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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一个人类》第37章 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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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二ooo年之后地点:灰泥街、深圳、山东威海等地

2000年世纪钟声响起的时候小英刚好是在电梯里,在这之前,她还在路上,在深圳的深南大道上,而这一天好像全市的人都在这条街上,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行走在这条宽大的街上,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游行,而纯粹是一个自发性的集会。人们在匆忙地向前移动着脚步,没有目的,他们也不说话,不喊口号,他们心情躁动,总好像有一团火在心里,好像很快就要蹿出来。因为那个该死的预言家,说了一个地球要毁灭的咒语,你说谁会不害怕?谁会不惊慌?谁不想及时行乐?如果一切不是辛辛苦苦挣来的真想一夜间就全部花完用完。最好一天换一个老婆或者老公,一天换五套衣服,每天都有龙虾吃,雇用十个女佣十个男佣侍候自己。这些都是那些穷苦一点的人想的问题。而那些吃过也用过的人最为沮丧,早知道这样就不那么拼命了,还不是一样,其实吃了喝了还不是一样,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嘛。如果说有区别最多也就是自己的屎可能更臭一点。

小英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她本来是一个富有计划的人而现在她也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个世纪的交汇处,她的身份是一个独资公司的老板。她为2ooo年家乡的抗洪救灾捐了一笔不小的数目,这是一个灰泥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心愿和做到的事,他们似乎怎么也想不到灰泥竟然出了这么个了不起的人物。曾经有一度灰泥人怀着既嫉妒又惊喜的心情面对这个远方的传闻,他们的确怀疑自己的耳朵,她难道真的是灰泥街上的人?而最先站出来说话的人是谁呢?竟然是那个叫严瞎子的拿一大本诗歌求小英帮忙的男人。这个时候的这个家伙已经是一个中年男人了,他似乎在前一段时间足足萎靡不振了一段,他曾经因为自己的诗歌爱好在一个以女工为主的工厂的工会里工作过。可是这种没有技术的工作只能让他下岗了。下岗面前人人平等,没有技术,没有后台的人是平等的,而不是在什么上帝面前。而这一次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也就是小英的发达。这怎么可能呢?小英,小英,不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女孩子吗?她,她令他生气了,一个女人竟然能这样成功,一定是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否则她凭什么呢?对了,我就说一个简单的例子吧,那一年她竟然把几个男人带到自己家里分别与几个男人睡,你说这样的方法有多简单。为什么没有公正,为什么没有人对这种人给予制裁呢?这是他对那些慕名来采访的记者说的话。

“我曾经看过她的画和她的字。她的画,那也叫画吗?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美术爱好者而已。她的方法是众人皆知的,不过就是与男人睡觉喽。如果,我是一个女人我也成功了,而且比她还要早,不过我也不会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的。我当时还让她帮助我发表一些打油诗,我的目的就是要进一步看清她的嘴脸和了解他们的勾当。”而另外一个跳出来讲话的人是谁呢?是刘站长。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显得特别的激动。前一天的夜里他失眠。这时候的他真的已经老了,他有了一对很大的眼袋,眼里充满了生活不规律而带来的血丝。他说:“我的眼力连我自己都佩服,我早就发现了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她的气质,她的性格,我对她的培养是没有白费的。还有她的气味,她的叫声……在床上的时候……”“什么?她的叫?在哪儿?”灰泥街人听到这里突然眼睛开始发亮了。

“对了,我本来不想说的,不过为了实事求是,为了对得起大家的一份好意我只能说了。那就是我……”

“怎么了?快说嘛,我们给你做主。”有几个人甚至想来扶住已经痛苦不已的刘站长了。“好吧,那我也就说了,有一年她提出要跟我……跟我发生关系。”灰泥街头的人真的不忍心看见这个刘站长,此刻的样子竟然像一个女人一样痛苦。

“啊?天哪!”你大概可以想象到他们的表情。

“那后来呢?”他们继续关切地对着刘站长,“在没有路可走的情况下我……我只有顺了她的意了,我太不坚定了,我对不起孩子的娘。”

“噢!”这样啊!

等到下一次有人问他的时候,他已经不那么痛心疾首了。说话前还要四处观望,“你们知不知道她的叫非常好听,我都让她不要那么大声,可是她不听,也可能她控制不了自己,因为我看见她被折腾得都要虚脱了。”

“那你呢?”

“我有什么好说的,我越让她不要叫了,她反倒来喊我的名字了。总之她快活得不得了。”也就是说在小英日后回到灰泥街的时候,其实她是不知道这里曾流传了那么久一个个关于她的传说。而她竞还像一个傻瓜一样在一些个场合骄傲地告诉人家:“我曾经住在灰泥街头。”她的这些话让一个有点喜欢锦上添花的导演听到了,非要去拍摄一下小英的故乡。他认为这对于让人们了解这个有钱势又有善心的小英有好处,而对于自己提高知名度无疑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于是他不远千里来到了小英生活过的灰泥街头,结果呢,他们听到的无非也就是这样一些最初让他们心灰意冷而后来又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惊喜的话。灰泥人是怎么样对付这些外地人的呢?

面对着他们崇拜的表情,灰泥街人说:“她怎么会有钱呢?她的钱是从正当的地方来的吗?她有爱心谁会信?她也算有才华的人,那我们灰泥的人全都是才子了,你们看人的眼力是有问题的,否则你们不会这么不负责任地就给一个灰泥街头随便一个什么女人带上女企业家这样的称号。”

“不过你们有没有去检查一下她的企业是不是一个皮包公司,她有没有偷税漏税。虽然她的产品成批地运到了国外,可是她做的是不是一些丢我们中国人脸的假货呢?你们说她很漂亮,这真有点让人感到奇怪,她怎么能算漂亮呢?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她的牙有好几个都是重新装上去的吗?还有就是她的腿不直。你们难道说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另外她在电视里说她的家乡很美,这不是瞪着一双眼睛在说瞎话吗?你们看看这里到底美不美,这里到处是灰尘,下雨天的时候一条街头就成了一条全部都是水和泥沙的路了。”说到这里,竟然这个人突然有点想哭泣的样子,因为他是一个男的。而只有男人讲话激动的时候才会喉咙哽咽,不相信你就试验一下吧。“还有的就是,你们说她是如何、如何喜欢自己的家乡。你如果真是一个喜欢自己家乡的人,你会选择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而让我们在这里受苦……”说话的灰泥人说到这里突然停止了一下。他又继续说:“灰泥街人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这里有从河南、河北、山东逃荒过来的老少爷们儿谁要离开谁呀,爬冰卧雪了那么多年,谁都没有分开,你一个黄毛丫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跑到外面闯世界去了,你那里有什么好?你哪里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如果你不靠着自己的脸蛋你会有钱,你为什么要这样跟你的老少爷们儿、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子们过不去,你为什么不给你的街上人留一点面子呢?”

尽管灰泥街走出去的可不只小英一个人。但小英的确是从灰泥街走出去的第一个人。其实灰泥街人不会知道小英的心烦。在做了移民之后,没有人知道成功的小英背后还是有许多不为人知道的事情。小英开始遇到了新问题,这问题一点也不比灰泥人与本地人的问题简单,这使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灰泥街头。

你还记得老何吗?当许多关里人奔走相告家乡好了,并开始涌回老家的时候,老何也坐不下去了,他像一只困兽一样,他决定回他的关里老家了。在回家前的半年里他没有怎么睡好过觉,没有人相信与老何打了一辈子架的宁姨竟然非要跟这个老何去关里家。她认为自己是关里人的媳妇,比起那些本地人,她有了骄傲的资本。“你本地人有什么,你们现在说下岗就下岗了,没有出路就没有出路了,而关里人就是不同,他们还有老家。这些年委屈没有白受。他们也没白等。”“老家”这两个字有多么好啊!有时候宁姨竟然觉得自己也是关里人。他们多有血性啊!拔刀相助、两肋插刀这是关里人的特点。一方有难八方相助,这是东北的本地人可以比的吗?她开始为关里人的好品质而四处游说了。总之她突然对老何特别的好,而这种没有一点铺垫的好,让老何一下子没有缓过神来,老何差一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呢。这好像是一个被处死的犯人的礼遇。

在离开东北前她差不多把自己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卖了。她比老何还爽快和坚决。要不是老何拦着,她差一点想把自己家的破房子也处理了。

灰泥人没有想到老何在山东住了不到半个月就回来了,回来以后好像老了很多,从此再也不提关里家的事了。有多事一点的人来问老何的老婆宁姨:“老家好吧?”

“好。高楼大厦挺多。”宁姨说。

“老家人都好吗?”

“好!还好。”这是宁姨的回答。灰泥人显然已经感觉到了这不是宁姨一贯的风格。老何更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喜欢说话,对关里家的事也很少提了。听说,他还向小英的姑姥姥家的人打听,哪里有便宜一点的坟地可以买uff0e威海和日照这两个城市仿佛一夜之间人,这些人被山东人叫做“还乡团”。据了解每一个山东人的家里都有亲戚在关外,现在山东最怕的就是这些亲戚跑回老家认亲不走了。老何的亲戚没准就是这样想老何的,所以你可以想象老何回去之后的情境了。老何的亲戚以为老何来分家的,因为家里老房子应当说有老何的份儿,这是老何想都没想的问题。老何带过去的东北特产没有人看,这让老何很难受。他们样子严肃,好像随时准备谈判。

老何的叔叔告诉老何老房子已经拆了,没有什么家产可以分。老何的弟弟到威海做了一个水果批发商,很忙,没有时间回来,他只捎回话来,如果老何有资金可以合作在威海投资搞一点什么项目。而一些小辈人显然不认识这个当年出去的老何,他们只是点头,好像喊的这一声“大爷”都很陌生,他们根本上就不知道他是谁。

老何没有看见自己当年的二妮子,他不知道该去问谁,又该怎么问。他真希望自己的叔叔能说一说关于二妮的事。因为他知道老何的心,但是叔叔没有说。话说去了南方的小英,也受到了南方人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听说你们北方人一天到晚的不洗澡。听说一年才洗一次是吗?”

“听说你们北方人一天到晚吃窝头,为什么你们不吃肉呢?”这是小英最常听到的一句。“为什么你们北方人那么喜欢做鸡婆呢?”那个时候可没有这些新名词,灰泥街上存在男女之间偷鸡摸狗的事,但顶多是为了多一点欲望或者真的有点情义之间的感觉,这种纯金钱与色相的交易,灰泥街当时还够不上这么高的层次,故此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们为什么都来了南方呢?”对于这一问,小英觉得同当时本地人对灰泥人说“你们这些臭要饭的”没有两样。

“你怎么那么幸运嫁给了我们南方人?”这与当年“千万不要嫁给关里的山东棒子”那些本地母亲们的嘱咐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我们南方人……”“你们北方人……”“俺们满族人……”“你们关里人……”起初小英是没有什么经验的,但是到了后来她就准备了一大堆的话,再到后来,她干脆非常轻松地就把这些人玩了。

小英说:“你们南方人很有自知之明,不然为什么一天到晚的要洗澡,你们知道自己脏嘛。为什么一见面都要说到洗澡,究竟是为了显耀还是有一种性暗示。如果是暗示的话为什么是你老婆说的特别多,难道她在家里得不到满足吗?”

“你们南方人奇怪呀,尤其是妇女们,一天到晚把一个汤挂在嘴边上,可是为什么吃了营养品的人还是那么难看呢?脸色还是黑黑的黄黄的。”瞧!这就是小英的刻薄。然而当年小英她爸,他的那个厚嘴里又能说什么?他只有低着头看着自己一双绿色的胶鞋什么也不说。

“你们知不知道做什么其实都是要有资本的。打个比方吧,如果说长得难看的话,就是想选择卖自己的方式,都是一件挺难的事。你求人家要还要搭上一点钱才行。”这就是小英的得理不饶人。“深圳是一个好地方,绿化得好,我听出过国的朋友讲,走了世界各地最后发现还是深圳特区好,这真的要感谢******,不然这个小村子我估计也就这么荒着了。’“你有没有听说过贵州的某些寨里的人就是因为担心给女儿做陪嫁的银子会被外族人骗走,所以都选择近亲结婚,结果导致了生出来的人不是傻瓜就是残疾人,你说惨不惨,你们不会也是这样吧。对了,一定不能这样做,一定要向北方人学习,敢于同远处的人结婚,这样有多好,不仅将来生出来的孩子好,而且还能起到一种南北文化交流的作用,有时候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这份勇气。你们近距离结婚,难道说不害怕那种……”

小英用最恶毒的话和最温柔的语气把纯朴的广东男人、女人给镇住了。这是这个外表看起来温柔而不张扬的北方女人说的话,可是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事业那么成功的女人说出的话。为什么呢?只因为她是一个灰泥人,在灰泥人与本地人的一场场战争中,练就了针锋相对以牙还牙的本领,不让那些伶牙俐齿、不怀好意和狠心肠的本地人得逞。为什么一点也不谦让呢?你这个已经占尽了人间美事的女人。这是二宝说的话。他不理解小英何时变得这样狠毒。但是,这的确是这个从灰泥街走到南方来的女人说的话。但他现在不想和小英弄翻,因为他想让小英拿一点钱给他花。

李北志最后被那个叫小玉的情令智昏的南方女人教导成了一个杀人犯是谁也想不到的事,他帮助小玉杀了小玉的负情的男人。前边我们已经介绍过李北志与南方女人小玉的一些交往,而那次交往为李北志埋下了一个祸根。因为那个看起来普通的女人竟然把他带到了南方。她最初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她只是实话告诉他,自己已结婚了。李北志听罢吓了一跳,因为这是他压根没有想到的事,但他毕竟是要做悲剧性格的人。他马上说:“结婚了没事,你八十了我也要。”“算了,不要这样做了,我有人了……”

“我不管……”看到了吗?这就是灰泥人。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小英会在最后的时候去经商,我认为按照她的性格,也许是做一个成天无所事事的人或者说是做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职业,在我的印象中这些才真正适合她。但是很显然她已经没有按常理出牌了,其中的原因是外人有所不知的。

2oo2年的这一天,小英准备好了做的第一件事即和住在楼上的老板和好,那是一个喜欢自己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她曾经为了拒绝他而故意与他闹别扭。这不是傻瓜吗?现在她明白了。十多岁不谙世事是天真,到了三十了还这个样子就是脑子出了毛病。在2ooo年过去了之后她突然不想那么认真了。

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呢,认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吗?认真会有好报吗?她认为这是一个不需要很认真的世界,尤其是对待感情,当然了对待自己和事业还是需要认真而执著的,否则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立足点。她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现在她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她必须借助男人走上这个历史舞台。而这不是灰泥街头,只有灰泥人才那么傻呢,灰泥人教育小孩子的是不打不成材,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小英认为这全是屁话,小英现在是绝对不信了。“我告诉你吧,他的好在于他有钱、有权。这才是他真正的优点。”这是小英说的话。当小英明白了这一个浅显的道理之后,知道怎样去生活了,说起来在那个时候,我的生活有点不可思议,在这个南方的城市里,我们灰泥人同样找不到自己的根基。就像当年的父母们一样,每天我们靠工作打发时间。其实包括小英也是知道本地人是怎么看她的。南方人无非把她当作一个逃荒的,好一点的人认为她是一个不做鸡的,前些年本地人先是要看小英的前胸和屁股,然后再听她说话。本地人一律把我们当成是来自北方的鸡。

看着他们那一副对小英心怀嫉妒的样子,小英就感到好笑,于是有的时候小英也去逗逗她们。

阿珍是一个土著,是一个卖花的,她最喜欢说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老窦(父亲),而另一个就是他的男朋友。

“我老窦是一个香港有钱的老板。”她说。

“什么?香港人啊?”

“是啊,是一个香港老板。”

“那为什么又在这里搬运东西呢?”

“他是来看我们的工作。”

“噢!真了不起。”

“他好有钱啊!”阿珍这回得意了,她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阿珍的脸色有点变了。“什么?二奶?他是一个又老又穷的人还敢包二奶?”“有钱了为什么不包二奶呢?真傻呀!”

我知道小英的话就要气歪阿珍的鼻子了。可是小英还真的尝到了一种快乐,小英就是不想捧这个所谓的有钱女人的场。

再比如阿珍谈她的男朋友的时候说:“我男朋友是一个靓仔,真的好多人都这样说。”“那你不怕他骗了你的钱最后又跟了别人。”

“怎么会呢?”

“我爸爸也是香港老板,我家又有钱。”

“那你不怕他骗了你的钱财跑了?”

当阿珍瞪着白眼珠子已经气得在那儿发呆时,小英心里得意极了。总之,小英经常会在这个不是自己故乡的地方恶作剧,目的是逗一逗这些自以为是的广东佬。然而有的时候小英还是愿意说一点广东人的好话的,比如他们煲的汤是真好喝,因为有的时候小英在房里睡觉,竟能被汤味活活地弄醒了。她对我说:有的时候我就想找一个广东人做老婆,可惜我是一个女人。我一看见她们一天到晚的忙碌,像一只小蜜蜂穷忙时,我的心里就特别地高兴。

最后,又要说一下小莲了。

一九九六年的冬天,小莲做了一件她自己也不愿意的事情,那就是自杀。

她先是在厨房里摸到了刀,她兴奋地拿着它,进了阳台,恍然间她听到一点声响,她马上跑回里面的房间,看见刚刚出生的婴儿睡得正香,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有月光照进来,这本来是一个不错的夜晚。于是她又蹑手蹑脚回到阳台上,在阳台上她把刀对着自己的手腕压下去。说起来,这时小莲还是有点贪生怕死的,但是这并不是说她对死还有什么恐惧。因为这种绝望是从头到脚的。她已经思索丁好几个月了,她认为自杀是最好的方式。这一个问题本该早已想到了,只是有的时候自己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就等于自己认输的了,作为一个本来想好好生活的人来说。

她感到有血流下来……这个时候她一点也不感觉到痛,相反还有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放血化瘀疗法,她终于还是被黄建业的案子扯了出来,作为一个知情人和被动的参与者。临死的那个美丽的黄昏,小莲最后一次走在了异乡的街头,天边挂满了彩霞,这彩霞让小莲的心有了一种忧伤,而在以往,小莲是没有这样的心情的。街头上有来来往往的车辆,她很怕人多眼杂认出来她,车缓缓地驶过自己的身边,而这时好像有一个面孔熟悉的人跟自己打招呼了。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丈夫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裙子上,这是一个熟悉的动作,她的心流出了一片情绪,方才的紧迫感一下子消失了。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腰间,脸紧紧地贴着椅背,眼泪流了出来。眼泪对于他可能也是一种负担,没有谁会例外,所以有多少次它只是静静地流淌着。男人都一样只会锦上添花而不会雪里送炭,丈夫也不例外,这是她知道的,只是知道但不必去证实了。本来是不应有眼泪的,她不想让任何人认为她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她曾经想过一种平静的日子,可是不可能实现。除了小孩,她认为没有什么东西是挥洒不掉的,因为自己小的时候就是在父母的吵闹声和混乱的男女关系中长大的。

她知道事情发展到了那一步,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关心她的感受,也没有人可以诉说。有的只是索取,有的只是利用,向她要更多一点钱。在灰泥人看来她傍了大款。

其实错就错在她是由一个玩世不恭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这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更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她不愿意让人认为自己是一个需要同情的人,这一点她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交底。喜新厌旧是一个老故事,她不愿以一个怨妇的形象出现来谈起她和黄建业的这件事。最初接听黄建业一次次电话的时候她泪流满面,而今她知道这午夜里的星光下有那么多的弃妇。她一边倾听安慰,带着自己的满腹心事,作为这个城市电台的一个特邀主持人她关掉演播室的最后一盏灯,她慢慢地离开了。她一个人顺着办公大楼的楼梯慢慢地下来了,此刻她不愿意被打扰,在体会别人的悲痛之际,她想暂时忘记自己的事。因为在许多许多个不幸里面至少自己不是最不幸的。这一点上她心里是平衡的,至少比那些下了岗而又生了病的妇女好多了。她现在最向往的是那种被淹没的感觉。这一生够了,她认识了很多男人,有过与男人最亲密的肉体接触。这些还不够吗,而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同吗?到处都是锦上添花的爱情。

结婚以后,她曾经希望自己做一个普通的小女人,可是她发现这其实是一件挺难的事。小莲根本没有想到黄建业的事会牵连到自己,当然还牵出了别人。有时她认为自己这些年的事很荒唐,有时又会认为现在的生活很荒唐。小莲曾经那么不自爱,那时大方地认识男人,与人约会,与人上床,享受男人的好处。那时候自己的内心是有些痛恨自己的,但是现在她从良了,变成了一个好女人,可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个世界好像不让灰泥街的女人做好人,不让灰泥街男人做好人,他们不能很纯粹地做一个好人。

她是突然决定要走这条路的,远远地离开。为了不揭穿这人世间都知道的故事,不去做各种各样闹剧的证人。

她没有告诉其他人,只是说去散心,只是说去走一走。她要走得远远的。丈夫没有看见她眼里闪出的泪光。他问,“要多长时间?”

“二十几天吧。”她故意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竟然忘记了问她去哪里。“那你要注意一点。”

注意什么呢?注意安全?身体?还是心情?她感到好笑。她的心被揪痛了。她笑着答应着:“好啊!”

有人对她微笑,对她表达廉价的问候。记得黄建业事情发生后,她一个人喝得烂醉的时候,她希望接到打来的电话,那样的电话会让她在这个半夜感到亲切,她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一下子抓紧了。电话中他说了什么无所谓,关键是她得到了一个男人那一刻的关注,这个很重要。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了睡在床上的那个孤独的自己。虽然昨晚的事情她有些记忆,但现在有点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白天,白天会让人按常理思维,会让人走在轨迹里。她愿意自己是那个胡作非为而无人对她制约的人。

而所有的这一切开始使小莲的爱玩的性格又张扬了。于是她想玩一个游戏,那就是让所有的人都空欢喜一场。你不就是想知道许多秘密吗?还有的人不就是想要我的身体吗?还有的人不就想看我的笑话吗?我偏不让你们得逞。我就是让你们怀着希望的时候突然什么也没有了,自己没有任何地表示就离开了。这可是一个好方法,能让他人有许多的麻烦,因为最后想联系她的家人告知死讯都不知道怎么办。

这是她希望的结果。手臂上的血不知是何时停下来的,在这种流动中她感到了自己的脚上突然长了许多棉花。身体软软的,她用不上力气。不知不觉地好像飘荡到了灰泥街,她每一家的门口都去看,似乎每一家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连街上散发出的那种热乎乎有点腐烂的味道都没有变。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灰泥街的男人们拥抱了,灰泥街的阳光照着她的脸,她有点睁不开眼睛,身子很暖和,后来她看见了比过去瘦了些并且留了胡须的大宝,还看见了站得有点远的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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