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蛋碎乌托邦》第26章 地下惊魂 2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后来余一有点累,要求在房间外走走,帮主答应了。他在外面走来走去,一边观察这里的环境,一边思索第一个“伺机”。他想:如果这里只有一个出口,就是加了两把锁的那个门,若有人从外面将门堵死,那这里的人岂不要全体被一锅烩?以帮主的狡猾多疑,他肯定不会仅仅只给自己留一条“活路”,那么,如果还有另外的出口,那会是在哪呢?余一带着这个疑问,一有机会就留心搜求,果然发现在一片阴影处,横放着一个长长的梯子。梯子是铁制的,被一根很粗的铁链子连在一大捆电缆上,末端加了一把大锁。这样一来,若想搬动这个梯子,只有三种办法:或者把锁打开,或者把铁链子弄断,或者把这些电缆全割断。但最后一种方法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些电缆太多,若把里面的铁线抽出来,加在一起,能比一棵大树还要粗。弄断那根铁链子也很难,因为它同样很粗。

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打开锁。

余一想:梯子,自然是爬高用的,但用这个长梯子爬到上面干什么呢?

他仰头观看,却只是黑乌乌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决定下回用偷拍男的手电筒来瞧瞧。

他结束了这一次的探究行为,低下仰了半天的头,感觉后颈都酸疼了。突然,他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年轻女人。她一身白衣服,头发披在肩上,面色惨白,两只眼睛如黑洞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余一。与余一目光相接,陡然发出一阵幽幽的笑声。余一大吃一惊,浑身的汗毛如铁刺般立起,脑袋里登时冒出两个字:女鬼!饶是他接二连三地遇到不同寻常之事,已经很能处变不惊,这时也无法保持镇静,直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啊——”然后回身就跑,“砰”地撞开了帮主的门,大叫:“鬼,女鬼!”

帮主被他的叫声惊动,正在朝外跑,不料余一冲了进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余一瞥见帮主的电脑上有一张全屏的图片,那赫然是书冉!

他不禁一呆。

帮主怒道:“叫什么叫?发什么神经?哪有什么鬼?”

余一回身用手指着后面“她,她……”

偷拍男和大壮汉也被惊动了,都跑了出来,但看了一眼那“女鬼”,又若无其事地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女鬼”笑嘻嘻地朝余一这边走来。

“别管她!”帮主没好气地说,随即转身回到电脑旁,关上了门。

余一愣了半天才明白,她并不是女鬼,而是女人,且就是生活在这里的。只是自己一直没见到而已。

那“女鬼”应该说是个女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如果不是脸色太苍白,身材样貌,简直无可挑剔。只是笑嘻嘻的模样有些不正常,嘴里呜噜呜噜地说着什么话,也听不明白。她推开呆立在门口的余一,径直走到帮主的房里,脱掉鞋子,上了床。此时余一登时明白,为何帮主的床上有两个枕头。

这时帮主关了图片,将一个u盘拔掉,装进兜里,对余一说:“你继续算账。”

看帮主的动作神态,他很不愿意余一看到书冉的照片。如果不是发生了“女鬼”事件,余一压根不会发现这个。看来偷拍书冉的行动,是他指使偷拍男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书冉是什么关系?

余一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他心里的“两个伺机”方针,本来是有主有次的:伺机逃跑为主,伺机打探内情为次。只要能跑出去,弄清楚这个地方在地面上的位置,就可以叫唐醋他们来将他们一网打尽,那时候什么内情都可以审讯出来。但现在,他决定将“两个伺机”一视同仁,放在相同重要的位置上。

这个机会终于等到了,有一天,他确信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就假装去上厕所,用手电筒朝那个梯子上方一照,看见高高的顶上,有一个圆圆的褐色的盖子,心里一喜:那是井盖,掀开它就可以走到地面上去。这里果然有另外一个出口!

余一想,那个梯子也许是负责维护光缆的工作人员设置的。但仔细回想一下,很快打消了这种推测。他见过这种“井下作业”,工作人员的梯子都是从卡车上搬下来的,用完后再装上车拉走,没有将梯子留在井里的情况。而且把这么重的一个大梯子给挂在光缆上,对于以维护光缆为职业的人来说,是不可能这么干的。所以这必然是帮主设置的逃生梯,那个大锁上的钥匙,应该是掌握在他手里的。帮主这个老奸巨猾的“鼹鼠”,对于自身的安全,考虑得真是绝顶周到:住在地底下,除了身边这几个人,无人知道他在何方。而在身边的几个人当中,大壮汉足不出户,只在这里做保镖,不与外人联系,也自然无从泄密。一切外事活动都由偷拍男执行,想必此人也是经过千挑万选,忠心耿耿,不可能出卖帮主。而如果外人来这里,比如络腮胡子,也是把眼睛蒙住,并不知道这个地下宫殿在地上的具体对应位置。就算万一发生意外,有外人攻进来,那个大铁门也足以抵挡一阵,而这段时间,则足够他使用这个梯子逃之夭夭。

余一推想到这里,得出结论:无论对帮主来说,还是对自己来说,逃生的关键,就在那一把钥匙。

钥匙在帮主那里,而最能接近帮主的人——他想到了,就是那个女孩!

可那个女孩,是个神智不正常的人。她每天咕咕嘟嘟,喃喃自语,或者到处乱窜,悄无声息的,像个幽灵。她曾来过余一的房里,对着余一嘻嘻傻笑,笑得余一直发毛。转头去看偷拍男,偷拍男则自顾自地把玩着相机,对她视而不见。她有时还会走过来,把余一手里的《石头记》给夺过去,看两眼,扔在了地上,嘻嘻地笑个不止,叫余一很无奈。

但有一天,他们在一片阴影里邂逅相遇时,这女孩清清楚楚地吐出了几个字:“有朋自远方来。”余一心头一震,转头盯着她看,她也看着他,脸上依然是笑嘻嘻的,确乎是“不亦乐(悦)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余一觉得这笑容不是傻笑。

但他不能确定,这也许是个偶然。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女孩应该读过不少书。他有时留心听她的自言自语,竟然听到一些诸如“泉香而酒洌”、“铁锁横江,锦帆吹浪”、“飞羽觞而醉月”这样的句子。他想她肯定不是生而发疯,不然不可能记住这些诗词,她肯定受到了什么刺激才变成了这疯疯癫癫的模样。

又一次,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女孩飞快地吐出八个字:“既见君子,云胡不悦!”这一次,余一心头的震动无可形容。这句《诗经》,接上上次的《论语》,明明白白地表达了一个意思:见到你,我很高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决定将解开谜底的希望寄托在第三次。

第三次,两人相遇时,女孩正在咕咕嘟嘟,等余一走近,突然清楚地吐出两句诗:“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余一确信,这女孩大有古怪。她说出的这些诗词,在这个地下室里,除了自己无人能解。而且仔细回想一下,她恰恰是在看到自己在看《石头记》之后才这样的,这说明,她是确信了自己能理解之后,才“可与言而与之言”。余一想,难道她是在装疯卖傻,在向自己传达某种意思?但他立即也想到另一种情况:也许她的装疯卖傻不是针对帮主,而是在针对自己,是帮主授意她这样做,目的是试探自己。这个“地狱”里充满杀机,自己还是恐惧戒慎、步步为营比较好。

他决定静观其变,先对这女孩来个置之不理。

不过那句“马上相逢无纸笔”倒是结结实实地刺激了他:他太需要纸笔了。

每天的工作就是算账,先是核对账目,核对完了则要做账,因为全帮的“业务”还在进行。帮主那一句“对好账就跟你细细地说徐会计”的承诺,早被忘到了九霄云外。若是没有账要做,书也不想看,那就彻底百无聊赖了。每当此时,他就无比怀念以前的日子。他想到母亲,想起大学时,有一次他自行去做个小手术,然后跟家里随便一说,也没当回事。但后来父亲却急匆匆打电话来,说母亲每日神情怔忡,嘴里喃喃自语,说要步行去重庆看他。父亲用焦急的声调说:“如果你不跟她说说话,叫她安心,估计她要出精神问题了。”余一闻言大惊,赶紧打电话回家。他还想起父亲去世后,无意间看到母亲的背影,消瘦,头发灰白,忙忙碌碌。这背影叫他一阵心酸。他感觉二十多年来从未对她如此思念。

他想,假如此生注定碌碌无为,那么这次卧底,该是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壮举吧?如果成功,可否放过自己,权当是衣锦还乡,回去看看母亲?他还会想起书冉,这姑娘对自己的亲昵痴缠,那么叫人怀念。他甚至会怀念起徐阿姨。他想起自己曾对徐阿姨背诵过盲诗人周云蓬的话:“我不是那种爱向命运挑战的人,并不想挖空心思征服它。我和命运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形影相吊又若即若离。命运的事情我管不了,它干它的,我干我的,不过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罢了。”他还想起自己对她说过一部风靡一时的网络电影《老男孩》里的歌词:“曾经志在四方少年,未来在哪里平凡。”曾经志在四方的少年余一,如今在哪里平凡呢?他也会想起唐醋,他想现在最牵挂自己的,除了妈妈之外,就数她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她一定在昼夜担心着自己……

他有时看到一只虫子在顺着墙壁朝上爬,就会无比羡慕它——我寄愁心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但愿它能穿过那个井盖的缝隙,见到外面灿烂的阳光。

所以,百无聊赖之时,便是一次对自由的极端渴望之时,便是一次无可排遣的精神煎熬之时,他越来越惧怕这样的时刻。他想继续将《神都闻见录》写下去,将自己的卧底所见详细地写出来,混在《忍冬藤》的稿纸里。他想“忍冬”之意,暗合孔子“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的古训——现在是最冷的“冬天”,必须坚持忍下去、等待下去,无论在怎样艰苦的情况下,都要不改其常,都要笔耕不辍。然而,在络腮胡子分舵所得的那些广告纸,已经被用完了,现在手里一张纸都没有了。想起大骗子牟其中在监狱里服刑,还能奋笔不止,自己却连监狱的待遇都享受不到。

某天,他实在忍不住,看到偷拍男又在保养他那部相机,决心实施酝酿许久的搭讪行动。

“哥,您对相机很了解吧?”他压着嗓子问了一句。

偷拍男抬头看了看他,没吭声。

这在他意料之中。他不屈不挠地继续搭讪:“您知道摄影家罗红吗?”

还是不见答复。

“罗红是一个大企业家,也是一个摄影家,我很喜欢他的作品。”余一开始自言自语,“他有好多作品都是租用直升机去拍的,一张照片能花费好几万,真不知道图的是个啥。其中有一张,是在南极拍的,一只企鹅站在他身边,他朝企鹅笑。据说,他为了等这只企鹅走到身边,一个人在雪地里卧了几个小时。让我奇怪的是,那一刻的快门是谁按的呢?难不成他的相机会自动拍摄?”

“他可以遥控相机的快门,有这种相机。”偷拍男忍不住接道。

余一心中窃喜,鱼儿终于咬钩了!他赶紧抓住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什么相机的焦距、景物的层次、风景摄影与人体摄影的区别……幸亏他当年对摄影痴迷过一段时间,看了一阵子相关杂志,这会把心里的那点货倒了个底朝天。偷拍男虽然话仍很少,但适当地会回应一两句,总算有了一点聊天的意思。余一看时机差不多了,便抛出了这一句:“哥,我最羡慕您的是您手里有工具有设备,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我却不行。我没别的嗜好,就是个爱写字,又写不出什么名堂来,但就是喜欢。人说文丐文丐,写文的就是个当乞丐的命,可能真就是这样。可惜现在手里有支笔,却没用,没有纸!哥,您方便的话,出去能给我带一点纸吗?废旧的广告纸啥的都行,只要上面有写字的地方。”

“行吧,我再出去就给你留意下。”偷拍男回答得很痛快。

余一大喜:“那我先谢谢您了。”

结果偷拍男果然没食言,再次从外面回来时,果然给余一带来了一叠纸,一叠崭新的a4纸!余一如获至宝,感激不尽,中午吃饭时死活把自己碗里的一块煎蛋夹给偷拍男了。

这次搭讪行动可谓是一举两得,大获成功,不但可以继续写书,还与偷拍男熟络起来了。余一慢慢试探,慢慢地可以聊起很多话题,最后终于涉及了徐阿姨。帮主已经抛之脑后的承诺,偷拍男无意中代他完满履行。

偷拍男告诉他,徐阿姨不知是什么来头,她最初在一个小区的物业公司做绿化工,后来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加入了丐帮,并且很快得到了当地分舵主的重视,将她带到了帮主这里。她跟帮主一番长聊,帮主也对她很重视,让她做了吴乙吾的助理。不过,吴乙吾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是帮主下令弄死的,就推在那个撒尿的深坑里。他之前在这里的职务是会计兼军师,给帮主出谋划策、做账,还出去搞外联。他在外面人脉颇广,还拿下了一个警察的头头。但吴乙吾后来自持劳苦功高,渐渐地有了非分之想,被帮主看出来了,于是就小命不保。后来他们才知道,吴乙吾的野心是被徐阿姨鼓动出来的。她拿吴乙吾投石问路,试试帮主的反应。这份用心不可谓不歹毒,如果吴乙吾成功,那么徐阿姨可以从他这里获得更多的好处,如果吴乙吾不成功,那么她正好可以取他而代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