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良也在看这20个人的材料。他在一套租来的一居室里，躺在床上翻阅着。他没有开分析会，因为他没有团队。在灯塔街拆迁听证会这个案子上，他只是一个法律个体户，连个帮手都没有！

事务所的苏海江主任在乔良的软磨硬泡下，才勉强答应了以律师事务所的名义去接这个案子。这是一个不挣钱的案子，苏海江对那些跟钱无关的事情实在是提不起多大兴趣来。

在这间小律师事务所里，乔良没有单独的办公室，他还不够格。苏海江只分给他一个工位，公共办公区的冷气不是很足，乔良不愿意大热天的在那里呆太久，他宁愿呆在家里做功课，就像现在一样，穿一条几乎透明的丝质小短裤，一件篮球背心，四仰八叉地躺着。

乔良也有一个帮手，这个帮手就是孙研。孙研的暑假还没有结束，完全可以在西海呆到听证会结束，她自告奋勇地要做乔良的帮手，乔良倒没有拒绝，他欠着孙研的人情账，灯塔街的人最终能接纳他，孙研功不可没。不过乔良压根就没指望一名考古系的大三学生能在这件事上起多大作用。

乔良和孙研二人都没觉得分析这20个备选代表有多重要，他们都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相信代表们的眼睛是雪亮的，雪亮得能明辨是非。祖上留下的房产怎么能轻易被剥夺呢？这是个浅显的道理！

但他还是觉得有必要熟记一下这20人的信息，他发现这20个备选代表里竟然还有一位是来自一家地产公司的从业人员，他觉得应该把这个人给剔除出去。乔良否决掉地产从业人员之后，手里还拿着19份材料，这简直是无从下手！他们都是西海市善良的市民，他们报名参与听证会就足以证明这些人关注灯塔街的强制拆迁，对于这剩下的19名热心肠人，乔良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乔良绞尽脑汁地想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十分了。他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打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孙研。

从这个电话里乔良得知他的对手很重视这7次否决权，还专门开了分析会讨论，打电话的女人还告诉他，他要面对的对手是一个很专业的团队，一定要小心应对。

挂掉电话之后，乔良开始感到有些紧张，睡意全无，也忘记了自己还没有吃午饭，他再次拿起那一叠a4纸，更认真地分析起来。

按照孟皓然所制定的规则，听证机构应当在举行听证会的10个工作日前将听证会材料送达听证会代表。这意味着必须在听证会举行前十天，甚至更早一些，确定最终听证会代表。

根据这一时间要求，对20位备选代表的最后遴选被确定在两天之后举行，地点是西海市万龙大酒店的一间小会议室里。

在这两天里，程为又闲了下来。这两天正好是周末。第一天在魏大同的邀请之下，两人去同治市打了一场高尔夫球。西海市没有高尔夫球场，这是魏大同的一个遗憾，自从他从同治移师到西海之后，他对同治市唯一魂牵梦绕的就是那片绿茵茵的球场。魏大同的球技不赖，运气好的时候能打出76杆的成绩，高尔夫是魏大同唯一的生活乐趣，而现在他想打球就不得不在西海和同治两地穿梭，好在两地相距不远。

魏大同想过在西海也建一座球场，但这些年国家对城市高尔夫球场用地的审批限制得很严，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有很多问题是花钱也解决不了的。这是魏大同在修建高尔夫球场这件事上得出的结论。

程为的球艺很一般，属于刚刚离开练习场的水平。他也没打算把自己锻炼成一名高尔夫高手，他觉得自己心浮气躁的心境不太适合这项运动。很多人做事都习惯于见好就收，这也算是一种生活智慧，而对于各种业余爱好，程为是“入门就收”，他会打桥牌，打得很臭，他还会下围棋，仅限于知道规则，知道什么是金角银边草肚皮，当然他也会打麻将、斗地主，但输多赢少。程为说自己玩得最好的业余爱好可能就是赚钱，这是句大实话。

程为没有开车，他是应邀坐着魏大同的宾利车去的球场，在路途中魏大同问得最多的还是听证会的事，程为劝说魏大同要放宽心，说自己有信心打赢这场仗。

魏大同提出想看到听证会的现场，而他自己又不想去现场，现场肯定会有很多敌视他的人在，他不合适出现在那个场合，询问程为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听证会的地点定在万龙大酒店，程为说可以想办法，只要听证会现场不设在政府大楼里，就一定能把监控摄像头安装进去，不过这件事需要万龙大酒店的工作人员配合。

魏大同一听便顿时来了精神，万龙大酒店的老板顾宏斌是他生意场上的朋友，也是高尔夫球场上的球友，帮这点小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你不早说，早知道今天就叫他一起来打球了！”魏大同兴高采烈地说。

同治的天气比西海好不到哪里去，也像一只烧得很烫的锅炉。高尔夫球场在同治市的郊区，离市区还有20多公里的路程，一到球场，程为就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高尔夫球场依着一片湖泊而建，湖泊位于球场的南面，它的西南方向是一片小树林，真可算得上依山傍水。这里有风，吹的是南风，风从湖泊的水面上而来，程为能看到小树林东区的树枝在随风摇摆。

程为以前来过这个球场，但不是在炎热的夏季，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看来，这里简直就是一处避暑胜地。

他陪着魏大同玩了4个多小时，打了个18洞。魏大同心里装着事，今天发挥得有些失常，成绩不是很理想，他向程为唠唠叨叨地介绍着西海同联新城，回忆着自己的商海生涯，时而兴奋，时而忧伤。

程为只是倾听，他没什么要对魏大同诉说的，他只是惦记着能快点打完这场球，好赶紧去湖边的啤酒坊美美地喝几扎冰镇鲜啤酒，这样才对得起这里的清风。

程为最终还是没喝上那爽口的啤酒，打完球之后魏大同接了一个重要电话，急着要往西海赶。程为也没好意思单独留下来实现自己的小梦想，而且他今天自己没有开车来，他得继续搭乘魏大同的宾利车回西海。

回到西海之后，程为决定对今天这一小小的损失进行补偿。他找了一家路边烧烤摊，吃了一堆烤肉串，喝了好几瓶冰啤酒，只是这路边冒着油烟的意境跟那湖边幽静清凉的啤酒坊相比，有些天上地下了。

晚上上网的时候，程为又收到了那封执著的邮件。事到如今，程为已不用古怪、奇特、莫名其妙等词汇来形容这封邮件了，而是用执著代替，他觉得这个词更为准确，他心里甚至有些欣赏这份固执，就算对方真的是骗子，那也一定是一名有职业原则的骗子，冒着傻气和韧性。

他决定去会一会这个“骗子”，看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多事情捂得太久就会成为一个谜了，他不想让这个谜持续下去，他要抛开一切杂念，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听证会，排除一切干扰。再说了，在西海这个地面上，还有谁能骗得倒自己呢？

更重要的是，明天是周日，他没什么特别安排。

他发出了这封决定赴约的邮件，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为了见面时能相互找到对方，程为还在邮件里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晚上10点多钟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是那个“骗子”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激动，也很诚恳，是个男人，声音还有些发尖，不属于浑厚的男声。程为觉得这可能是对方心情过于兴奋的缘故。

“应该不是个骗子！”程为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

整个晚上程为都没有睡好，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实在想不出来，对方找自己见面究竟会有什么事情。早上刷牙的时候，这个疑团还在程为的脑子里不断盘旋。

法典咖啡是程为经常光顾的咖啡馆，它离程为的公司不远，也就步行10分钟的路程，它离程为的家也不远，走路15分钟便到。程为选择将公司办公室安置在家的附近，主要是为了方便，他每天都可以步行上下班。

这家咖啡馆的面积不大，80平方米左右的样子。西海钟情咖啡的人并不多，西海的房租却不便宜，程为觉得法典咖啡这么几年下来没有开垮关门，完全是因为它的小。法典咖啡在一间临街小屋里，店主装修的时候特意拆掉了临街的砖墙，换成了透明的落地玻璃，这样更方便招揽生意，程为喜欢他家地道的欧式咖啡，更喜欢店里自制的法式糕点。

见面定在上午10点，程为9点半的时候便到了，他计划着先到法典咖啡吃一顿早餐填饱肚子，昨晚的烧烤加啤酒把他的肠胃闹得很不舒服，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里咖啡和面包的香味。

程为没想到的是，对方来得比他还要早，当他走进咖啡馆跟店主打了个招呼，正要去寻找他习惯坐的位置时，他看到了临街玻璃处的位置上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正在向自己招手！

他好像说过认识自己！程为愣了一下，心里想到。但他实在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毫无印象。程为没走几步就来到了小伙子身边，笑脸相迎，打了个招呼，拉开椅子在年轻人对面坐了下来。

“您就是程唯实老师吧，我还记得您的样子，没怎么变！”

“对，对，就是我！你是……？”程唯实是他以前在同治做律师时的名字，后来这个名字随着他的律师执照一同消失了，变成了今天的程为。

“乔良！您叫我小乔就行！您恐怕不记得我了！”

“是，是，不记得了。小乔，乔良……！”程为后面的话几乎是嘀咕着说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又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俩人一边客套地寒暄，一边各自点了咖啡，程为还要了一大块刚刚烤出来的面包。

“你别一口一声地叫我老师了哈，我哪做得了老师啊！我应该比你大好几岁，不嫌弃的话叫我程大哥吧！”程为撕下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纠正道。

“叫您老师不会有错的，您在同治市天一律师所做大律师的时候，我还是法学院的学生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天一所呆过？对了，别您啊您啊地称呼了，听着别扭，你！嘿嘿！”

“我们真的认识？”程为听对方说得有板有眼的，自己却如云山雾罩。

“五年前我去天一所找过你的，在你的办公室里，给你送钱包去，你的钱包丢在云山大道了，被我捡到了，里面有你的身份证，还有很多银行卡，里面还夹着一张你的名片，我就是根据那张名片找到你的！”

“哦，对对对！记起来了，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要不那次我得去补办身份证、挂失银行卡，得忙死我不可！”程为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乔良。他遗失过很多钱包，但能把钱包亲自送上门的可就只有乔良一个人了！

“你可长大了啊，一点不像了，那时我感觉你就是个小孩！”程为说。

“其实我当初是骗你的！这些年我一直为这个事情感到不安！”乔良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说道。

“骗我？怎么可能，那就是我的钱包啊！”程为又被蒙上了一头雾水。

“真的，当初我也是有苦衷的，我特意留下了你钱包里的那张名片，就是想今后能找到你，跟你说明真相，并好好地感谢你。后来那张名片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着，直到一个月前我才在一本旧书里意外找到了它。你的电话换了，怎么打都是空号，我还打电话去天一所打听过你，接电话的人也说不知道你上哪去了，所以我就开始给你的邮箱发信，我觉得邮箱是不会轻易换的！”

“感谢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要好好感谢你才对啊，是你捡到了我的钱包，并给我送了回来，为我减少了多少麻烦啊！”

程为一下子被彻底搞糊涂了，眼前这个年轻的不速之客就像是年轻的魔法师，瞬间把程为带进了一座庞大的迷宫，怎么绕都绕不出来。

乔良停顿了片刻，一口喝掉了一半杯中咖啡，像是在给自己加油，下面的话需要勇气，他得给自己鼓劲。

“我当初说钱包是我在一个偏僻的垃圾箱旁边捡到的，钱包里除了那些证件和银行卡，没有一分钱，说是有人取走了里面的钱之后再把钱包扔在那的。”

“是啊，对啊，你就是这么说的！这很正常嘛。这些卡对小偷来说没什么用，他们又不知道密码。”程为仍很疑惑。

“其实我是在说谎，我捡到你钱包的时候，里面有5870块钱，是我把钱取走了，再把钱包还给你的。我那时候太需要钱了，当时家里有好几个月没给我寄钱了，那时候我在法学院读研一，想去报考司法考试，司法考试的辅导培训班需要钱，买学习资料也需要钱，所以……”

乔良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完，他打开了随身所带的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到了咖啡桌上。

“这里是一万块钱，我现在连这5年的利息一起还给你，实在是对不起！非常感谢你的5870块钱，它对我的作用非常大，帮我渡过了难关，我那年顺利地通过了考试！”乔良用感激和愧疚交织的眼神望着程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