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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骨》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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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荒而唐之

楚赋从关押楚菁的冷宫离开后,可约也去看了自己的情敌,明白了什么叫风度。

残破的宫殿到处都是灰尘珠网,她被呛的忍不住咳嗽,而楚菁立于灰尘珠网间,依然端庄优雅,丝毫不见失败者的落魄狼狈。她对着女子心里升起几分佩服。

楚菁早料到她会来,“我曾跟舒简说过,不要让萧儿去招惹你,你是个危险的人物,他却心生贪婪,为那莫须有的兵书让萧儿接近你,以至今日之败,怨不得旁人。”萧儿?她说的“萧儿”定然是慕容萧也了,叫得倒真亲切!

“入宫前我从未与你见过面,你何以认定我是个危险的人物?”不让舒词接近她不过是缘于女人的忌妒心罢了。

“女人的直觉。况你当真未曾见过我?”她如男子般一撩衣摆就着灰尘的椅子上坐下来,手指有意无意的弹着衣摆上的微尘。

可约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那时她还未遇到舒词,仍在坠梦楼养病,某一日有位公子来访,青衫素服,姿态高雅,她精神本不继,又讨厌这样故作高贵的人,并没有给他好脸色。

他也不是什么诚厚之人,颇为不屑的道:“本公子听说‘歌卿’才智特来领教一二。”又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可约心头冷笑,面无表情的道:“领教不敢当,求教倒还差不多。”

他闻言一撩衣罢慨然坐在椅子上,手指有意无意的弹着衣摆上的微尘,声音也如动作般不屑,“闻苏姑娘自负轻狂,果然不假。那我便‘求教’一个问题!”“求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特别玩弄。

她一动手指,示意他说来。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有仆人为你工作七天,给其回报是一根金条。你必须在每天工作结束时给他们一段,如果只许你把金条弄断两次,你如何给你的工人付费?”

可约略一沉吟,“两次弄断就应分成三份,将金条按整个金来的一成、二成、四成来分。假若这根金条为七两,则是分为一两,二两,四两。第一日给一两,第二日给他二两,他找回我一两。第三日再给他一两。第四日给他四两,他将先前我给他的一两、二两找还给我。第五日再给他一两,第六日二两,他再找回一两。第七日再给一两,如此分来岂不正好!”

他听完起身一拱手,“闻道苏姑娘大才,今日一见方知不是浪得虚名,佩服!”

原来那个公子就是楚菁!她见到舒词时还疑惑为何他的动作如此熟悉,果然是姊弟,连小动作都一样!可约自嘲一笑,“原来你们早就将目标锁在我身上了?我这棋子当得还真是后知后觉啊!”眉宇一剔,傲然道:“可被棋子反噬,你们还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

楚菁一仰首,大义凛然,“既然敢下棋,就做好了被棋子反噬的准备!”可约赞赏的点点头,“我原不相信你是慕容萧也的姐姐,今日一见你倒还真有些龙章凤姿。”这么容易就处理掉慕容琴也她不得不怀疑。以舒词慎重的性格绝不会如此鲁莽,不过慕容别也愿意信,她也不会多说。

“多谢。那我也奉劝你一句,要站就要选稳当的地儿站,脚踏两只船早晚会被淹死!”一会帮慕容别也,一会帮慕容萧也,态度摇摆不定真令人捉摸不透。

“你以为我是在帮慕容萧也?那你错了,你们的孩子如今掌握在我手里,我倒要看他是不是铁石心肠?再者我苏可约一向睚眦必报,你想借他人之手杀我的孩子,我又怎么会对你的孩子手下留情?”

“原来你一直都冷眼旁观着!”她倒真小看了这个女人!

“徐池、杏儿用的头油是你送的吧,你知我向日与她们走得近,便送他们这种头油,里面含有一味茴香,闻久了就会令人流产,是不是?”所以她那一阵子失眠多梦,幸而发现的早。

“没想到你如此警觉。”

“宫里一向阴气最盛,我每日可是枕戈待旦呢。那日你害徐池本也是想嫁祸于我,却没想到我会早一步洞穿你的计划,说服徐池主动赴死,并以蛊术控制了你手下的丫环,你害人不成反被人害,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糕点里催月信的药是楚菁命人下的,却不巧徐池吃前她去了,发现有毒,将当前形式转告,徐池为得到慕容别也的爱甘愿赴死。

楚菁意料的不差小皇子庆宴那日她确与徐池同进同出,她以为计划会成功,却没料到她会用蛊术控制了她安插在徐池身边的丫环。

楚菁不怒反笑,“嗯,我斗不过你宫里自然还会有人与你斗!你道我为何无缘无故对诗垠的孩子下手?”

可约阴恶一笑,真如蛇蝎,“因为你听信慕容别也的话怀疑这个孩子是慕容萧也的!你妒忌我的孩子,我也一样妒忌你的孩子,所以,如今你的孩子没有庇佑了,就等着我拿你的孩子开刀吧!哈哈……”

“成者为王,败为寇。我无话可说,可是你来此,难道不是想听听我和萧儿的故事么?”她若要杀她的孩子早就杀了,又何必在宴会之上拿他的金锁威胁她,在孩子与她自己之间只能选一个?说那话不过是欲盖弥彰。

“你可以选择说或是不说。”她是女人,女人天生是八卦的,况且那个男人还是她爱的男人。

“呵呵,自然是要说的,我怎能忍心将这段感情带进墓里?”一入冷宫,她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而这将是她此生见到的一个人了。

别朔帝四年初夏,华贵妃病死于冷宫。史书上是这样轻飘飘的一笔带过。而准确的时间,是五月六日午时一刻,可约离开后半盏茶时。此是后话。

“慕容别也想必也和你说过,我皇祖父本是孝昌帝与至微皇后所后的孪生姐弟,被七皇子夺了位,从此潜逃于江湖,原本高高在上的太子,过着流浪乞丐般的生活。我和萧儿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皇母后流浪江湖,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萧儿小的时候脑子并不好使,医生说因在母后肚子里憋的时间太长,缺少空气导致。三岁还不会说话,整日懵懵懂懂。父皇以为他长大些了就可以说话了。他一生都想着要夺回江山,自己半生无成,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和萧儿身上。可他却是这样一个脑痴之人,如何不心焦?”

虽然流落民间,皇簇的礼仪教养还是一条不差,她称父母为父皇母后,可见想要夺回皇位的决心。

“萧儿也想说话,也想向我一样学习写字,可天生疾病哪里是他的错?时常半夜里醒来,我都看见他张着口,梦里都想要说话,可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可约实在想不出舒词小的时候是什么一个样子,而他今日虽也不善言语,却看不出曾是个不会说话之人,这一切都是她教导的吧!

“直到五岁萧儿还是一句说也说不出,父皇开始骂他打,母后最开始还劝得住他,可后来父后谁的话也不听了,逼着萧儿说话。说不出就打他,用竹条狠狠的抽在他身上,边抽边骂,‘你说话啊!你说话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痴的儿子!我怎么对得起烈祖烈宗!……’母后拦不住,便抱着萧儿哭,我也哭,父皇也扔了竹条趴在老旧的槐树上哭。”她用一个小孩子的语气讲着话,仿佛又回到了少年,那时血与泪都青涩之时。

“可萧儿从来也不哭,打得再痛也不哭一声。”

“萧儿的身上时常被父皇抽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每次我和母亲给他上药都不忍心看,眼泪流下来时,萧儿会用他那稚嫩的手轻轻的拭去,可是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一滴泪也不流。”那么小的他,便学会隐忍了么?

“七岁那年我们躲躲藏藏还是被先帝的人找到,父皇与他们拼杀至死,母亲带着我们逃啊逃,追兵在后面死命的追。我从来不知道温婉柔弱的母亲竟有那么大的力量,她抱着我们跑啊跑啊,跑得耳边风声呼呼的响,后面的追兵都追不上。”

“那些人好残忍,他们追不上便放箭!”

“母亲将我和萧儿抱在胸前,我看见一支又一支的箭射中她的背后,每中一只箭,她的手就是一颤,却咬着牙不肯哼一声!……我知道,她咬住的,其实还有她满口的血……她就用那单削的胸膛挡住背后的万箭齐发……为我们遮挡住暴风骤雨……”

“……就那样背着一身的箭如刺猬般奔跑了十几里!”“跑到一个断崖边,然后将我和萧儿推入悬崖之下!”

“我在坠落之时仰首看向母后的脸,看见她如刺猬般巍峨而立;看见她一脸的慈泪如雨水漫涎;看见她眷恋不舍的目光;看见她无声的求祈,她说——我的孩子,好好活着……”

可约泪早已流满面,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不知道母亲对孩子是怎样一种情怀,自己有了孩子却懵懵懂了起来。

慕容琴也身前的尘埃早已被泪水打湿,接着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被舒简救了,然后改名换姓。”

“萧儿的头磕在石头上,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来!醒来后,他不吃不喝,大哭了一天一夜。那哭是无声的,张着口哽着喉,只哭得将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似的,才一开口,说出了第一个字。”

“他说——姐!”

原来他的人生中,排第一的,是他的姐姐!

“此后为了躲人耳目,他们将萧儿男扮女装。我那时虽才七岁,却被父母教导的知书达礼,萧儿的吃穿行走都是我亲自教的。”所以她的举动才与舒词如此相似。

“醒来后的萧儿十分聪明,因根骨清奇被他紫云真人看中,教授武艺。”可约知道舒词功夫是道家一脉,竟没想到他师承紫云真人!

“先帝对我们的生死一直心存怀疑,几番查探被他寻得了端倪,舒简用李代桃僵之计,让他自己的儿子,和楚洵的女儿替换了我们,就是真正的舒词与楚菁!他们本是表兄妹,长得颇像,这才瞒住他。”虎毒不食子,舒简既然忍心让自己的独生子来代替慕容萧也,真是……

“萧儿恢复了男儿身,可举动却与我一样,我们虽已刻意区分,可毕竟数年的习惯,一时改也改不了。”

“而慕容别也竟是那么多疑的一个人,他因此怀疑我们的身份,下令招我入宫!”

“接到圣旨后萧儿从紫云山上跑下来,我们抱头痛哭,他说姐,我们走吧,这个皇位我们不夺了!”原来他曾想过为他姐姐放弃江山,而当她提起时,却犹豫也无。这便是差距,在他心中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我也想走啊,也不想嫁给慕容别也,可是父皇一生的期盼,母后死时那种眼神,我怎么能忘记?我扶摸着他的头说:萧儿,我们不能走,在舒简这里我们至少还有一线机会,倘若走了,慕容别也便会如跗骨之蛆般追杀我们!我不想再过那种如惊弓之鸟的日子,也不想再让孩子们过那种日子,我们必须要走下去,勇敢坚强的走下去!”

三千白骨,万里狼烟,这一场帝王之路,陪他走的,永远是慕容琴也,而不是她!可怜她一厢情愿,当真可笑至极哈!

“他含泪点头说:姐,我听你的!我会为你夺下这江山,我再也不会让你过那种日子!”

“——然后他驱车数十里,亲自将我送到慕容别也身边……”

可约泪涌如泉。那时的舒词,是不是也像那天晚上送她出牢房,看着她回去与诗垠洞房一般悲伤,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在尘瀛的泽野,半壶残酒,且笑且舞,且啸且哭,痛发如狂,悲伤如河!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上下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

他这一生,两次将所爱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那又是怎样一种悲惨无力啊!舒词舒词,她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接近你夺你那本兵书不是他本意,舒简说得那本兵书就等于夺得半个天下,他于是去了坠梦楼,于是和你在一起。”

“那一夜,我感觉骨子里都是一阵寒凉,就那样坐在炉火旁,火烤破了衣服尤未发觉……”

可约笑了,像看到疯子裸奔于市般悲凉荒诞!

那晚的诗垠,何尝不是像她一样,单衣薄衫,立于窗外,只到霜尘结满他的眉眼!

原来那不是她一个人的愤怒与报复,是四个人痛入骨髓的悲伤啊!“我去舒府见他时,他正在洗澡,一遍一遍的擦拭着身子,洗得满桶都是血……”就像她割腕时一样,就像她悲愤哭倒于水中一样,他们都觉得对方那么脏,却还自欺欺人,自伤伤人的抵死缠绵!

人生真是一场荒诞啊,比吃了五石散药发之时还要荒诞千倍万倍!

“我接过他手中的毛巾,轻轻的擦拭着他破皮的身子,像小时候给他洗澡一般轻柔用心。”

“他抱住我,他说姐,我感觉自己好脏,也弄脏了别人,我再也配不上你!他埋首在我脖颈间痛哭,我扶摸着他的脊背,轻轻的安慰说:萧儿,如果你觉得自己脏了,就用我来清洗吧。就让我们,清洗彼此身上的肮脏吧!”

相爱的人啊,哪有脏于不脏呢?只是她爱得不够深而已!

可约不再痛恨他与自己在一起时还有别的女人,不再觉得他用抱过别的女人的怀抱来抱自己很脏,只觉得悲戚凄伤,自己是那么幼稚可笑啊,像个跳梁小丑般。

——真他妈的讨厌!

出冷宫见到楚赋的时候他已喝得烂醉,桃色罗衫翻酒污,一向爱惜的头发也蓬乱支离,哪还有浪子风度?可那柄白面的扇子,却那么深那么紧的被他攥在掌心!

那扇子底下又藏怎样一份深情,那份属于浪子的痴情与禁忌。

她指着他哈哈大笑,笑得全无风度,惊走酒肆里的人,就那么恍着泪眼,一歪一斜地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姓楚的,你他妈的是不是也有故事要跟我说?我他妈的今天眼睛犯贱,你可以趁机嫌些泪水!”

看见是她,他抽动斜了的眼、歪了的嘴角艰涩的笑了笑,“你他妈的不仅眼贱,耳朵也学贱了,偏今天我他妈的嘴贱,你给我好好听着了。”

他们俩人,只有在这样荒诞悲伤的时刻,才可以放纵一场倾听、一场倾心。

他抽动嘴角坚涩的道:“你已经知道,她不是我姐姐,她是舒词的姐姐,她真名叫慕容琴也。”

“可我小的时候并不知道啊,我真的以为她是我的姐姐,我也是那么喜欢我的姐姐,我是个被宠坏、被惯坏的孩子,我希望所有人都围着我转,天与地,都以我为中心。”所以造就了他自负自私的性格。

“可只有我的姐姐,她不把我捧在掌心。”他喝了一口酒,悲涩道:“可是为什么呢?每一个姐姐不都应该疼爱自己的弟弟么?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啊!可是她为什么就是对舒词好,对我不屑一顾呢?”

“所以我痛恨舒词啊,恨不得什么都与他争,而真正想争的,只有她而已。”是习惯性的么?原来习惯是如此可悲的一件事。

“后来呢,我知道了,她并不是我的姐姐,只是他们障人耳目而已。我很高兴。我想原来她对舒词好是因为舒词是她的弟弟。可那时候,我也大了,我想争不到她对弟弟的宠爱,总可以争她对爱人的爱吧。她长得那么漂亮呢。”最后一句,用他一惯浪子的口吻说出,仿佛他爱她真的只是因为美貌,可那样年少之时,对美的感觉比对爱还要懵懂吧?

“可是我怎么知道,他们慕容家狗屁的规矩竟然要孪生的兄妹结成夫妻!她注定要是舒词的妻子,这算什么!是我姐姐的时候,我不能爱她,不是我姐姐的时候,我还是不能爱她!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

可约忽然理解他为何会流涟花丛,在禁忌与对有夫之妇的畸爱之间徘徊,从小所爱的人终生也得不到的痛苦折磨,于他而言情爱还有什么美好可言?不是不爱,而是根本不敢爱!

“更荒唐的是,舒词一点都不爱她。她倒追舒词就像我追她一般,机关算尽,对方却心如顽石!——我想老天还真是公平,她怎么对我便有人怎么对她。”

“可他不爱就不爱,为什么慕容别也一句话,舒词就送她进宫里?”他一拍桌子愤然而起。他不知道,比起悲伤,能愤然是多么好的一种情绪啊!

“那一天,她哭着求舒词带他离开,他不肯。而我,也一样再三求她和我一起离开,可她却说……却说,她宁愿进宫,看舒词以后后悔,也不会和我一起,远走天涯,逍遥自在。”他自贱的骂道:“我算什么?我他妈在她心里算什么?狗屁都不如!”

忽然仰天而笑,声音极尽悲慨,“哈哈,想我楚赋自负一生,到头来被一个女人如此轻贱,你说,是不是他妈的荒唐?荒唐!”他奋力的一撑扇,那力道直似要撕破那扇子,而他的样子也确实要撕破那扇子,可下手之时忽然就像有刀架在脖子上,战惊得不敢再动一下!既使情已灭,斯人已逝,那段情,还是割舍不下啊!

谁说浪子无情?他只是被情伤害太深!

可约看着他那样子哈哈大笑,“哈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楚赋啊楚赋,你他妈真是个傻蛋!舒词那铁石心肠只是装出来的!欺瞒慕容别也的!他爱慕容琴也又怎么会比你少?那种在生死之际、患难之中闯出来的感情,那样手把手、脚跟脚的学习,那样无微不至,嘘寒问暖的呵护……情比金坚、爱似海深,又怎么是你我能比得了的?”

一挥衣袖高声赞赏,“人家的爱情美丽的繁花似锦,我们是这锦上的两条臭虫!人家的爱情纯洁的如白雪万里,我们是这雪地上的两坨大便……哈哈……两坨大便啊……”

“不仅自己是大便,还要将别人也弄成大便啊!”诗垠是,楚赋是,慕容别也是,徐池是……在这场错乱的爱情里,他们所有人都是一坨大便!

若那一日,理清这些情丝之后,他们是不是该聚在一起,埋头痛饮、痛笑、痛哭这一场荒诞?两人对碰着酒壶,似哭似笑的唱道,“世事一场大梦啊……人生几度凄凉……荒而唐之啊……唐而荒之……真他妈的不像样呀……不像样……”

两人就那样在酒肆里胡言乱调的喝着唱着,到最后曾经的冤家抱头痛苦,像个被世间遗弃的孩子。

可约再见到那张如深秋的月亮般清皎、高踏于红尘之上、瞻望弗及的一张脸时很是惊讶了一阵。这些日子那张脸销瘦了,衣带渐宽解终不悔,为伊销得人憔悴,连冷酷无情的冷行也不例外。

“不知师兄来此所为何事?”进宫以后,她便成了皇帝的军师,他丝毫不介意女子不可干政,大小事物都让她知晓,可约已习已为常。

慕容别也直接将一本奏折丢给她,可约一看八百里加急脸色已变,及至看到内容手已在颤抖。粮草被截,敌营中出现擅使蛊术之人,巫术瘴气笼罩,五毒横行、明攻暗袭、防不胜防,诗垠连番败阵,身受重伤!

“朕让诗垠接撑兵权,竟没想他连番败下阵来,这两万军马一但败了,到时天下可真就是慕容萧也的了!”他本欲平息冰夷,以此增加帝王的威信,却没想反损兵折将!

“他伤得怎么样?”可约急道。那个少年,独臂孤影的少年,又受伤了吗?有没有人为他包扎伤口,有没有人在他渴的时候为他端上一杯茶?

“死不了!”慕容别也暴噪道。

“你这是什么话?”可约不平,他不问他伤势如何反倒怪罪,诗垠为他举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如何能怪得了诗垠?他本不曾习蛊术,世间技能万千,奇能异士无数,那有人能囊括所有?”她自诩聪明,所学也不过皮毛而已!

“你别光为你丈夫辩解,且说怎么办?”他知道事关诗垠,她一定会想出办法解决的。可约一挑眉,颇有些担当的道:“我自然有办法!君子国一向是龙的传人,一向精擅蛊毒术法,我去冰夷走一遭,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能耐!”

“你大个肚子怎么去?”北地遥远寒冷,她怀孕刚四个月是最不稳定的时候,如何能车马劳顿?

她负气一挥袖,“我丈夫的事我不管谁管!我去定了!”

“就算你去,没有粮草,你如何对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楚家暗里地垄断了粮草寒衣,等粮草筹备好至少要一个月,诗垠能坚持住吗?

可约略一思索,胸有成竹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长身而去,退出殿门时,心忽又有些犹疑了,真的要这样去对付楚赋么?可如今除他之外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楚赋,就当我再欠你一次。

“公子,苏姑娘来访。”门子小心翼翼地报,苏可约已与诗垠与亲,帝都人尽皆知,可公子一听见有人称她为“诗夫人”便发怒,于是“诗夫人”三个字便成了楚府的禁忌!

楚赋这些天一直阴寒的脸突然便光辉霁月,春风得意的摇着白面黑骨折扇,望向府门的方向,“醉卧美人膝,醒拾桃花骨。苏儿,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转首吩咐门子,“要她在碾砚轩里候着。”碾砚轩是公子的书房,公子何时竟改习惯在自己书房里接待客人了?

一向款款徐缓的脚步略有些急切的向府中垂云亭走去。垂云亭是府中最高的阁宇,从上可以俯瞰整个楚府,他不去接待苏姑娘却去垂云亭做什么?楚三疑惑的想。又看看碾砚轩,忽然便明白了,在垂云亭上看得最清楚的不就是碾砚轩么?难怪!难怪!

垂云亭建在山顶上,自然极高,一路爬上去连楚三这个跑腿的都累得气喘,金枝玉叶的楚赋却乐在其中的样子,慵懒得倚在栏杆上,折扇惯常的摇摆着,只是这回楚三真的相信,公子这样倚着着实不是为了魅惑众人,那扇子也是真的派上了实在的用场。

可约已到了碾砚轩,下人奉上了茶,她绕着书房走了一圈,然后立在窗前看风景。碾砚轩靠水而建,后面是楚府后花园,虽然是冬天无甚景色,但假山老藤,松柏亭宇,也别是一种萧索的意蕴。

楚三看向楚赋,此时他目光正看向临窗而立的苏可约,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楚三想或许连公子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有在沉思或是特别专注的时候才会不摇那把扇子!不由得疑问,既然这么想见她,为什么不直接去见,反而跑到这里来远观?那个苏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呢?竟然让风流的公子如此迷恋?当真新奇!

再看时,她依然临窗而立,白衣萧索,身影却分外温宁,像有一种光华从她身上泛出,如月般清远出尘。一时竟也看痴了。

你站在窗前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亭上看你。明月窗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冷风吹得久了楚三感到一阵寒冷,正想走得匆忙忘了给公子拿件衣服,楚赋这才从凝望中回过神来,优雅起身,“楚三,我们回去。”

可给在碾砚轩已等了一个时辰,楚赋才姗姗来迟,一见可约装作十二分惊异的叫道:“哟,是什么风把我的苏儿吹来了?”她还从没有主动上过楚府。

“楚二公子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一日不来,门槛倒是又高了许多啊!”可约半笑半嘲的道。她一向是个急性子的人,从来没有人让她等如此久过,若非有求于她,她早就甩袖而去,楚赋想必已知道她为何而来,特意冷了她这么一阵子!

“苏儿所言差矣!楚氏只是商贾之家,高攀不上皇家权贵。”他知道可约必是来为皇上办事,所以先发制人。

没料可约一挑眉,“如此?”长身而起,一甩衣袖,“告辞!”

楚赋一愕,他为了见她专程洗浴换装,就怕一丝汗味令她生厌,她竟连看也没正眼看他一下,说走就走!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的手已拉住她的手,“苏儿怎么说走就走?”

可约傲然摔开他的手,“阁下是在嘲笑我被灭门却为权贵认贼作父。我苏可约再没根骨也不是任人随便讥辱的!”

是她本就多心,还是故意将他的军?可这招对楚赋还真的有效了,颇是无赖的叹道:“你若真爱权贵只怕比谁都显赫了!”她那么聪明的女子简直无所不能。

却不料这样说更令她气恼,“这是下逐客令了?”拂袖便走。

在这个女子面前八面玲珑的楚赋也有些手足无措,“苏儿,你我之间,当还有情谊在的。”再次拉住她的手。昨日她还静静的倾听着他的悲伤,她那怀抱,还一直温暖着他冰冷的心,怎么今天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可约脾气缓和了许多,于椅子上坐下,指了指杯盏不假辞色的道:“这般作为,只怕我们那少得可怜的情谊也要如这茶般冷下去!”

楚赋苦笑,从来都是女人千方百计的挽留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挽留一个女人?见她已打消要走的念头,放心的松开她的手,“苏儿可是稀客。还不快上茶准备果品?”推介道,“昨儿厨房里新研制了一种果品,——梅花烙。入口酥香,甜而不腻,再配参汤,宜气补胎。你这孩子已有四个月了吧,要多注意。”

可约这才笑起来,“你倒是上心了。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昨儿也发明了一种下棋的好玩法,真巧和你讨教。”她真是为好玩的才来找他?明明不信,可听她如此说却不由得高兴。“如此甚好,摆棋。”

二人在棋盘两侧坐下,可约随手捧了一捧棋子,放于棋盒上:“我们就以这些棋子为限,另立新规,每次可下一至三子,最后一子在谁手中,便算输,如何?”

下棋?楚赋桃眼一眯,这可是他的特长!“好!有赌便有注,苏儿以何为注?”醉卧美人膝,醒拾桃花骨。他发誓一定要得到这个女子,此时便是一个好机会!

“你开便是!”苏可约果然是个有决断,玩得起的人!

“好好!”他摇着扇子,笑得儒雅风流,“苏儿,你知道我一向要什么有什么,惟一求而不得的,——是你。”隔着棋盘,目光灼灼魅惑的看向她,手指轻佻的抬起她的下鄂

“我要你,怎么样?我要你做我的女人。只要你肯,你想要的粮草、冬衣,我皆给你!”

可约拨开他的手,媚眼如丝,挑衅一笑,“怎么?用这些来诱惑我,没信心赢我?”手指有一下无一下的敲着棋盘,优雅的睨眼,“你胜了我,我就属于你,怎么样?”她一身雪白狐裘,漆黑的眸半张半合,简直就如晨起的狐狸,无限慵懒魅惑,更何况她樱红的唇还说着“我就属于你”,他那么渴盼的女子就要属于他?

“你呢?要何物?”高兴之下他还没忘,对方赌注越大,需他押得宝也越大!她要他什么?可约手指点了点棋盘,气定神闲,“我只要米。”

果然是为了诗垠和她的皇帝师兄!楚赋心头一恼,可他家有得是钱财,花些钱买回她他还是舍得的,“要多少?”

她绯嫩的指甲指着一个个方格,“就一棋盘米。你在第一格方一粒米,第二格放两粒,第三格放四粒,第四格放八粒,以此类推下去,放满这个棋盘便行了。怎么样?”

楚赋哑然失笑,“我以为你要多少呢!这个简单!”

可约侧倚在椅子上,神色慎重的说,“你可考虑清楚了,这可不少!”

楚赋显摆着他富豪财大气粗的样子,“别说是米,就算是放一棋盘金子来换苏儿,也是我划算!”

可约不置可否的笑笑,“那我们开始了。”

“苏儿先请。”楚赋风度的抬手示意,可约一笑,在棋盘上下了三枚棋子。楚赋随后下了一枚,可约紧跟三枚,如此楚赋下三枚,可约便下一枚,楚赋下两枚,可约便下两枚。

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厮杀,楚赋心思全放在其上,他可是从来没有如此这般认真下过棋,不过一想到赌注是苏可约,便是斗志盎然。相对而言可约却是从容的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楚赋又一枚黑子下去,终于得意的一撑折扇,“苏儿,你输了呢。”棋盘之上白子尽被黑子困住,已陷入绝境。

可约但笑不语,从容的下了三枚棋子,然后下鄂指了指自己的棋盒,里面已无一枚白子,又指了指楚赋的,白瓷的棋盒一颗墨玉般的棋子孤零零的躺着。

楚赋这才想起规则:谁拿到最后一枚棋子,便是谁输了!

他一心想在棋盘上战胜她,竟忘了他们的输赢根本已从棋盘转到棋子上!他太想得到她,以至于太用心!她算准了如此!

折扇“啪”得一声合起,他眯着桃花眼斜睨着她,“苏儿,你可真会算计!”没关系,他还在筹码在手,如今他已垄断了粮草,不相信换不来她!

“成败皆有定也。楚公子莫忘了赌注才好!”拍拍手诡异一笑,潇洒而去!楚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她似乎赢得太胸有成竹些,就算自己没有疏忽,她又怎么会那么确定自己就一定会拿到最后一枚棋子?方才那一笑满是算计令他心底发寒,可却想不通她在何处算计了自己!

楚府管家与账薄惊惊颤颤得来到楚赋书房,“公……公子……”

“什么事?”楚赋还在琢磨着那盘棋是怎么回事,被打断思路不悦得皱起眉。

“公子……给……给不得啊?……”管家驼着腰拿着手中的宣纸,仿佛那有万斤重般。

“什么给不得?”楚赋一摔棋子,弄了半天还是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就那么酌定自己会赢?

“米给不得啊。”账薄先生胡子一颤一颤得抖。

“不就一盘米,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么?莫说是米,就是金子本公子也给得起!”从未见一惯笑脸迎人的公子发如此大的脾气,账薄先生不敢言语。倒是管家和公子熟,赔着笑脸将宣纸递到他面前,“公子,您先看看这个。”

楚赋接过宣纸,一见密密麻麻的字就心烦,官家解释,“公子您看,第一个棋格放一粒米,第二个棋格放两粒,第三个四粒,第四个八粒,第五个十六粒……这棋盘纵横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格,以此下去,我们只算到第三十七格就已经要六百八十七亿一千……”

楚赋一听那长长的一窜数字头都大了,挥手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说关健!”

“这样成倍成倍的翻下去,翻到第二百八十九翻……就是将国家每年的税收都给她,也要五年才还得清啊!”

“……你说什么?”楚赋愕然!这一个小小的棋盘竟……?

许久那两个老人异口同声同情道,“公子,您上当了!——您将大半个楚家输给了那个女人!”

楚赋俊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将棋盘一砸,眼神如刀,“苏可约,你又耍我!”

“姑娘,楚二公子到。”侍女尚未通报完楚赋已踏了进来,一把抓住可约正下棋的手,激愤道:“苏可约,你拿我当什么?你拿我当什么?”

可约疑惑,“什么我拿你当什么?”

楚赋怒火难消,“你把我当作任意宰割的羔羊是不是?我就是你任意宰割的羔羊!”她要任何东西他都可以给她,但她绝不可能拿他的东西给皇帝!

可约却调侃一笑,“你是羔羊么?来来来,我闻闻你身上有没有羊膻味?”竟还真的探鼻到他身上闻起来。

她小猫一样耸着鼻子,乖巧可爱,楚赋满肚的怒火不怎地一下子便烟消云散。可约半真不假的道:“嗯,粉脂之味倒是没有了,怎么?你真的从良了?”

楚赋哭笑不得,“苏可约,我真拿你没办法!”

可约颇为自许的一挑眉,“哦?你不是一向自许足智多谋么?有自知之明了?”

“我再足智多谋,还不是败在你一盘棋上,你如何那么笃定你会胜?”他就想不通了,难道她还会算不成?

可约一指棋盘,也不打算隐瞒他,“那一棋白黑棋子共一百二十四枚。”

“有何玄机?”她随手一捧,他倒没有注意有多少颗棋子。

“一百二十四正是四的倍数。我先行下了三枚,这便是关健。以后你下一枚我便下三枚、下两枚我便下两枚、下三枚我便下一枚,每一次加起来正好是四枚。这样一来,最后一子必然轮到你来下!”

楚赋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用算术!”惊异的看着她,“你只是随手一捧,怎么知道是一百二十四枚?竟能看得如此清楚,难道你有过目不忘之能?”

“过目不忘不敢称,那点眼力我还是有的。”她颇为自许的玩弄着棋子。

楚赋对她的顾忌又增了几分,“倘若是我先下,你倒如何?”

可约笑笑,“你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最是喜欢在女人面前显摆,又怎么可能不让我下先?”若没十全的把握她怎么可能以自己的一生作赌?

“所以你就找我下手?尘瀛这么多有钱人,你宰谁不好,偏偏要宰我?好歹我们也还算有些情分吧?”就算她不感谢他保护她,至少他们曾卧檐听风,也有一些交情的吧!

“我一向认为杀猪杀肥的,而你,就是最肥的!”她说着这样的话,偏生还笑得好无辜,楚赋就是想发火也发不出来。

“好啊,苏可约,原来你没把我当羔羊,而是当成肥猪,你还真够狠啊!上来就狠狠的砍了我一半血肉!”楚赋一面笑,一面咬牙切齿。

可约摆弄着棋子,用长者才有的睿智言语道:“那是给你提个醒,莫要小看这方寸之地,方寸之间,也自成乾坤!”

楚赋神思一凝,坐于她对面正色道:“听说诗垠打了败仗?”她要米显然是为诗垠筹备军粮,她对诗垠比对舒词还要上心。

“之前他不是一直所向披靡?命军士将绷木板渡仅能承受小儿之重的冰河。冰夷称之为奇后。后又造了一种叫‘陌屐’的鞋子,脚下有四个铁做的辘子,人穿着它在冰面上行走如飞,杀得冰夷手足无措。倒从没发现他有如此才能?”

“你消息倒灵通。”可约寡淡道。

“诗垠不是会想出这些稀奇玩意的人,之前也未见在领兵打仗方面有多少天赋,可皇上却那么放心将二万兵马交于他这个从未领过兵的人手里,这真稀奇!”

“这说明皇上慧眼识英雄。”

“我真的很好奇只用三个月的时间你是怎么将一个剑客调教成一个将军的?”眼神忽然一厉,“难道就是通过这棋?传说中苏序留下的兵书其实只是一本棋谱?”

“你果然聪明。这世上很多东西其实都是一样的,棋是剑,剑是兵,兵亦是棋,只要你肯融汇贯通,这世间的任何事物,草术山川、风雨雷电,都可以成为手中之兵!”

“还包括人心。”她手中的兵,便是人心!她懂得他们的心,所以才得以至胜!

“不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倒想知道,你究竟是爱舒词,还是爱诗垠,或者皇上?你在新婚之夜让舒词带你走,却不肯将兵书给他。将诗垠调教成一个出色的将军后又抛弃他进宫,却又为了他的事费尽心思,苏可约,你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你没听说过女人心海底针?你永远也别想摸清女人在想什么。”其实她也没有想什么,只是希望他们都好,不要受到自己的连累,如此而已!“假如哪一日,你摸清了一个女人了,你就不会再爱上她。”

楚赋一怔,“苏可约,我从来不敢小看你,今日才发现,我原来竟还是小看了你。很好很好。”她竟是怎样的女子,拥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奇能?

“但你棋虽下得妙,却仍然有遗漏之处。”摇着拆扇淡定而谈,“如今朝中文臣皆有意与冰夷议和,龙的血裔、神的后人……你就是想下棋,怕也没有棋盘了!”

可约亦懒得也他争辩,楚赋一拍掌,一顶轿子过来,他一掀帘请她入内,可约虽疑惑还是跟着他上了轿子。

楚赋还算个信守承诺的人,半个楚家也给得毫不犹豫。可约被一张轿子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便她方向感很强,还是弄不清来时的路。然后楚赋带到他一间秘闭的屋子里,推开门的瞬间一道温和清碧的光射来。光的发源地竟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

“雪魄!”可约惊呼出声!

楚赋赞赏,“算你识货!”

可约惊叹的奔过去,惊慕的看着那块石头,这个屋子四面封闭,密不透风,可他们在里面竟觉空气清润,光阴明亮,如此花园之中,“这就是宏帷帝国的传国玉玺!会呼吸的石头?怎么会在你们楚家?”

楚赋骄傲道:“帝都不是传言我们楚家富可敌国,你倒为何富可敌国,便是国为有这一块雪魄镇家,这雪魄的渊源想必你比我还要清楚吧?”

“上古之时,天维之山有洞名曰凤巢,凤巢之内有积雪终年不化,头似鸡,爪似龙,尾如雀,神态高傲睥睨。数万年之后,苍龙神兽兮经过此处,发现此雪便断肋骨镶入冰雪体内,冰雪便振翅而飞,便为凤鸟。凤鸟脚下的两块石头沾了帝王之气,后流落凡间,分别被当时两位霸主残月,残雪所得。一为月魂,一为雪魄。残月便是忌统王朝始祖帝,而残雪便是宏帷帝国的开国之君——阴尊帝!”

可约一脸向往道:“两人俱将此玉作为传国玉玺,世代流传下来。受它庇佑,两族强胜千年,传言此玉丢则帝国亡!更有传说月魂雪魄两玉结合时会有凤鸟出现,倒真想看看这两块玉结合后会是什么样子啊!”

楚赋摇着扇子讥嘲道:“两玉结合,要想见到凤鸟需辅之以皇室至高术法。如今帝室暗弱,慕容别也怕是无能召唤凤鸟。”

可约迷恋的看了雪魄半晌,忽然警觉,“你带我看这玉做何?”楚赋虽是爱显摆的人,商场沉浮也学会藏富,这么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展示给她必有目的。

如她所猜,楚赋别有目的地笑笑,“我是想让你看看,在慕容别也眼中,是这块玉重要还是你重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马上又露出浪子的本色来了。

可约自嘲道:“这玉乃天下奇珍,我算什么东西,也配比么?”见他折扇抵着下鄂,似笑非笑道:“那可不一定呢,苏儿,在我眼里,你就比这玉要珍贵多了呢!”

“不过这世上如我这般爱重你的人并不多呢。”忽然凑近可约,笑得暧昧斜佻,“我倒很想看看,在慕容别也心中,是你重要,还是这块玉重要?”他不顾朝臣反对强行要苏可约进宫,如此禁锢她,在代表权力的珍宝与美人面前,他会选择谁呢?

“你是要用这块玉来换我?”可约何等聪明之人怎会不知他是何意。

“苏儿自觉在他心中,你与这块玉孰重孰轻呢?”楚赋不答反问,笑得更加志在必得。“你说呢?”可约轻飘飘的将话题抛给他,笑得灿如春花,楚赋却蓦然感觉脊背一寒,又听她接着问,

“在你心中我比这块玉重要是吗?”撩起一缕发丝细细的缠在指间,自问自答,“那是自然呢。你没听过这样一句话‘斯人无罪,怀璧其罪’。至少抱着我可不会令你有罪啊。”

楚赋也跟着笑,暧昧的在她耳边低聆,“苏儿不知道吗?人说你是蛇蝎美人,蛇蝎一样的女子,不碰是一种诱惑;碰了,也是一种罪过呢。”经不住诱惑似的咬向她嫩白的耳坠,“你与这玉真有异曲同工之用啊。”

唇齿还未碰到她的耳朵,她已一侧首,脚尖一踮,反在他耳朵上狠狠的咬一口,还报复般的停留三秒钟才松口,后退一步,挑着下颔,手指优雅的拭去唇边的血迹,像拭去吃饭时沾在唇边的菜汤般漫不经心。

楚赋捂着耳朵痛呼,可约很不厚道的说着厚道话,“与其让你犯罪,不如我来替你犯罪好了。”喳了喳嘴,“不过吻你的感觉没有咬诗垠和舒词时好就是了。”

饶是楚赋再三忍着不可与她发火也忍不住,“他们吻你的感觉怕也没有吻别人时好!否则何以一个在婚礼当天抛弃了你,一个和别人孩子都生了?苏可约你整天牛个啥?再牛还不是一样被人作贱!”可约昂首冷笑,“不错!我被作贱,我是贱人,可我这么贱还有人巴巴的来让我这贱人作贱,他岂不是更贱!”

楚赋脸色乌青,她桀桀而笑,“你们当我是东西换来换去可以,岂没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哼哼,我不是什么洁烈的女人,可是逼急了不说拉着你们同归于尽吧,或者弄得你们残胳膊少腿还是有本事的!”

他一拍桌案,怒发冲冠,“你有本事!你苏可约怎么会没有本事?你有本事就摆脱慕容别也啊?做他的走狗很有成就感吗?说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若真有那份果敢,还用被他逼着来算计我,来对付舒词?来利用诗垠?你不是觉得他们的味道好吗?你爱吻他们吗?可现在你吻的到谁?还不是由着慕容别也捏圆捏扁!连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你还有脸面来说什么洁烈?”指着自己的脸讥羞,“苏可约,我这浪子都为你脸红了你知道吗?”

可约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脸青一阵白一阵,胸口沉闷,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没有憋晕过去,楚赋这才发觉不对!她是个孕妇,正在害喜本来就不能多受刺激,他一时火起骂人没个轻重,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你没事吧?”连忙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可约愤怒甩开他的手,冷森森道:“你最好盼着我早些死,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好好的领教领教什么叫‘洁烈’!”拂袖而去!

“你看过那雪魄了?”慕容别也到她宫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此,可约正对镜梳妆,理了理发髻,“看到了,是真的雪魄。”将他下一句要问的也一并回答了,“宏帷帝国的传国之玺,若能得到他,则天地灵气尽聚,你何愁不统一瀛寰?”

被她反将一军,他一时无语,怒,“你是我的刀,我指哪里你便要杀到哪里,做兵器就要有做兵器的自觉!”

可约手中木梳“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冷屑道:“你说的对,可当前你不觉得有一件事情更需要我这刀刃所向么?楚赋以此雪魄为注,暗中早已垄断了粮草寒衣,你要了这雪魄便是置彦都数万军士性命于不顾,你舍得下?”

“你不是已经有了两全齐美的办法了吗?”似乎从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

“答应楚赋,然后封我为军师,前往彦都破冰夷,我若往楚赋绝不会不给粮草。”她无论如何不会放任诗垠一个人处于危险之中。

慕容别也冷笑,“岂是两全其美?怕是三全吧。你不仅可以摆脱我,更可以明正言顺的去见诗垠了是吗?你就那么想见他?忘了他是怎么在婚礼当天去了青楼,忘了他亲手写的休书了?”

可约毫不在意他看破自己的心思,“我摆脱得了你吗?就算天涯海角,五石散不解,我便永远也难以摆脱你的控制,不是吗?”情深爱重的道:“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他虽负我,我依然深爱着他,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慕容别也愤怒,她竟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思念别人,这对一向骄傲的帝王简直是侮辱!

“倘若朕不允许呢?”她又想从他身边逃开!就像上次一样,她第一次进宫里石散毒发。

墨大夫说过,五石散同时也是春药,他可为救她同时控制他,他不得不令她服用五石散,却从来不敢看她毒发之时痛苦的样子。

可那次宣她进宫正赶上她毒发,他看见她白皙的脸染上红霞,看她凤眸迷醉几乎能沁出水来,看她衣衫半解香胸酥软,听着她口中痛苦又销魂的呻吟……他忽然知道为何自己一直以来不敢看她毒发,不是怕她毒发时会做出扇他耳光那样的荒诞无礼的事,也不是怕看见她痛苦的样子,是怕自己受不住这等魅惑。

他受不了这等魅惑,吻着她的唇,抱着她奔向龙榻,可忽然有人通报诗垠晋见。

她一下从饥渴的情欲中挣脱出来,衣衫未拢便奔向诗垠,拉着他的手臂不由分说的钻进马车里,不等车帘落下便那么急切的攀住诗垠的脖颈,饥渴的吻着他的唇,脱下他的衣衫……

他就那样愣愣的站在宫门外,看马车颤抖着离开宫殿,看着心爱的女人迫不急待的与别人缠绵,却无能为力!

手指深深的掐入肉里却浑然不觉!枉他身为天子,却得不到想要的女人!

那时他对天发誓,不计任何手段也要夺回她,从此以后,她毒发,她情迷之时,只有他能帮她纡解!

可她现在竟又要挣脱他,岂不是妄想?

“你会允许的,因为只要掌握了天下,你才能束缚得了我。”倘若哪一天,没你权没势了,你就再也控制不了我了!

“你在威胁朕!”就算没有江山,她也一定要在他身边!

她知道,她的筹码又加重了一分!“我一向喜欢威胁人,因为我从来也威胁得了人!”

慕容别也脸色阴寒,“可儿啊可儿,你威胁得了朕,朕便威胁不了你么?你的儿子不想要了!”五石散之毒不解,她的孩子便不健康,苏可约那么珍惜这个孩子,才是筹码!

“所以我不会背叛你,还会替你保住江山,因为我知道,如果你完了,首先要陪葬的,一定是我,不是吗师兄!”声音那么冷醒痛恨!

“你倒聪明,但朕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你若不回来拿解药,孩子与你的性命都难保!”他要把她的孩子也攥在手心才安心。

“好!”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苏序生日这一天可约一身缟素,手执香烛从父亲教太子读书的政和殿开始,为其父搜脚印。

这风俗本在民间可有可无,她之所以如此要求,是因为苏序留下的那副五子棋图上,跳三跳四的观看,黑白二子组成的字赫然便是——《三十六计》!

这一本书她听父亲讲过,是九洲兵法典范,也正是舒词想要从她手中得到的。

棋谱上箭头直指政和殿。

可政和殿如此大,父亲会将兵书藏于何处呢?她知道杏儿跟在身后,不敢明目张胆的寻找,只有念着咒语,状似随意,漫不经心的看。

进入曾经的学堂,赫然便见一块大石碑立堂门之侧,石碑之上篆刻着一篇文章,可约一见便知是那字迹是父亲的。一时悲慨交集,跪于石碑前泪落如雨。

碑上尽是一些先贤们的诗句,字迹缭草,苍洪遒劲,但字与字之间的行距间隙却十分周正规矩,一目了然。可约有些愕然,父亲的字一向潇洒不拘,何曾如此周正拘束过?似乎还有些刻意。

刻意?!对刻意!

她忽然想起父亲口传的五子棋口诀:

斜线为阴,直线为阳,阴阳结合,防不胜防。连三连四,易见为明,跳三跳四,暗剑深藏。

这样周正的格式倘若是棋盘,那么斜看为阴,横看为阳,阴阳结合,黑白互搭……她凭记忆想起那副棋局之上的起始之棋子。阳者对应之字为“金”,阴者为“蝉”,黑子为“脱”,白指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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