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已经比下班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

tobias端着咖啡悄咪咪地出现在颜谨身后，冷不丁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颜谨下意识地直接快捷键最小化了所有当前页面。

“我还当你认真工作加班呢，”tobias故意斜着眼睛嘲笑道，“没想到竟然在逛别人的社交账号。”

“嗯。”颜谨也没为自己辩解，合上笔记本就要装进包里。

“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多年中文没长进？”tobias对颜谨这个反应很不满意，“之前我不认识，现在还能不认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一个女孩的账号主页收藏了至少一年。”

“你还认识这些字呢？”颜谨忽然用了中文。

tobias神色颇为傲娇地用一口近似普通话的中文答道：“那当然了，我最近半年中文进步很快的好吗？”

“嗯，有什么收获吗？”颜谨继续用中文。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tobias流利应答，顺便放下了手里的咖啡随时准备开溜，“当我两个月前认识了你收藏的链接名称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每次看这个女孩的主页都忍不住笑。”

颜谨把手边的纸巾捏成了一个球，等tobias转身逃跑的时候打在他后背上，笑道：“就你知道得多，你个假挪威人。”

tobias站在门边，回头晃了晃卡包，调笑道：“要查我的id吗？”

话音刚落，tobias就接到了第二个纸巾球。

接下来的几天，尽管颜谨工作繁忙，他还是会赶在下班以后去hellen的公共休息室坐一坐。刚开始他只是偶尔能遇到加班加点的宋齐，但是后来就总能与宋齐在同一时间段重逢。

很明显。宋齐也是故意的。虽然她自己并不想承认。

她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她只是过来自习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但身体永远很诚实地只在颜谨下班后的时间行动。每次看到颜谨的时候，还要重复对自己确认两遍，她不喜欢颜谨这样沉稳少言的，她更希望找一个阳光开朗的男生。毕竟自己已经如此慢热社恐，需要一个外向的伴侣来带动一下。

颜谨看起来则坦荡得多，保持着一贯的沉默温和。因为宋齐与他的专业相似，所以他偶尔也会与宋齐谈一谈专业方面的问题，聊聊课程内容，虽然基本是单方面科普。

不过这两个闷葫芦挤在一起，除了谈专业外，见十次也聊不上几句闲话。两个人的关系就一直这么不近不远的，比点头之交更亲密，但又比普通朋友更疏离。

宋齐从表面上来看很满意这种距离感，但是内心深处怎么想可就非常难说了。她每天晚上都会下意识地关心有没有“偶遇”，若是颜谨来了，她就会有一点小窃喜，若是颜谨不在，她就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我只是来学习的，不是等人的。”

至于颜谨……颜谨的开心都被tobias看见了。

又是一个“偶遇”的晚上。

宋齐意料之外地没空关心“偶遇”进度，一双眼睛完完全全贴在了电脑上，头发有一丝凌乱，据估计应该是下午抓狂的时候无意间揉的。

再看她的面部表情：八字眉深深地纠缠在一起，左手大拇指挤在两排牙齿之间，一副要与面前的“妖魔鬼怪”同归于尽的悲愤。

最后看她的心理特写：￥%&%@#%！哔——

咳咳，宋齐心里骂着各大卫视都不能播出的脏话，脑子还在飞速转动，思考自己准备建立的模型又有哪里不合公司负责人的心意。

颜谨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个场景，不禁以手掩唇微微抿嘴笑了一下，然后安静地在距离她五米的那张躺椅上落了座，也不去打扰她。等她最终仰天瘫在椅子上看到自己时，才冲她缓缓摆手打了个招呼。

“学长来啦？”宋齐立刻从“葛优瘫”坐直，理了理自己的长发。

“遇到难题了？”颜谨从自己的座位起身，在宋齐的对面坐了下来。

宋齐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我的毕业论文申请了fjell公司的研究题目，负责人要求很高，有点头疼，光是研究的背景模型就换了好几个。”

“我们公司最近也接了fjell的一个项目，关于石油气。他们对我们的要求也挺高的，可能因为fjell的高层是德国人？”颜谨很真诚地安慰宋齐。

“我这个题目也是关于石油气的！”宋齐抑制住自己想拍桌子的举动，说道，“我觉得负责人希望我做随机模型，但是我只学过一点关于决策模型的内容，怕是不能这么快就给他们回复。”

“决策模型是运筹学的东西，我大概会一些，不知道能不能帮你入个门？”颜谨打开自己电脑上的一个软件，“你准备用cplex吗？”

“啊，对！”宋齐晃了一下神，“教授建议我用cplex，之前我在学ampl软件的时候接触过这个，但是学艺不精。谢……谢谢学长。”

话刚说完，宋齐就想到自己是要签保密协议的，直接让颜谨帮忙似乎、大约有一点问题，于是又叫了颜谨一声：“学长？”

“嗯？”颜谨应了一下，把自己的电脑屏幕转向宋齐，继续道，“因为这是fjell公司内部的研究课题，所以我也不好直接看你的研究大纲。但是这里有一些我平时用cplex解决问题的惯用策略，应该会对你的模型建立有一点用处。”

宋齐把自己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双腿并拢，双手放于大腿上方，标准的小学三好学生坐姿，等待颜谨传授知识。

然而等颜谨开始讲了，她就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先不说颜谨写的程序的难度等级甩她十万八千里，单论他那富有磁性的低音炮以及永远挂着笑容的性感薄唇，就无法让宋齐好好集中精力。

她社恐，她外表内向，但这掩盖不了她并不文静的本质。她可是以“好好学习找到好工作，年薪百万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为座右铭的人。

现在面前这位妥妥一高富帅。这感觉就像她误打误撞漏过了前几项任务，直接跳到“迎娶高富帅”这一步。

不行不行，他为人这么稳重，肯定看不上自己。再说了，不管怎么看他也不是阳光开朗型的，不适合自己的！脑补太多，脑补太多。宋齐为了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怎么了？”颜谨看着一脸悲壮的宋齐问道，“是不是我说得太快了？”

“不是不是不是！”宋齐连连摆手，脑子飞快地找借口，“我，我就是觉得，为什么我早想不到这种模型结构呢？呵，呵呵，呵呵呵呵。”

“硕士阶段能有你现在这个基础已经很好了，将来不论是读博还是工作，积攒几年经验自然就熟练了。”颜谨偏着头，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让宋齐对刚刚脑子里回荡的各种“黄色废料”十分愧疚。

他们最后是在十点左右准备走的。颜谨自然而然地“顺路”送宋齐回公寓，总共大约三分钟的路程。

“学长上次说去看房子，现在找到心仪的了吗？”宋齐问道。

颜谨微微点头：“已经定了，就在uren，以后走路上班都来得及。”

竟然在uren！宋齐莫名地小兴奋再次袭来，uren距离hellen只有十几分钟的步行距离。

许是两个人都刻意比平时走得慢了些，等磨蹭到宋齐公寓楼下的时候已经用了六分钟。

公寓的玻璃门前，一高一低两个身影默契又尴尬地停在原地，半晌才说了话。

“如果我对模型还有问题的话可以问学长吗？”

“如果模型还有哪里不理解的话可以再问我。”

两人同时开的口。宋齐一下子就脸红了。

“那我发邮件还是？”宋齐抠着手机壳，拐外抹角道。

“微信吧。”说着，颜谨就摆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说实话，如果这时候宋齐敢于偷窥颜谨几秒钟，就会发现这个浑身散发着成熟魅力的男人，耳朵尖也是红的，而且绝对不是被冻红的。

在如雷声般的心跳伴奏下，宋齐发送了好友申请，紧接着就再一次垂着眼睛道了谢，飞速溜进了公寓楼的大门，钻进电梯里，躲在电梯门后面捂着通红的脸。

都怪这个夜晚能占19个小时近乎极夜的清冷天气，让清心寡欲如自己的，都忽然升起了想要找个人陪伴的念头。

颜谨站在原地，等到看不见人了还不离开。他抬头看着三楼某个忽然亮起的窗户，脸颊上的酒窝很久都没有消下去。

因为选课不同的缘故，在一部分学生已经开始上课的情况下，宋齐还要再等几天才算正儿八经开学。况且她的导师这两天去法国开什么学术会议，最早也要下周才能回来。

所以这段时间，宋齐还是保持了她留学以来的一贯风格，一个人独来独往穿梭于公寓和自习室。

去年，妈妈总劝她要多出去和其他同学接触，不要太宅，要适当扩建社交圈子。那个时候她是十分赞同妈妈的看法的，也曾豁出去挤入欧洲学生的圈子，组织过中国同学的年夜饭。

但是，可能是因为n大的中国学生极少且不固定的原因，大家充其量成为表面朋友。而且宋齐的专业只有她一个中国人在读，所以平时更是和其他同学没什么交集。

另外，大家之前都在吐槽中国人爱抱团，然而实际上各个国家的人都爱抱团。只不过因为他们不同国籍之间长相差异不大，大家看不出来而已。

宋齐能和他们一起去爬山，一起去健身，但是欧洲姑娘小伙儿们在遇到各种愉快或者不愉快的事情的时候，还是只愿意与说同种语言的人交流，法语区的尤其明显。再加上文化差异带来的明显分歧……

时间一久，本来就不外向的宋齐就这么慢慢地又缩回了老窝，和万千留学生一样，变得孤独而又独立。

好在现在她算是有了一点点进步——她会带着自己烤的小饼干和小蛋糕去那间公共休息室，期待每一次与颜谨的见面。颜谨也很识趣，时不时也反过来请她喝一杯热可可或者咖啡。

然而生活从来就不会一成不变。等到导师归来，宋齐也需要正式上课的那一天，她的邮箱里躺了一封无异于晴天霹雳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