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守候（下）

无穷无尽的水漫过了麦小凉的面孔，她极想挣扎，但是却不能够。

忽然之间就很绝望。

这是在河里。

她掉进河里了。

麦小凉痛苦的想要大吼，可是不能够！

绝望之中麦小凉看见了老爷子，有一张很年轻的面孔的老爷子。

好像电影里的水下慢镜头，老爷子的嘴角吐着水泡泡，老爷子游到麦小凉跟前，然后用手拉住了她。

然后他们破水而出。

老爷子一手抱着她，一手拼命的拍她的面孔：“醒醒！醒醒！醒醒啊！”

麦小凉很想说话，但是却说不出来。她的心里面很清楚，可是嘴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

麦小凉急得不行，这一急就忽然觉得轻飘飘了起来，她慢腾腾的飘到半空中。她看见还很年轻的老爷子抱着一个小小的麦小凉坐在河边，河边有很多的人，人声吵杂麦小凉觉得耳朵很疼。

老爷子将小小的麦小凉倒过来拍后背，麦小凉急道：“我在这儿啊，我才是麦小凉。”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麦小凉急忙扑向老爷子，麦小凉的手眼见着就要碰到老爷子了，突然，一个很大的红色漩涡出现在麦小凉眼前，麦小凉就这么直愣愣的冲进了红色漩涡。

麦小凉咕咚咕咚的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觉得想吐了，眼前的红色漩涡才终于隐去了。

慢慢的，麦小凉听到了一只青蛙在小声的叫。

细听下来又不像。

这是在哪儿？

麦小凉想了又想，她慢慢的推想着往事，她大学毕业了，是，她结婚了，是，她怀孕了，是，她生孩子了，是。

啊，是的，她在生孩子。她正在生孩子。

这不是青蛙在叫，是她的孩子在哭。

麦小凉动了动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她努力说道：“宝宝，宝宝。”

声音细微，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很快，麦小凉感到了疼痛。麦小凉说道：“疼，我疼。”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啊，马上就好了。”

一阵凉意顺着脊椎而下，麦小凉猜想这是又在给她推麻药吧。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大声的喊：“麦小凉！麦小凉！”

麦小凉勉力睁开眼睛，是替她做剖宫产手术的女医生在叫她。麦小凉很快闭上了眼睛。

混沌中她觉得自己在被人搬来搬去。

麦小凉有点着急，做手术的时候为了插导尿管没有拉好裤子，也不知道护士有没有替她整理好衣服。

虽然着急，但是麻药很快令麦小凉又昏睡了过去。

赵易山的声音再次惊醒了麦小凉。

赵易山兴奋的喊道：“4.8公斤！4.8公斤！”

4.8公斤？难道是孩子的重量？

麦小凉迟钝的将公斤换算成斤，4.8公斤就是九斤六两。

居然这么大？

麦小凉惊讶了一下又昏睡过去。

不知隔了多久，麦小凉听见耳边响起左志宏的声音，左志宏说道：“小凉，我把儿子抱给你看看吧。”

麦小凉勉力睁开眼睛：“给爸看去。”

麦小凉昏昏沉沉的再度睡着。

站在病床另一侧的赵易山紧张的问道：“她怎么还不醒？”

左志宏叹了口气：“可能太累了。”

左志宏走到卫生间门口对赵易山招手，赵易山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麦小凉然后走进卫生间里。

左志宏低声说道：“老爷子过去的事情不能让她知道。”

赵易山皱眉道：“我看瞒不住。”

左志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方红这会儿怎么样？要不你过去看看。”

赵易山答道：“我妈跟我姐姐都在那儿帮忙，应该问题不大。我怕小凉醒了见我们都不在，她会起疑心。”

左志宏红着眼圈说道：“能瞒一时是一时。坐月子的人最怕留下什么病根儿。”

赵易山想了想说道：“要是她问起来，就说老人家看见过孩子了。”

左志宏长叹一声：“也只有这样了。”

麦小凉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赵易山的面孔近在寸许，她看见赵易山笑着说道：“小凉，我把儿子抱给你看，好不好？”

麦小凉低声道：“我看不动。”

然后她再度昏睡过去。

直到第二天的早上麦小凉才迷迷糊糊的醒来，赵易山急忙问道：“你嘴巴干不干？”

麦小凉沙哑着嗓子说道：“有点。孩子夜里哭了好像。”

赵易山答道：“是啊，孩子要大便小便就会哭的。他没事儿。”

赵易山倒了温开水喂给麦小凉喝，麦小凉喝了两口便不喝了。

赵易山笑着问道：“我抱儿子给你看吧？”

“好。”

赵易山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布团子送到麦小凉眼前，麦小凉笑了：“眉毛像我，鼻子像你，嘴巴也像我。男孩子嘴巴小不好啊。”

赵易山也笑了：“我看眼睛也像你。”

“眼睛闭着你也看得出来啊？”

赵易山答道：“形状上看得出来的。”

麦小凉微笑着看着孩子，她忽然问道：“有没有抱给我爸去看？”

赵易山面色未变：“看过了。”

“老爷子一定乐死了。是你抱过去的吗？”

赵易山点头。

麦小凉笑咪咪的看着儿子的面孔说道：“我们那儿的老人家见生了儿子一定要看一看男孩儿的小弟弟，这样才乐呵。你有没有把儿子的……”

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推门而入的是一身素白的方红。

赵易山愣住了，他迟疑的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妈”喊完了，方红的身后依次跟过来两个妈，一个是赵易山本人的亲妈，一个是赵易山的前岳母左志宏。

赵易山心知不妙，他立即看向左志宏，左志宏对他摇了摇头。

麦小凉一见方红的装束就冷下脸来，她看了一眼赵易山然后看向方红，麦小凉说道：“扶我坐起来。”

赵易山抱着儿子急道：“你还压着沙袋，不能坐起来。”

方红走到麦小凉床边坐下，她握住了麦小凉没有打点滴的左手，麦小凉瞪大眼睛看着方红。

方红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爸他去了。”

虽然心中一早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是麦小凉仍旧觉得不能接受，她的嘴巴几经张合，最终问道：“什么时候？”

“你进产房之后。”

“这么说，老爷子没有看到孩子。”麦小凉慢慢的说道，“要是早一天剖的话……”

方红用力握紧麦小凉的手：“谁也不知道会是这样。这不能怪你。”

麦小凉忽然说道：“我手术的时候看到老爷子的。”

赵易山以为麦小凉是受不住这个打击故此才胡言乱语的，他连忙把手中的孩子交到赵母手中：“妈，你拿着。”

赵母闻言气得横了他一眼。

赵易山刚转身走到麦小凉床边就听见麦小凉低声说道：“我看见我掉到河里了，喊不出声也动不了，就那么一直往下沉，然后老爷子游过来救我。他把我抱到岸边，他拼命叫我的名字，我一急就醒了，就听见孩子在哭。”

方红拍了拍麦小凉的手背，麦小凉又道：“老爷子知道我怕，所以来安慰我。”

方红红着眼圈说道：“那个不是梦，开始你是被一对船民夫妻领走了。那天撞船翻船的时候，你爸正好路过那里，你是他救上来的。你那个时候3岁多一点，应当能够记得一些片段。领养你的夫妻都淹死了，你一直搂着你爸的脖子不肯撒手，后来你爸就把你带回家里来了。”

左志宏猛地掩住面孔，赵母抱着孙子不便相劝。而赵易山的精力全都放在麦小凉身上，故此他也没有察觉到左志宏的失态。

麦小凉“啊”了一声，良久才道：“难怪我小时候他们都说我是渔船上的。”

赵易山温言劝道：“小凉，先养好身子，你爸爸也希望你过得快乐。”

麦小凉看着赵易山说道：“妈，你等我一起送爸爸回藕亭。”

方红点点头，麦小凉又道：“咱们家有孙子了，老爷子应该会很高兴的。”

方红又点点头。

麦小凉想了一会儿之后慢慢的说道：“赵易山，你帮我请医生来，我想问问她我该做些什么。我要快点好起来，也要把儿子喂得壮壮的，我们要一起送老爷子回藕亭去。”

赵易山连忙说“好”，然后拉开病房的门请医生去了。

赵母抱着孙子走过来笑道：“想着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吧。看叫什么名字好。”

麦小凉答道：“大名让赵易山想吧，小名就叫小麦，我爸爸说贱一点的名字才养得好。”

赵母笑道：“小麦，小麦，乖小麦，跟你妈笑一个。”

虽然麦小凉一直努力的遵循医生的医嘱，但是她的奶水一直不多。

赵易山猜想这是麦小凉的情绪压抑所致。

出院后麦小凉搬入新家，方红的新家同麦小凉的门对门。

吃过晚饭后方红送左志宏出门，方红拉住左志宏的手说道：“要是你不嫌弃，这几天就在我这儿住下，跑来跑去的也麻烦。北京也不比我们藕亭小地方，你每天来回的要花很多时间。”

左志宏愣住了：“这，不好吧。”

方红说道：“横竖我一个人住这房子也嫌大，你来了，也能帮小凉带带孩子。”

于是左志宏搬入方红家。

麦小凉一直很安稳。

赵易山试探着逗她笑，麦小凉很平静的回答道：“我很好。谢谢你。还有十三天就能出月子了，到时候你有没有空陪我们回藕亭？”

赵易山抱着麦小凉笑道：“但凭你驱使。”

麦小凉说道：“别啃我，没洗澡身上都臭的。”

赵易山答道：“我最爱臭豆腐。”

麦小凉也笑一笑。

应答都很正常，赵易山却更加不放心。私下里他请教过赵蓉蓉，也看了一些产后抑郁症的病例，觉得麦小凉的情况和那些都不同。

赵蓉蓉的回答是：“等她办完了她爸爸的事情，把她丢到我这儿来。工作一忙自然没时间悲春伤秋。感伤这种玩意儿都是被惯出来的。哎，我说，赵易山，你小子这回是真的爱上人家姑娘了啊？”

赵易山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废话！”

他当然知道麦小凉坚强。但是这个时候他更希望麦小凉可以哭出来。他的肩膀完全属于她，他是可以被依靠的。

也许是因为小凉还不够爱他不够信任他吧。

他可以等，他已经有了一个叫赵小麦的同盟了。

赵易山得意的在赵小麦的嘴巴上吧啾一口。

正好被烫完奶瓶回房间的麦小凉一眼看见，麦小凉顿时悲愤莫名：“哎呀！我都还没亲啊！小麦的初吻怎么被你给亲掉了啊！”

麦小凉搂过赵小麦猛亲几口，赵小麦不耐烦的哭了起来。麦小凉连忙把奶嘴塞进小麦的嘴巴里。

赵易山吻了麦小凉一下：“我永远爱你们。”

麦小凉把奶瓶递给赵易山：“别废话了，先去冲奶粉。要严格按照配比啊！”

赵易山乐呵呵的调奶去了。幸好有小麦。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