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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了,一起去成都的》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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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马老师停止讲解试卷。他慢条斯理地收拾讲桌。同学们则急如星火,一个个争先恐后朝教室外冲,教室门口是一个拥堵点。小高峰过后,马老师往教室外走。

马老师被学校强逼着来当这个差班的班主任。让他接手这个差班不是他差,是他太优秀,只有他才镇得住堂子。这个班之所以差不是因为他们笨而是因为他们个个不喜欢学习,百分之八十是由老人娇惯出来的留守儿童,其本质是,真理就在他们的衣服口袋里,对大道理深恶痛绝。再者,他不接这个班就可能调到比这个差班更不堪的某个更僻远的学校去当一名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老师。而他本来一直都是教高中化学的。

最后出教室的是张秋虎、唐又康和索铃、邹婕儿。他们是死党。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的今天,一直都是。男生在前女生在后。他们不急是因为他们不必去抢食堂的饭菜。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合他们的胃口,拿张秋虎的话来说,“就跟猪饮食一样”,拿唐又康的话来说就是“大师傅的手艺连我奶奶的一根脚指头都不如”。

全校有四栋各三层楼的楼房,四栋楼分布于东西南北,白墙红瓦飞檐翘角,教学楼对面那栋的一楼是食堂二楼是室内体育场三楼是图书室,老师宿舍和办公室在同一栋楼,位于教学楼的左手边,与学生宿舍相对,四栋楼的中间是宽大的多功能操场。楼房与操场之间以及楼与楼的间隙,一律是五排银杏树,树下间杂着一些或长或短的白漆木椅。

这里是川西平原的边缘地带,一个有近两千年历史的偏远古镇。往东是开扩的平原,往北往南都是崇山峻岭,往西则是龙门山断裂带,二00八年的五一二大地震曾让数以十万计的生命于瞬间终结,大量的房屋倒塌,全球华人心系于此,本校就是由台湾慈善基金会全资捐建的。台湾朋友遵从当地人的爱好,在校园里大量栽种银杏树。新建的孝泉古镇处处栽银杏,银杏树一年变三次脸,春夏绿翠深秋枯黄冬季枝丫瑟瑟。

“索铃子,孝泉镇这么美,一鸟一狗随便什么人出现在随便什么地方,都是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邹婕儿曾愣愣地这么说。那天她和索铃站在教学楼楼顶观花望景,五月的阳光温柔地抚慰着大地,成行成列的银杏树生机勃勃,白墙黑瓦红的檐口,远处传来市井声,回民清真寺的蓝白两色屋顶与古武圣宫的暗红色翘角飞檐在阳光下闪动着异样亲切的光芒,成群结队的小鸟在湛蓝的天空下自由地翻飞。她们追随鸟迹仰望天空,陶醉在静谧悠闲的美好意境中。

古镇在一九五一年政权更叠之初扩充了一次,面积和人口增加了一倍,二00八年地震之后又扩充了一次,面积和人口增加了三倍。前一次扩充使镇子变拥挤了,后一次扩充使镇子变空了――便利的交通带走了生源。想当年――过去半个世纪,孝泉中学在每一个读书人心中都是一座丰碑,虽然那时候它破旧不堪。

高三男生穿羽绒服都不扣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或格子的衬衣,以示身强体壮以示风度翩翩。这是本年度的时尚穿法。张秋虎的衬衣是一件灰白色底子上起着黑色方块的格子衫,瓜子脸。唐又康穿了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贴身一件雪白的衬衣,跟张秋虎一样,羽绒服的扣子敞开着,他长着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红黑脸庞,一双黝黑晶亮的大眼睛。本学期之初,当邹婕儿追着张秋虎固执地要求“理由理由你给我一个说得通的理由”的时候,唐又康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脸型是圆的。

张秋虎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脸是圆的。我不喜欢圆型的脸。这就是理由。”

这个理由把邹婕儿气笑了。她大笑半声气哼哼地扬长而去。

索铃和唐又康则尴尬呆立。

唐又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发现,他的脸是圆型的。

张秋虎的借口显然匪夷所思。

“唉呀……”看着邹婕儿跑远了的身子做出哭泣的动作,张秋虎无可奈何地这样叹息。

索铃和邹婕儿穿着同样款式的中长羽绒服,邹婕儿的是黄色索铃的是白色,围巾是一样颜色一样材质一样针脚的,只不过围法不同,邹婕儿是把围巾在脖子上绕一圈之后将两头挂在胸前,索铃是将围巾拦腰对折横在脖子上,然后将两头从对折处的洞洞里穿过去。

跟在两个男生后面横穿操场,邹婕儿心冷如冰,纵然心如冰冻眼光却很是犀利,有半年时间,她都是这付表情。

突然唐又康不走了,他停在那里,如一条机灵的狗,目光炯炯四处寻视。

食堂前如战场,排排人流往里冲队队人流往外跑,争分夺秒就为重返教室多看几页书多做两道题。

张秋虎有点忧愁地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同学,机械地随着唐又康也停了下来。后面的两个女生没想到他们会停,走上来看他们的脸,看他们在想什么。于是四个人站成了一个松散的圆。

唐又康说:“炮灰。就跟赶去送死的炮灰似的。出来的时候像旋风回来的时候像潮水。离高考还有大半年啊就急成屁滚尿流的,我感觉……”好像感慨万端。而且置身事外。

“不要再拿忧郁的眼神来扫我!”邹婕儿要打架似的,语气和身体都很僵硬。

张秋虎灿然一笑,一点儿也不忧郁地笑着,说:“是‘看’不是‘扫’。小心你的用词。”

唐又康和索铃大吃了一惊之后有点紧张地看着邹婕儿和张秋虎。

邹婕儿说:“给你的眼睛找个保安。喊他时刻提醒你注意表情。”

张秋虎的笑意象渐行渐远的晚霞,霎时变成一团灰暗的暮色。

“邹婕儿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跟你重申我的态度。我非常感谢你多年的关心和爱护,你写给我的信送给我的日记本我都好好地保管着,我很珍惜我们之间从小到大建立的友谊。我……”

邹婕儿不让张秋虎把话说完,她抢过话头,说:“你诚实一点好不好。那叫友谊吗?那叫爱情。”

张秋虎脸红了――为她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抖开他们只在私底下灿烂生辉的真实过往。

“邹婕儿你觉得那是爱情,我说的是‘你’觉得,不是我觉得,我现在长大了,我觉得那不叫爱情,就叫友谊。是两小无猜的友谊。”

“骗子!你是个十足的骗子!不是两小无猜的友谊而是青梅竹马的爱情!”

张秋虎倒抽了一口冷气。无限震惊于对方将“爱情”两个字如此无遮无掩地尖叫出来。

“你撒谎。你不是男人。你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是懦夫。”

张秋虎的脸红得像白纸下面燃烧着大火。

邹婕儿等着他还嘴,哪怕他无耻地狡辩。半年来她就是以争吵来维系着他们的关系。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斜着头以智慧而略带忧伤的眼神望着她的眼睛,以犹如义正辞严的口气,说:“邹婕儿我没有撒谎我是男人我有胆承认自己的感情我也不是懦夫。如果我真的那么不堪我想你也不会误以为爱地爱了我那么多年。现在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要理智。我现在跟你再说一次,我现在跟你没有感觉。没有情人之间的感觉。”

邹婕儿拿手指着张秋虎的脸,一时语塞。

张秋虎一把抓住愤然欲离的邹婕儿,说:“你不要走。我知道我可耻卑鄙不可救药。但是有一点明白无误,那就是我,不愿意伤害你。我之所以明确地告诉你说我不爱你是不想看到你在一个不可知的爱情黑洞里掉落得太远。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平衡。”他临时把“友谊”改成“平衡”,改词语使他有如心爱的茶杯訇然破碎的死心感。

且不管用词何意,邹婕儿说:“我的脸呢?”

张秋虎说:“你的脸真的太圆了。”

邹婕儿说:“一刀两断。”

话落人离去。她很想问一下,他今天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是不是轻轻地叹息了?为什么叹息?

张秋虎鄙视自己的“圆脸说”。

他也气咻咻地率先了。

“一刀两断”的话她说了不下五十次,“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你以为老子是敲不响的破鼓啊?!”越想越气,“分个手都这么难哪个还敢跟你过一辈子?嘁!”

唐又康和索铃本来很投入地在观一场有趣的战争,没想到战事戛然而止,结束得脑子不够反应。

张秋虎走得快,都快出校门了。

邹婕儿往食堂去了。

“食堂的菜那么难吃,她怎么咽得下?”索铃瞅了一眼孤单的邹婕儿,心里为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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