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川每天都得从早忙到晚，都是干一些最脏最累的活，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只要他站着稍微休息一会儿，被那些凶得如豺狼虎豹的壮汉看见了，便是一顿臭骂。

干了几天活之后，他就对整个妓院十分熟悉了。他设计好了逃跑的路线，甚至找到了那间存放着他的兵器的屋子。

现在，他在等待逃跑的机会。

究竟什么样才算是逃跑的机会，他不太清楚。不过他能感觉得到，就像他以前在林中打猎，潜伏在草丛中，静待猎物出现一样。

师父告诉过他一个道理：要静观其变。

他现在突然觉得师父是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竟然懂得如此多的道理。这些道理在平时可能用不着，可是一到关键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荆川现在就在静观其变。

一有机会，他就偷偷跑到后院，通过窗户的小孔跟张玉儿说话。

每一次，张玉儿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能逃出去了吗？”

荆川道：“现在还不能，要等机会。”

张玉儿脸色便会黯然。不过，荆川总有办法让张玉儿暂时冷静下来——每次都带一些馒头或者烧鸡给她吃。

每天晚上，他都要出入后厨，把各种菜肴端到外面去。趁着没人，他会先偷吃几口，往返几次之后，也就吃饱了。同时，他也会把一些食物藏在身上，然后偷偷带给张玉儿。

一开始，张玉儿不愿意吃这些东西。

“这是妓院的脏东西，我才不吃！”

荆川安慰她道：“你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到时候怎么逃出去？”

张玉儿觉得有道理，这才愿意吃。

一天晚上，荆川给张玉儿送完吃的，匆匆赶回前院。正要进门的时候，突然听见周围有动静。

他以为是那几个壮汉来了，便闪到一棵桃树的树荫下躲起来，静静地观察四周。

月如钩，颜色苍白，月光淡淡如银，柔弱的光线照在庭院里，倒也能大概看清周围的情况。

只听一阵瓦片响动的声音。

声音是从屋顶传来的。

荆川仰头一看，只见月光下的屋顶上，潜伏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吃了一惊，不知那是何方神圣，为何会大晚上的跑到屋顶上去，难道是去赏月？出于好奇，他继续观察着。

那个黑衣人的手中似乎拿着一把刀。刀刃时不时地反射清冷的月光，一晃一晃的。

黑衣人弯着腰，就像潜行的猫，轻轻地迈着脚步，悄无声息地行走在瓦片上。

“哗啦啦！”

屋顶上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

荆川仔细一看，发现黑衣人没踩好，一只脚踩碎了瓦，整条腿陷了进去。

黑衣人双手撑住瓦片，一边发出疼痛的哼哼，一边费劲地把腿从洞里拔出来。

他大概是受了伤，也大概是暴露了，于是改变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到屋檐边上，慢慢地缩到下方的围墙上，然后往墙外跳了下去。

荆川又听见墙外传来金属砸落在地上的哐啷声音，以及一阵哼哼声。

荆川不知道那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暗自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跑向前院。

刚走到前院，就看见几个壮汉从二楼下来，向后院走去，一边道：“是不是有人在屋顶上？去看看。”

荆川更觉得奇怪，正站着纳闷，一个壮汉突然从背后对他吼了一句：“傻站着干什么？客人点了酒菜，还不赶快去厨房端菜！”

荆川被吓了一跳，急忙跑去厨房。

走出厨房的时候，刚才那个吼他的壮汉站在厨房门边，拦住他，看了一眼托盘里的菜，粗声道：“这个，送到二楼的温柔乡去。”

据妓院里的小厮说，温柔乡是怡红院的头牌冷筱筱的房间。荆川去送过几次饭菜，也见过冷筱筱。那女子装扮得十分妖艳，脾气也很坏，若是见饭菜不合胃口，便会大发雷霆，甚至摔碗砸杯子。

荆川很怕去那个地方，每次进去，他总有种进入潜藏着猛兽的洞里的感觉。

可这是命令，他不得违抗，只好端着托盘，穿过男男女女人满为患的大厅，上了二楼。

二楼过道上，常常有些醉鬼，喝得醉醺醺的，由妓女搀扶着，在原本就不太宽的过道上左拐右拐。

荆川刚上二楼，就见前面有个醉鬼，踏着魔鬼般的迷幻步伐向他这边走来。一个妓女扶着他，跟着他左右晃来晃去，如同一个在风浪中摇桨的女人。

荆川生怕那人会撞到他，便停下来，贴着一间屋子的门站着。

那醉鬼来了，看见荆川手里的托盘，便道：“有酒吗？老子要喝酒。”

荆川道：“这是给温柔乡送去的。”

旁边的妓女此时也有点醉意，听见“温柔乡”三个字，便怒道：“又是那个婊子冷筱筱！她以为她是头牌就了不起了吗？连酒菜都要送到房间里去，好大的架子！”

“冷筱筱？”醉鬼瞅着那妓女，问，“她是这里的头牌？她在哪里？老子要她今晚陪我！”

妓女顿时嫉妒心大发，将醉鬼推到一边，生气道：“冷筱筱，我让你吃！”

她向荆川走去，大有一把掀翻托盘里的酒菜之势。荆川怕殃及到自己，便往后面一退，把门撞开了。

他退到屋里去，那妓女站在门口，骂了冷筱筱一句，便走开了。

荆川愣愣地看着外面，正要走，却听见一个女人道：“还不快把酒菜端过来。”

荆川转头一看，看见一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坐在桌前。

这一看，便觉得那男人有些眼熟，而那男人此时也觉得荆川有些眼熟。

荆川辨认了一会儿，认出来了：眼前的男人就是那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大侠”。而男人也认出来了：眼前的男孩就是那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喋喋不休的问路少年。

二人再次相见，彼此都有些惊讶。

荆川惊讶，是因为竟会在妓院里遇到“大侠”；男人惊讶，是因为竟然来妓院都还能碰到这位喋喋不休的问路少年。

二人瞪目相看，竟感到无语。

男人似乎很不自在，故意把头转向了一边。坐在他怀中的妓女感到不耐烦了，便道：“小厮儿，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酒菜端过来。”

荆川没有理她，向前走了两步，惊喜地叫道：“大侠，你怎么会在这里！”

荆川很高兴再次见到“大侠”。他觉得，如果大侠肯帮忙的话，他和张玉儿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荆川认为，这就叫做缘分。

一次相见是邂逅，再次相见就是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