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天地生》第51章 梦连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我记得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呈现出淡紫的色彩。我记得我将刚刚完成的小说送交编辑,屏幕上便闪现出五彩斑斓的蝴蝶。蝴蝶翩翩飞舞,我闻到油菜花亲切淡雅的香。然后屏幕一片黑暗,蝴蝶转瞬即逝。这时我认为该出去走走——夏天的郊外,该是怎样的美丽?

我听到一阵动人的歌声。歌声婉转清澈,疑是天籁。循歌声而去,眼前突现一个淡蓝的湖泊。波光之上,一叶独舟自横;独舟之上,一位姑娘独坐。

姑娘一边浣发一边歌唱。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她的歌声让百灵鸟闭紧嘴巴。她的长发轻轻一甩,亮晶晶的水珠便在空中勾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弧线久久不肯散去,终成一拱绚丽的虹。虹斜搭姑娘肩膀,姑娘雪白的颈,优雅地探着。

你过来。她抬起手,说。衣袖滑至肩膀,我见到世上最圆润的胳膊。

我想过去。姑娘那般美丽柔软,我们可以泛舟歌唱,浣发濯足,吟诗猜谜,喝酒品茶,我想,爱情肯定会恰到好处地降临。可是我既没有船,也不会游泳。姑娘近在咫尺,她撩起的水花甚至打湿我的眼睛,我却毫无办法。

你可以踏水而来。姑娘浅笑着说,梦里你什么都可以做到。

我忆起我离开屋子时候,窗帘上落了一只淡黄的蝴蝶。蝴蝶从我的电脑里飞出来,我闻到蝴蝶带来的油菜花的清香。现实的蝴蝶不可能来自虚拟,所以,这是梦。

还有,现实里绝不会有这样漂亮的姑娘;还有,现实里的漂亮姑娘绝不会向我招手。所以,这是梦。

我不愿这是梦。但如果这不是梦,如果我不选择踏水,我便到不了姑娘身边。

我果真可以踏水疾行。我离姑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看到姑娘起身,微笑,小船轻轻摇晃。姑娘的衣裙刹那滑落,姑娘如同一尾赤裸的粉红小鲤……

我不愿醒来。我希望能将姑娘触摸和亲吻。我爱上了她。如果没有湖水和阳光、白荷和香蒲,如果没有歌声和彩虹、水花和木舟,我想,我绝不会爱上她。我爱上她,只因那些与爱情毫不相关的东西。纯净的梦境里,连爱情都那般纯净。

然后我被一阵可恶的电话铃声扰醒。睁开眼,我发现自己坐在书房宽大的藤椅里,面前电脑上,我写了一半的小说,面目可憎。

出版社老孙问我,声音怎么这样疲惫?我说,我做了一个梦。老孙说大白天做什么梦?快来喝酒,顺便谈谈书稿出版的事情。

我讨厌老孙,更讨厌与老孙喝酒。可是我不讨厌他能够将我的书稿顺利出版。我匆匆赶到酒店,几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正耐心地候在那里。老孙示意我坐下,然后敲敲桌子,说,上菜。

于是我再一次见到姑娘。姑娘端着精致的瓷盘,款款向我走来。仍然冰肌玉骨,仍然梨花带雨,见我,不招呼,只低了头,羞涩地笑。悲凉随即将我吞噬,却不是因了姑娘的举动,而是因了姑娘的出现。这仍然是梦——现实里的我绝没有机会见到梦境里的姑娘。——现实是灰色的,只有梦境才五彩斑斓。

果然是梦。当我细细将她端详,我从梦里猛然惊醒。天尚未亮透,我打开床头灯,喝一口水,拉开窗帘,想着刚才的梦,感觉伤感并且有趣。很显然我的梦分成毫不相干的两个部分——一部分浪漫,一部分残酷——两个梦结合到一起,充满无限美好。

可是远远没完。当天亮后,当我推开书房的木门,我又一次见到姑娘。姑娘身着粉色长裙,手抚古琴,身体散发出令人迷醉的香。我走过去,牵她的手,她的手掌温暖柔软,手指又细又长。

尽管姑娘无比清晰,尽管梦境无比真实,但这依然是梦。我从梦里一次一次醒来,然每一次醒来,依然是在梦中。我醒在梦里,而不是睡在梦里。梦让我快乐,也让我忧伤。只是这个梦有些漫长,它让我和姑娘度过两个月的美好时光,然后,某一天,姑娘突然消失。姑娘消失的刹那我恰好醒来,我发现,我依然躺在宽大的藤椅里,面前电脑上,写了一半的小说,面目可憎。

无休无止的梦将我无休无止地纠缠,无论我如何努力,也不能彻底从梦里醒来。我不知道梦有多长,但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不管梦有多长,我总会醒来。可是后来,突然某一天,我万般痛苦地承认,我将永远不会醒来——尽管我相信梦的数量是有限的,一个,两个,一百个,或者一千个——尽管我相信梦的长度也是有限的,一小时,一天,一年,或者十年——可是我仍然不能从梦里醒来。因为那天,我再一次见到蝴蝶、油菜花、湖面、小舟和小舟上的姑娘——我转一个圈,又无奈地回到起点。很显然,所有的梦,环环相扣,终构成一个环。环没有缝隙,亦没有出口。环无起点,亦无终点。起点即终点,瞬间即永恒。

那么,梦境的现实里,我所做一切,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否还有意义?小说有意义吗?文学有意义吗?姑娘呢?生命呢?哲学呢?宗教呢?战争呢?永恒呢?不是人生如梦,而是梦即人生。

是梦话。你可信,亦可不信。

比如现在,你坐在书房里,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呈现出淡紫的色彩……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