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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日子》第3章 乡村故典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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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叔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报案。我家牛被人偷了。”

“牛被偷了?快过年了,我们忙得要死。”警察说。

满叔说:“忙好啊。俗话说,没有忙死的,只有闲死的。正是,我也想是快过年了,都想找过年钱,我的牛就被偷了。”

警察说:“你这老头,怎么这么多话?”

满叔说:“跟领导学的。我们选村长,看谁会说,我就把谁的碗里放颗黄豆,他就是村长了。选乡长,谁说得好听,我就把他名字后面打个勾,他就是乡长了。”

警察不想再同满叔废话,低头往办公室走,说:“你跟我来吧。”

满叔跟在警察后面,望着人家肥肥的屁股,忍不住笑了起来。

警察回头问:“你笑什么?”

满叔说:“不是我在笑。”

警察说:“那是谁在笑?这大院里,就你和我两个人。”

满叔又笑笑,说:“我是代表群众在笑。一看你,就知道你生活过得好,身子骨结实,小偷同你一比,老鹰和小鸡。群众就放心了。”

警察没好气:“谁是老鹰,谁是小鸡?”

满叔说:“警察同志,我不会说话。”

警察停下脚步,望着满叔:“你太会说话了。你这个人有些怪。你脑袋没毛病吗?”

满叔很不满的样子,说:“怎么回事?你们局里领导也这么说我。”

“我告诉过你了,那个人不是我们领导,是个门卫!”警察说着,继续往办公室走。

满叔紧跟在后面,说:“那是领导机关,见官大三级。你别看我没见识,你们的规矩,我懂!不就是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吗?我不是从北京来的,不代表中央;我只是自己家里丢了牛,我也不代表多数;可我是你们领导叫我来的,你就要下级服从上级。”

警察坐下,耐着性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满生。”

“哪个村的?”

“陈村。”

“多大了?”

“六十六岁。”

“性别,哦,你是男的。”

“警察同志非常正确,我是男的。”

警察说:“我被你快弄成神经病了。身份证带了吗?”

满叔摸摸口袋,说:“没带。”

警察放下作记录的笔,望着满叔:“报案,你得带身份证。我怎么证明你的合法身份?”

满叔说:“我是陈满生,你去陈村打听打听,老老少少都知道。”

警察说:“我忙得要死,还要去陈村打听!说说吧,怎么丢的?”

满叔说:“昨天夜里丢的。”

警察皱了眉头,说:“你要说说经过。”

满叔说:“昨天夜里,我堂客醒了,说听见响动,有人。我说是风。狗做死的叫,先头是我自己家的狗叫,接着全村的狗都叫了。乡下没有警察巡逻,我们靠养狗管治安。只要一条狗叫,全村的狗都叫。狗通人性,也知道搞治安联防。我堂客又尖起耳朵听,又说有人,我也听听,说是风。狗叫起来我们也弄不清是贼来了,还是有人过路。村里人通宵打麻将,三更半夜地回家,狗都会叫。”

警察笑了笑,又摇摇头。满叔不明白警察的意思,不知道该不该讲下去。

警察问:“怎么不讲了?”

满叔说:“今天大清早,我堂客起来煮早饭,看见牛栏空了。”

警察问:“几头牛?”

满叔说:“一头牛。可是,我这头牛,要抵上千头牛。”

警察笑得脸上的肉一滚一滚的,说:“是头金牛吧?”

满叔很认真地说:“警察同志真是神仙!我那牛比金牛更值钱。有牛黄啊!”

警察觉得有趣,笑着问:“老人家,你火眼金睛?看得见牛肚子里有牛黄?”

满叔说:“偷牛的要是知道牛肚子里有牛黄,便宜把牛卖了,他这辈子吃不尽的后悔药!担惊受怕的偷了牛,白白丢了财运!”

警察好像终于知道满叔脑子有问题了,不想再费事,敷衍道:“好吧,情况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派人调查。”

警察说着就起了身,慢悠悠地走到外面的坪里。那里放了张躺椅。太阳很好。警察嘎地坐下来,躺椅难受地响了几声。警察拿张报纸盖在脸上,免得太阳刺眼睛。

满叔躬着腰,朝太阳下照得发亮的报纸点头不止:“谢谢警察同志!”

警察像从梦中惊醒,突然拿掉报纸,眯眼望满叔,说:“不要谢,这是我们的工作。这样吧,你先交八百块钱吧。”

满叔惊问:“交钱?”

警察说:“是,交钱。”

满叔问:“什么钱?”

警察笑笑:“人民币,不是美元。”

满叔说:“我知道是人民币。”

警察说:“知道?那就交吧。”

满叔说:“我丢了牛,怎么还要我出钱呢?”

警察说:“你是没报过案吧?办案是我们的事,办案费是你们的事。”

满叔说:“我哪有钱出?又不是八块,是八百块。”

警察说:“我已经很照顾你了。我们收费是按案值多少收的,如果把牛黄算在内,你就得交八千、八万了。”

满叔说:“那你还是把牛黄算上吧。我们打个赌,我愿赌服输。这八百块钱我不出了,要是找到了牛,牛黄全归你。”

警察问:“又是赌!你们村里人是不是很爱赌?”

满叔说:“我没有讲村里人赌,他们打牌。”

警察说:“是的,打牌。说说看,你们村里打牌多在哪几户人家?”

满叔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警察说:“你怕说是吗?你不知道,国家早明文规定了,打牌,包括扑克、打麻将,属于体育活动,要大力提倡!你看看,我们派出所就我一个人值班,他们都搞体育活动去了。上头要评群众性体育活动先进户,你不要拦人家的好事哦!说说吧。”

“大礼家、陈萌家、有福家、伍珍家、陈麻子家、陈云生家……”满叔扳着手指,一户一户说了,生怕漏了一户。

警察点点头,很满意,说:“这次评选活动上头很重视,是件严肃的政治任务。我们派出所是评委单位之一,负责初步摸底。你要保密,回到村里,千万不要同别人说起这事哦!”

满叔说:“警察同志放心,我受党的教育几十年,人老心红,政治过硬,不会乱说的。那钱,我就不交了?”

警察说:“钱还是要交。你还不明白,你只是垫付。等案子破了,这钱得小偷出。”

满叔摇摇头说:“谁有本事让小偷出钱?小偷出钱,菩萨出血!”

警察正色道:“你得相信人民警察。”

满叔说:“万一破不了案呢?”

警察又道:“你得相信人民警察。”

“相信人民警察我也没钱出!”满叔说完就往外走。

警察追出来,说:“陈满生,你怎么回事?”

满叔说:“我不报案了!”

警察说:“不报了?你已经报了。”

满叔说:“牛我不要了。牛黄我都舍得了,还舍不得牛!”

警察说:“你不要了,也由不得你。小偷不光是偷了你家的牛,他还触犯了国家法律。我们得维护法律尊严。你想让我玩忽职守?”

满叔说:“我不管你们玩什么,我没钱。”

回家的路上,满叔老想着警察的胖屁股,心里就没气了。慢慢的他脸上就有了笑容。他想,就算把偷牛的贼摆在那警察面前,他也抓不住人家。胖成那样,说话都气喘,还能抓贼?一年不吃几头牛,也胖不成那样。真难为他了。

进了屋,翠娘正收拾家务,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见了满叔,问:“报案了?牛呢?”

满叔说:“你放心,我同警察说好了,要是找到了牛,牛归我,牛黄归他。”

翠娘故意说道:“你真大方,牛黄白白地送人了。”

满叔说:“堂客,你的觉悟就是低!哪是送人?送给国家!你一点不关心国家大事,就像往年林彪,是个不读书不看报的大党阀、大军阀!林彪要是活到现在,还要加上条不看新闻联播。你也不看新闻联播。国家有困难,三峡建设、南水北调、西部开发,都得花钱哪!警察哪会贪污我的牛黄?”

翠娘被弄得云里雾里了,不再理满叔,只顾自己骂骂咧咧了。翠娘骂起话来,很有创意,就跟讲故事似的,塑造了各种小偷形象,还为人家安排了很多悲惨的结局。

当天晚上,村里的狗叫得特别厉害。反正牛已丢了,满叔跟翠娘没谁在意。

清早醒来,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满叔出门看看,见很多人站在坪里说话。原来昨夜派出所到村里抓赌,当场搜走了几万块钱。满叔的侄儿祥坨也被抓了,光他身上就搜出一千多块。

阳春说:“这个祥坨,平日尽装穷,昨夜他身上的钱最多!好了,都交给警察叔叔发奖金了。今年派出所的又过热闹年。”

满叔问:“他人呢?”

“抓到派出所去了!要钱去赎。我哪有钱?”祥坨媳妇银花蹲在旁边哭。

翠娘骂道:“一个女人,管不好男人,算什么女人!”

银花抢白:“你那侄子,哪个管得了!”

突然,满叔像是火烫了背,哎哟一声,歪着嘴巴往屋里跑。回头喊道翠娘:“堂客,你进来。”

满叔问:“派出所的到哪几家抓赌?”

“大礼家、陈萌家、有福家、伍珍家、陈麻子家、陈云生家……”翠娘一五一十说给满叔听。

满叔嘴巴张得像蛤蟆,过了老半天,骂道:“我捅他娘!”

翠娘感觉半天上一雷,问:“你骂谁?”

满叔说:“谁是胖子我骂谁!”

翠娘说:“你神经病!胖子惹你了撩你了?世界上胖子千千万,你捅得过来吗?”

满叔说:“胖子浪费布,胖子走路烂地方,胖子喝水喝得多,胖子连空气都要多咽几口!”

翠娘说:“陈满生,你越老越不像话了。”

满叔忽然跌坐在椅子里,说:“堂客,祥哥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前些天他不是问我们借钱吗?”

翠娘怔住了,说:“你怕是祥坨……”

满叔摇摇手,说:“错不了,肯定是这畜生偷的牛!他问你借钱,你不肯借,他说了什么鬼话?”

翠娘说:“他说没钱过年,只有去偷。我怕他是讲气话,哪知道他真的偷,从自己叔叔家开张!”

满叔说:“快去问问银花。”

翠娘出门没多久,回来说:“银花去她娘家借钱赎人去了。年头年尾的,人不能在班房里过年。”

天黑了,听得银花高声嚷嚷:“雷打的,火烧的,不是我娘家出钱,你就在班房过年!”

一听,知道祥坨赎回来了。满叔同翠娘过去喊门:“祥坨,你开门!”

银花开了门,还在嚷:“幸得托了人,八百块出来了。要罚三千!”

祥坨坐在角落里,不敢望人。

满叔坐下来,说:“祥坨,你自己承认就算了。”

祥坨抬起头:“承认什么?”

翠娘说:“要是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满叔说:“你自己承认了,叔侄一场,算了。不承认呢?莫怪叔叔不认人。只要到了派出所,警察叔叔有办法让你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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