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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彼岸》第71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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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已是天边最后一道橘红色的晚霞羽翅一般消隐的时刻,倦鸟归林,我静静倾听着窗外遥远处扑沓扑沓的扇翅声蹲在床头专注地收拾着明早启程的包袱。玉钗断,红烛泪。

黄油纸包好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所记下的日记册,把出殡的柔软白衣仔细地叠好放置在床头,我的手指伸进那皎白的衣料里触摸着殡衣的温度凄然一笑。

手指小心用纸捻挑起残灭的烛火生起一盆熊熊的火盆,我撕开紧紧粘住的黄白钱纸一片又一片放落在盆里燃起。升腾起纷飞的黑色蝴蝶,我给早已离去的自己烧一把纸钱。

突然转身看见悯婆婆拄着雕龙拐杖虚脱一般倚在靠门的衣柜上,看着我的所作所为一脸的悲伤难过:“墨儿……你……”

我眼看此景心头虽有不忍,还是把剩下的一沓黄纸全部拍进火舌狂舞的盆中,直起身轻道:“婆婆你放心,我一会儿就能准备好。”

她动了动苍老的嘴唇不好说什么了,就拿起拐艰难地迈开步子,我忙赶上前去扶着她。

“你师父说,跟你还有些话要说,在后院等着你。”悯婆婆一把推开我搀扶的手歪歪斜斜地回房去了。我呆呆站着垂下头,我这个狼心狗肺的离人让这个心善的白发老人着实伤心了。

后院开阔的地上月影空蒙,枝叶婆娑的奇花异草朗照无余,我的脚轻轻踏上寥落的秋草,忽然忽远忽近地响起一个隆隆的声音贯穿着几十年的不凡功力。

“还是任着性子要走?”那个声音的主人从粗壮的榕树枝干后甩着一双仙袖大步而出,霜色长须在卷携着清寒的夜风里摇颤着。

我挑起一双蛾眉,不卑不亢地朗朗答道:“要走。”

“好!”没想到这个向来不露喜乐而且脾气古怪的老头子咧开嘴合掌猛拍一记,不住颔首道:“你既然已经自主下了决心,那我们也就不好留你,这下子我跟庆玄公大人也就有个好的回复……”他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带着笑音道:“那,你今天就回去好好休息啊!”说罢就像只大白鹅般扑扇着宽大的白袖走远了。

“师父,”我出声叫住葛天罡:“我想问您一句话,求您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他转身偏着脑袋说了句“你说”就像一个秃顶老顽童般饶有兴味地等着我的下文。

“你真的给如歌他吃了忘情的毒药吗?”我像鹰一样硬生生盯进了他的眸子里。

他骤地放出哈哈哈哈地一阵尖利的怪笑,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皱着眉头奇怪地凝视着他表情的丝毫变化。

葛天罡穿着靴子的脚重重踏着院里的石板移近了我,双目如炬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问哪,那可是庆玄公大人亲自吩咐的,吃了就是吃了。”

半晌,我低下头双手合拱柔静地说道:“师父,不管怎样,徒儿还是感恩您十四年的养育之恩……”我仰头看着无星的漆黑夜空,颤悠悠地叹了一口白气,“……徒儿是已死之人,这份缘份只有来生再还吧!”说罢我转身离开了,裙角扫着离离落落的冻草。

“笃笃笃”。好像是有谁在如此寂静的长夜用力地叩响柴门的门扉。

我满心疑惑地垫脚跑到屋前的柴门旁,背靠着栅栏偷偷望向仍在震动的门扉。如水的湛湛月色下,十二个皮肤如同染着青铜色的官府武士一动不动地屹立在霜冻的山涧小路上,诡秘旖旎。

我惊惶地伸手捂住将要叫出声的嘴巴,夜已经这么深官府于我家有何干?突然想到,莫不是因为昨日师兄在京城惹的祸现在官府派兵来抓人算账来了!

“笃笃”的敲门声又刺破了黑暗的静谧,我壮一壮胆子侧身走到门边清清嗓子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找谁?”

那十二张藏在阴森盔甲里的嘴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忽地看见他们手里握着的山顶洞人般的狼牙大棒子在月华流淌下闪着蠢蠢欲动的光。我张嘴就想要大呼“来人啊!救命!”

“我找你!”一个细若蚕丝却像钻进脑髓里的声音幽魂一般升腾在寒冷的空气中,我低头才瞧见离我最近的一个青铜武士僵直的手里捧着的石头盆里混浊的水传来袅袅回音。

“你怎么来了?”恍然明了,我凑上去一点从那武士手里接过沉甸甸的石盆。

盆子里乳胶漆一般的浑水在越来越快的涡漩中变得玲珑剔透,月光霎时透过蝉翼一般的清云,石盆里一双睿智无比的老者眼睛笑咪咪地看着探视的我。

水中仙宏厚的嗓音萦绕我的耳际:“君上听闻你已经决定要去那个地方了,就命我来送你一程吧,你该上路了。”

“谢谢你,仙者。”我微微一笑答道。葛天罡这死老头子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神仙法子,小报告打得这么快?

我略带迟疑地看着石盆里的湍流,说:“话虽是这么说,我也知道了回归轮回的入口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庆印北部禁地蓬莱海的芦苇滩上,但是……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回去?”

水中仙迸发出一阵子葛天罡式的狂笑:“你本身就是老夫使天道之计使你逃脱的离魂,老夫只需把引子给你……看到了罢,就是我身处的这个石盆。”他的声音陡然像说悄悄话一般收弱了:“……你可别小看这个貌不惊人的破盆子,我告诉你……这里面装着整个世界呐。”

也不等我问,他的嘴在阴云般的水珠簇拥中继续扇动着:“老夫刚才掐指一算啊,明天恰好是纤云和五芒星搭桥的日子……到时候你看见天上下起雨,雨丝一落在沙草离离得地上,燃起了蓝荧荧的火焰……”

我心里毛毛地想着:“我的仙人伯伯啊,这什么雨哇!掉到地上居然还要起火,那不是衣服都得烧没了只能赤身裸体地像只猴子一样离开人世?

说话像老教授上理论物理课般的老仙依旧在我手里喋喋不休地嘱咐道:“你见到雨落后,就一口气喝三口这盆里的水,就会洗去身为人的尘埃污垢走向那永恒的轮回之门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在门外冻得不耐烦地想要抱着大石盆回屋去。

那盆里神奇无比的水突地蹦出冲我做了个拇指向下的手动作:“急什么急,还有最重要的钥匙!你,快去跟那把钥匙说说罢!”

我回眼盯着院子里没动,见我满脸奇怪的表情,盆子里的老者忽地反应过来叫了声:“白将军,我已经安全到达了,你们可以回宫复命了。”那些诡异的鬼兵团才迈开似乎冻结的腿“哗啦哗啦”地向无边的浓黑里进军了。

我十二分不乐意地轻轻敲响那扇木门,三声,却没有人来应。他奶奶的,我仰天长啸,姑娘我都要走了你就算是个没记性的猪也该跟我道别一句吧!我窥着门缝隙里透出的影影绰绰的黄光,“嘎吱”一声推开了虚掩的门。

残灭的烛光中,他弓着背坐在简陋的床缘,用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擦着手中熠熠生辉的剑,眼眸深邃如夜。

“如……师兄……”我傻傻愣愣地踏进去,地板一阵嘎嘎乱响。

他皱起好看的眉:“嗯?”抬起头嘴角俏皮地翘起,专注地看着我。

一下子我有些被时间和世界蒙骗了的感觉,只是呆呆地站着嘴合不上。为什么我有种小孩子打破盘子不敢向大人承认的感觉,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我躲开视线忸忸怩怩地玩弄着衣角:“如果……我想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你会不会送我去?”

他只是沉默,一味的沉默,凝重地低下头不愿看我。我是不是很难让你理解的女人,我的钥匙,我的渡船?

“好。”他几乎不加思量地动了动嘴角,继续擦着他的剑。我无比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这个男人似的,心里悲喜的潮水泛滥得几乎要淹没我。

送走了我,你记不起我,也许就会开开心心、满怀幸福地再无忧伤的在这个红尘世界上活下去,也许有一天,你会再遇见一个可以和你相伴一生直到白发苍苍的女子……

我们,是否应该相隔万水?

我缓缓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床沿上,也不顾他的反应地靠在那厚实的肩膀上。有多久我们没有靠得这么近了?有多久你没有碰过我了?

烈如歌骤然停下手上的工作,身体僵硬地那样坚持着一言不发。

我侧过身子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那映在我和海如墨双重记忆中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站起来拍好零乱的裙角轻声说:“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记不起我,记不起我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了……我不会怨你的,我只知道你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们好……”声音不知怎么的竟飘渺得如同梦呓,我默默地抿掉含在嘴角苦涩的泪,掩上了古旧的门。

我自杀未遂来到这个时空已经是寻梦的罪了,我没有理由奢求,一生一世的爱。

回到屋里我坐到梳妆台前一边落泪,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昨日在集市上买到的胭脂水粉。

一笔一笔。我从来没有如此轻柔地为自己画眉,泛黄铜镜中的这个女人年轻而忧郁冷漠的脸映衬着跳动的红烛,娇艳万千,却是个死人的脸。我停下忙活的手,像久别的情人一样缠绵悱恻地抚摸着这张脸,沾满泪水的脸,痛苦而幸福地爱过的脸。

我用拇指和食指捻起那张写着他名字的纸片,缓慢地凑到摇曳的烛火上,一缕青烟吹散,我痴痴地把那些掉落的灰烬拥进怀里,带笑睡了。

残灯无焰,影幢幢。

山外的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我背着小小的包袱和一脸漠然的烈如歌站在山居的大门口。小珠还在暖暖的被窝里酣睡着,披着大髦的悯婆婆和葛天罡焦虑守在门前不放心地端凝着我。

我甩掉心头的难过和不忍先开了口:“这么些日子多谢您照顾了,这件事就别告诉小珠那孩子了,怕她伤心就说我远走外地去了罢。”见婆婆和葛天罡都沉默地点点头,我强作从容一笑道:“那我们走了……”

才走了不过十几步,只听背后一声凄凄哀哀的“墨儿”传来,我蓦然回头。

“孩子,记得走时多穿一件衣服,初雪就要落下了……”视野中婆婆全白的发丝。我朝着她的方向狠狠点下头。谢谢你,前世久别的,亲情的味道。

冷漠的永恒之旅,身旁的爱人。你叫不出我的名字,你没有挽留我。

一世恩情,从此相隔万水。

来生再重逢,已难相认。

与君,相决绝。

天荒,地也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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