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十来岁、穿着紧身白衬衣和黑色短裙的女人从天桥右侧走过来。天桥上都是摆小摊或者看风景的民工，她显得卓尔不群，身材凹凸有致，真是熟透的熟女。付绝响动了动喉结，低声道：“其实，我最喜欢这样的。”这时候他指定把孟仪和陈小的样子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也是。”千日也低声道。这是两人到了天桥上第一次找到共同话题。

两人的眼睛像四个灯泡，照着熟女走过天桥，有节奏地从旁边下去。妈的，如果眼睛里有嘴巴的话，那个女人早被咬好几口了。

“你觉得她能打多少分？”千日问。

“120分。”他的评价里有一种愤懑，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你猜她是去干吗？”

“走吧，我们跟在她后面瞧瞧。”

从头到尾，付绝响对千日的请客实在不感兴趣，更不觉得耗在天桥上有什么乐趣。

两人跟在女子后面，用极端下流的话品评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的耳朵如果好使点，绝对要昏过去的。好在上帝知道，这两个畜生是多么压抑，他们的那些话儿，顶多是一种意淫，绝对不要当真的。

女人走到前面的车站站牌处，停住了，原来她是来等车的。车来的时候，千日建议跟着上车看看，他觉得这是一种游戏，到最后揭晓谜底，知道这个女人何去何从。付绝响对这个游戏根本没兴趣，他说千日实在无聊，千日却一直反驳付绝响没有诗意，两个人差点儿在车站打起来。等他们平静下来，互相认可对方的观点时，那个女人已经走了。

争执虽然争执，但千日还是决定帮助付绝响度过失恋的不应期。两次恋爱都还没开始，就生生被人抢了，这个晚上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人。他陪着付绝响回家，付绝响一到家就在客厅里看韩剧。他特喜欢韩剧，《色即是空》什么的，抽屉里满当当的，一边看一边傻笑，碰到刺激的情节也会自摸一下，或者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可真会自娱自乐。

千日到他卧室里上网，他到“诗中国”论坛，发现自己的诗歌后面有好几条跟帖。一个叫“看不惯就出手”的家伙回帖咒骂，意思是作者该去精神病院。另一个叫“中国诗歌大全”的家伙回击，说前者该回养老院去了。千日饶有兴致地看着，每个女人看到男人为自己大打出手总是兴奋的，诗人也一样。这些网络上的杂种骂起人来用词真是精辟而肆无忌惮。

“嘿，你能不能出来陪我看会儿电视。”付绝响在外面叫道。他是好热闹的人，连手淫都喜欢搭伙。

千日已经登陆“诗中国”聊天室聊天了，他对那些韩剧不感兴趣，说：“你能不能别看那些笑死人的烂剧，今晚你这么郁闷，你就不会拿出笔来写两首诗吗？”

“笑话，我现在还有心情写诗？”

“你才笑话，原来你都是等到开心的时候才写诗！”千日才想起付绝响的诗，确实都是开心的诗。大概他只有在得意洋洋的情况下才能写诗，难怪写得那么差。千日劝道：“你就不能在苦闷的时候写两首诗，提高一下水平吗？”

“你能不能别跟我谈诗，诗能陪我睡觉吗？我已经够烦了！”

瞧这个家伙，这辈子他只能写得意洋洋的诗了。不过他也不逼千日陪他看电视了。千日以真名进入聊天室，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这些人大多是论坛里玩的人，有的写诗，有的凑热闹，有的认识，有的半生不熟。

“嘿，你就不会把那个妞叫上来吗？”千日想起一辙，提醒道。

“哪个妞？”

“就是你他妈的吹得天花乱坠的那个，说什么在小区里认识的，林青霞见了也惭愧的那个。”千日确实想看看这个女的，很多东西都是说起来特好，你得看个究竟才行。

“懒得叫。”

“你他妈的真是自虐，这么好的女孩子不发展，就拿毛片里的意淫，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变态？你叫上来吧，看在我陪你的份儿上，让我瞅一眼。”

“可是他妈的根本就没有这个女的。”

“嘿，上次你可说得千真万确，我都能闻到那个女人的香味儿，你居然说没有。我看一眼，又不会抢你的，你不能这么没自信。”

“我跟你说过，千真万确没有这么个女的，我在这里住了两三个月，根本就没有跟一个女的在这里混过。”付绝响很不耐烦。

“你他妈的真是白痴，难道每一句话都要我录下来吗？你一点记性都没有吗？”

“我的意思是，那个女的只是我脑海里的一个构思而已，根本没这个女的。连我的话都相信，你真是没脑子！”

哇，他把那个女人说得栩栩如生，说得自己口水都要出来了，说得千日都羡慕死了，都记在心里记住好几天了，到头来，这只是一个骗局，随口说说的骗局。

你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次会采取什么花招自娱自乐。

“哼哼！”千日气得冷笑，“如果我下次再相信你的话，我就是狗娘养的。”

“有的话可以相信，有的话不能相信，你自己就不能有点儿判断力吗？”

“是呀，我应该学会辨别你什么时候用嘴巴放屁，什么时候用屁眼放屁。”

“随你怎么想，总之，你现在聪明一点儿了。”

“我还是不够聪明，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虚构一个那么具体的女人来糊弄我？你有这工夫完全可以写首诗，甚至一篇小说。”

“我喜欢，你懂吗，就是喜欢！”付绝响也有点儿生气了，他抓住遥控器按快进，“你知道我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吗，一个晚上好几个饭局，女孩子多得我都不带看一眼。他妈的我在这里，每天晚上只能对着空气说话。你知道什么叫孤独吗？它能杀死人的——亏你还是诗人。”

“咳，你别拿你的过去来搪塞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有点儿变态，或者，患了臆想症，最好上医院去看看。”千日道，“总之现在我不会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也不会跟你讲话了。”

“那就闭嘴吧！你知道你多影响我看电视吗？”

说完这句话，两人就僵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聊天室里，有一个叫“就爱水煮鱼”的家伙跟千日打了个招呼，是用一个很天真的笑脸符号。千日一下子感觉这是个女孩，而且可能是个可爱的女孩——辨识性别方面他可真有点天赋。千日也打了个热情的招呼，他可不想怠慢任何一个女孩，即便现在他在聊天室里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他的诗了，都喜欢跟作者品头论足的。

“嘿嘿，结巴先生。”就爱水煮鱼问候道。

千日感觉这个人应当是熟识的朋友。

千日：“你是？”

“我是小莫。”

千日一喜，又有惊疑。妈的，上次申博天在聊天室里冒充一个女孩，套出千日好多无耻的心里话，那一个无耻呀，在现实生活中一辈子也说不出来的，搞得千日无地自容。申博天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第二天把他的话当成笑料到处传播，真他妈的无地自容。

千日现在对每个自称是女孩的马甲都心存疑问。

“真的么？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说。”

“请听题：上次我跟你打电话之前，我刚做了什么事？”

“真的要我说么？”

“必须回答，这个聊天室冒充你的人太多了。”

“嘿嘿，你刚那个来着，手淫，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看见的。”

“恭喜你，答对了！

上次饭局里见到小莫时，她很闷，几乎不说话，但又长得甜美，很乖的样子，每个男人似乎都很容易跟她发生点关系，所以后来都留了电话。在网上，她突然开朗许多，网络确实他妈的神奇，它能把一个自闭的人打开，变得开朗。

在聊天室，千日也他妈的变了一个人，他口若悬河，能说会道，胆儿倍儿大，根本看不出现实生活中是个结巴。说起结巴，真好笑，中学的时候上食堂打饭，每次排队的时候心里打鼓，生怕排到窗口了结巴起来。结巴这东西也欺负人，一紧张，结巴就来了，到了窗口，果然就说不出打哪个菜。师傅用大勺子哐哐地敲着大菜盘沿道：“你倒是说话呀，脸憋那么红干吗，跟谁吵架了？你指什么指呀，那么多菜我怎么知道哪个？我看你嘴巴没生锈呀，你是哑巴还是存心上这儿捣乱的？”瞧那个师傅，可真无聊，能找到点儿乐趣绝对不放过。千日真不能忍受他挑衅的样子，有时候菜也不打掉头就走。师傅哈哈大笑，捡了大便宜似的，这绝对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网上可不受这气，结巴在网上如鱼得水——他的手指比舌头好用多了，胆儿也大了。

“嘿，我们是不是该见见面，多有缘分呀！”千日手指道。

“啊，很迟了吧！

你不会这么早睡觉吧，睡觉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一次睡觉就是一次死亡，没人愿意花时间去死吧！

“可是，死得很舒服呀。”

“我是说，人生短暂，将来死的日子多了去了。我真觉得我们应该见一见，上次我都没看清你长什么样子！

“看那么清楚干什么，看清楚了多讨厌。”

“见一见吧！

“对了，你真名叫什么呀？”

“千日！”

“啊，真的呀，太好玩了你的名字，谁给你起的呀！

“求求你，别岔开话题，如果你一定要谈这些，我们可以面谈。”

“可是，你是个结巴。”

“我保证这次不结巴。”

“那……好吧！”

顺利得出乎意料，简直难以想象，本来只是想尝试一下的。千日兴奋地想告诉付绝响，不过他马上制止了自己这个想法。告诉他，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他可能会跳楼，另一种是他会要求跟着去。你跟一个漂亮姑娘约会，然后带着一个比自己好色一百倍的男人去，那是什么玩意儿。

“嘿，哥们，我得回去了！”千日关了电脑，若无其事地出来道。

“回去？回你那破房间跟蟑螂睡觉去？”付绝响这时候已经不看碟了，在看一个有六个女主角的肥皂剧。

“嗯，就算跟蟑螂睡觉去！”

“你他妈跟我掰扯两句就生气啦？”付绝响道，“你就在我床上睡，我就在沙发上睡，还不行么？”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回家睡觉！”

“没有生气？哼，鬼才相信！我的床就没有你的床好吗？你那床上又没有女人，如果有女人，哪怕是一条母狗，我马上放你走！”

千日这时候真想告诉他，自己是去约会的。不过千日这次确信，如果说出来，他肯定会跳楼。整个晚上他的郁闷一点儿都没排出去。

“我跟你说了，我现在只想回家，我有事儿，行了吗？”

“有事儿，难道约了网友见面不成？”付绝响道，“你能有什么事儿，你他妈的除了自摸能有什么事儿？”

千日再一次克制住告诉他真相的欲望。如果告诉他，他会边手淫边跳楼的。

“当然有事儿，等以后告诉你吧！”千日拉开了门，转头教训道，“妈的，不就是女人吗，郁闷什么呀，分分钟的事！”

千日把门带上，并在电梯边等了一会儿，确信付绝响没有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