐渐的，就感觉不到疼痛，忘记了挣扎。

玥玥睡了一个小时醒来，开始哭闹，他照顾完玥玥吃喝拉撒，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他实在不想动了，夏天饿了，自己去煮了泡面。

陈佳佳进家门前，夏天正在吃那碗泡面，那股浓郁喷香的味道直窜鼻腔，夏峻的肚子竟然“咕噜”响了一下，夏天也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故意问：“什么声音？”

夏峻不争气地问：“泡面，还有吗？”

儿子和爸爸亲，一听这话，自告奋勇：“还有，我去给你煮，我可是煮泡面高手，我将来要开一家店，就煮泡面，店名就叫泡面的一百零一种吃法，肯定能火。”

“好儿子，志存高远，开店时老爸给你投资。”夏峻就是这么开明，从来不打击孩子的异想天开，奇思妙想，所以相比较妈妈的严加管教，夏天和爸爸更亲密一些。

夏天给爸爸的泡面也煮好了，果然不是吹的，有火腿有鸡蛋，还加了几片黄瓜去油腻，不知是夏峻饿急了，还是这碗面品质绝佳，他尝了一口，对着儿子竖起大拇指：“给你点赞！”

门锁响动，陈佳佳回来了，一进门就闻到了那股浓郁的泡面味，看着在餐桌前吸溜吸溜吃得满头大汗的父子俩，嗤笑道：“也就这点出息，不是点外卖，就是吃泡面，夏峻啊！我真是高估了你。”

夏天补刀：“就这两碗泡面，还是我煮的呢！”

陈佳佳露出无语的表情，叹了口气，气得夏峻朝夏天挥了挥拳头，咬牙切齿恐吓：“你这个小叛徒，你的创业基金，没有了。”

有妈妈这个定时炸弹在侧，夏天不敢造次，赶紧埋头吃面。无奈挑剔的老妈总是能挑出毛病来，转头催夏天：“快点吃完练琴去！”

夏天加快了吃面速度。

不料妈妈又说：“慢点吃，别顶着胃了。”

“妈，你到底是要我快点，还是慢点？我都不会了。”夏天嘟囔着，喝完碗里最后一碗汤，逃也似的上楼去了。

夏峻吃完饭，去洗锅碗，陈佳佳坐在沙发上陪玥玥玩。

洗完碗，他切了水果端出来，问：“你吃饭了吗？要不，我给你煮汤面条，吃不吃？”

沙发上的人歪着头，静静的，没有回应，他定睛一看，佳佳已睡着了，还微微地扯起了鼾。妹妹就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安静地拆卸芭比的腿。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柔和的灯光落在妻子的脸上，眼角的细纹隐现，他的心里涌出疼惜，轻轻地放下果盘，拿起沙发上的小毯子，打算给她盖上。她并没有睡熟，忽然醒转，有点恍惚，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吃饭了没？我给你煮点面吧！”

“不用了，吃过了。”

“体验了两天上班，很累吧！别干了，回来吧！”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少了幸灾乐祸，多了一分疼惜，虽然他现在已经深刻地体会到，带娃不见得比上班轻松，但是术业有专攻，陈佳佳回家带娃，毕竟轻车熟路。

陈佳佳马上表明态度：“不累，一点也不累。我告诉你哦！今天开门红，我签了一单。”

“真的假的？”夏峻半信半疑，又半开玩笑地揶揄：“是不是你给夏天买了一份保险，当作你的业绩？”

“瞎说！全凭我的实力拿下的新客户。等着吧！姐姐包养你指日可待。”她兴头正足，信心满满。

说话间，陈佳佳的电话响起来，是钟秋野打来的，她接起来，对方吞吞吐吐：“姐，你现在说话方便不？旁边有人吗？”

她抬眼看了看夏峻，不动声色，小声呵斥：“少唧唧歪歪，有话就说。”

情况不妙，钟秋野开口借钱，钱倒不多，六千，问他做什么？何以连六千块也没有？钟秋野就开始如祥林嫂一般开始诉苦：“李筱音真狠啊！李筱音真狠啊！我的信用卡也不还了，经济制裁我。”

原来是卡债。原来又是个奴。

只是经济制裁？看来这婚还没离。陈佳佳暗暗松了口气，嘴上却不饶人：“还没离婚啊？留着你过年吗？”

“她出差去了，没时间离，再说我也不同意啊！姐，钱的事，到底行不行啊！救个急。”

陈佳佳看看夏峻，犹豫了一下，没好气地拒绝了：“我没钱。你活该吧！”

挂了电话，夏峻果然发表感言：“我说得没错吧！这种男人，有着更低的自尊心。这钱，不能借。”

这话没错，但陈佳佳不忘反呛夏峻：“是啊！找我借钱，我哪有钱？我一个家庭妇女，老公在外挣钱养家，我衣食住行都是老公供给，没有话语权，经济不独立，我拿什么借？”

夏峻知道过去陈佳佳积怨深重，而他累了一天，也实在无力辩驳，便敷衍了几句岔开话：“扯哪儿去了，别说他了。咱们眼下怎么办？以后怎么办？我今天又打电话去家政公司问过了，唉！年底了，打工的人都急着回家过年，这时不好找保姆。可怎么办啊？唉！”

芭比被拆得如同五马分尸，玥玥想再安装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气恼地哭起来，难得的片刻宁静被打破，夏峻去抱孩子，陈佳佳去冲奶，夫妻俩配合默契，玥玥咬住奶嘴吸吮起来，安静下来。

陈佳佳也知道，让夏峻带孩子不是长久之计，想了想，说：“要不，把妈叫来吧！嗯，我是说，你妈妈，这也快过年了，就说叫她来一起过年，一家人团圆，我脾气不好，过去可能是和我有些不愉快，要不，我打电话给她，我给她道歉。”

“不用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来说。”

这个电话，其实他已经打过了，他深知母亲夏美玲的脾气，她半生我行我素，不是普通的老太太，她没有结过婚，个性刚硬，不懂妥协，也不知道如何和儿媳相处，养儿只是出于对一个生命的尊重和喜欢，虽然也敦促年少的夏峻好好读书，但从来没说过期望他成大器有出息这种话，更没流露出养儿防老的心思。夏峻尊重他的母亲。

陈佳佳和婆婆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对她的个性知之甚少，这些话，他没有对佳佳说，依然打肿脸充胖子：“放心吧！这不是还有我吗？”

话音刚落，陈佳佳恍然想起了：“对了，明天是夏天他们返校的日子，要开家长会的，谁去？我这刚上班，请假不太好。”

“安心上你的班，我去啊！”

“妹妹怎么办？”

“带着呗！不就是开个家长会嘛！没多久的。”他想起白天带女儿和猎头见面的情形，这话说的很心虚。

夏天又在楼上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趴在二楼栏杆上，笑嘻嘻：“你们要是都没时间，也没关系，要不，我在网上租一个临时爸爸，或者共享妈妈，替你们开一次家长会，演技一流，物美价廉，最重要的是，不管我考了多少分，他们都对我笑脸相迎。”

“共享妈妈？临时爸爸？”陈佳佳一横眉，声色俱厉：“夏天，你是选女子单打？”

她使一个眼色，夏峻马上附和：“还是男女混合双打？”

夏天幽怨地看爸爸一眼，说：“为虎作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一个女式拖鞋飞上楼去，夏天已应声而逃。

睡前洗漱，陈佳佳关上浴室的门，拿手机给钟秋野转了六千块钱，钟秋野千恩万谢：“谢谢姐，你就是我亲姐。”她没好气地回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