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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帝国星象l》4 圣城静云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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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云寺在那里等我,跨越千年的战火硝烟、风雨颓塌,它依然在那里,只为等我的出生和灭亡。

——观月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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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山,叫做不周山。

那片海,叫做无妄海。

山海之间那座圣城,叫做静云寺。

这静云寺坐落在不周山的太阿之巅,那亭台殿宇犹如北斗七星般分布其间。静云寺本是南楚王朝一代国寺,南楚皇帝尚佛,竟将太阿行宫禅让为佛寺。座山观海,天下至尊,山门前那块“天下第一寺”的牌匾,名不虚传。

一棵万年梧桐树遮蔽了太阿之巅,覆盖了整个静云寺。它大如山岳,耸入云端,那是静云寺三件国宝之一——天柱桐箜篌。传说中,它是整个南岳的天柱,支撑着整个南岳的天空。

这天柱桐箜篌上住着一个少年。他是传说中,南楚王朝的七皇子,朝代覆灭时,以禁断之术,向星宿祈愿所诞的神明。当年,楚南王用肉身向凤凰星献祭,扑火而化。姒妃吞食骨灰,怀孕三年,七皇子与黑白凤凰同卵而诞。

这一年,他十七岁。他在南岳天柱上住了十年。传说每一只凤凰在成年之前,都会经历一场天劫,九死一生,不死便可成仙。十年前,老和尚给他卜了一卦:凤凰未冠,大劫陨心。老和尚摸着一地的白胡须说,凤凰星命注定了他一生的劫难,他会在天劫中身死心灭。就这一卦,诓了他十年。虽然老和尚的鬼话他是不信的,但他依旧留在了静云寺。因为这里的梧桐树很大很清凉。再过一年,他就及冠了,这卦中的陨心劫,便不攻自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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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毛竹站在静云寺的山门前。

看不周山上,浩浩荡荡的流民队伍,磕长头匍匐在太阿之巅。饥荒流年,难民们不为朝拜,只为求得一碗白粥。

自从他把碎碎背回圣城,已有月余。这半月来流民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静云寺的和尚每天都在山门前摆摊施粥。碎碎本要把包袱还他,谁知看到里面的黄金,旁边那只小花猪便一下跳出来,叼走了他的包袱。碎碎说,“不义之财应该拿来积德行善,化天谴为功德。我这是在救你。”竹子多次讨要,碎碎至今不还。

竹子晃了晃手中的小木桶,蛮重,这里面装的是火油。静云寺各处都有小和尚看管,他要想办法走过普照岩,只要让他靠近天柱桐箜篌,他就有办法逼碎碎把包袱还给他:“今天我一定要拿回自己的包袱,因为包袱里那块石板,是兄弟们豁出性命抢来的。为了那块石板,山寨都亡了。”

“我是来出家的。”一个三角眼的矮个子站在山门前,对施粥的和尚说道:“我叫小刀,我家的地被天朝四鬼之一的钱老鬼看上了,拿去开妓院。我失去了土地,只能乞讨为生。谁知道那个刀老鬼更狠,他见难民太多,居然发出了坑杀令,要将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乞丐全部活埋。我就只能出家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救救我吧!”

“我也是来出家的。”旁边的金鱼眼的矮个子也赶紧说道,唯恐说晚了。那小金鱼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叫小张,我家本是卖灯笼。别看我长得比小刀还矮,但我家里有钱,娶了个漂亮的妻子。只是妻子太漂亮了,不小心被天朝四鬼之一的酒老鬼看上了。酒老鬼提供赋税,设计夺了我家生意,令我困顿不堪。我妻子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哪熬得住这种苦日子?她便跟着酒老鬼跑了。我自此心灰意冷,决心遁入空门。”

“恩恩,我也是来出家的。”飞天毛竹紧跟着说道:“我叫小竹,我本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墨老鬼看上了我的文章,想据为己有,我不肯,便被他百般打压,我一时间想不开,就来出家了。”

山门前的小和尚施了一礼:“各位施主来出家的因果,小僧记下了。但诸位与我们静云寺是否有缘,还得问问天柱桐箜篌。施主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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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横流,力拔山兮,日月出没,白云生兮。

不周山太阿之巅,桐天柱拔地而起,直耸入云。

这一棵八万岁的梧桐树荫蔽了南岳天空,那巨大的树根长成了山,辽阔的树叶汇成了海,遮天蔽日,山高海阔。沿着树桠,走过树冠旁那道彩虹,是否就能进入极乐佛国?

虽然毛竹早有准备,但站到树底下的时候还是被震撼了:

“神树神树告诉我,先有天地还是先有你?”

一片梧桐叶悠悠扬扬地飘落,竹子捡起来,上面赫然写道:地为我根,天为我荫。天地皆我,何分先后?

吓,这树成精了?它还真回答了竹子的提问。一棵树还会思考会写字吗?而且字写得飘逸潇洒,思辨也透彻新颖。浮竹眉间一皱,强烈的胜负心涌了上来,他又出了一个辩题:“神树神树告诉我,你是世界的中心,还是尽头?”

又是一叶飘落,竹子捡起来,上面写道:“以我为家,便是中心,以我为涯,便是尽头。日月轮转,天地循环。此岸落阳,彼岸朝阳。”

“此岸落阳,彼岸朝阳?”竹子思忖着这句话,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却又仿佛很有道理的样子。这句话字面意思是说,我这边的朝阳是你那边的夕阳?怎么会这样子呢?世人皆说天圆地方,难道这片大地不是方的,而是圆的?神谕还真是匪夷所思啊!他还正思索着,突然看到太阳从浓密的梧桐叶中飞了出来,朝着西边海岸线落下。浮竹看着梧桐树顶隐隐约约的一只巨大鸟巢,顿悟:“我就觉得怎么这么眼熟!扶桑古树!对,这梧桐树就是传说中的扶桑古树!金乌,这就是金乌!太阳就是最后一只金乌!今天总算找到金乌巢了,里面肯定有太阳蛋!”

金乌,散发红光的三足乌鸦,别名太阳。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小竹子惊奇地发现:原来这金乌的鸟巢就在这梧桐天柱上!

说干就干!毛竹捋起袖子,对旁边的小刀小张念叨:“小时候,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成为天上的太阳,万众瞩目、光芒万丈!今天,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哦?”众人都好奇地看着他,这个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这金乌的鸟巢就在这天柱桐箜篌上!只要我吃了金乌下的太阳蛋,一定就能获得太阳神的力量!哈哈哈!你们谁也不要阻止我!大地啊,颤抖吧!”

说着,小竹子便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摞起袖子往上攀爬。众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一棵梧桐籽落了下来,啪一声打在竹子眼睛上,“哎呦!”

竹子脚底一滑,华丽丽地摔在了春天的草地上。矮个子的小张赶忙把竹子扶了起来,训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毛躁,这天柱桐箜篌是静云寺三件国宝之一,岂容你亵渎?还不向各位师傅赔罪!”这小张按着小竹子的头,向着各位小和尚鞠了一躬:“各位师傅见笑了,毕竟年纪还小。还望各位师傅海涵。”

小和尚还了一礼,不满:“这棵树实乃我整个南岳的天柱,施主切不可再冒失了。否则,施主便不能留在静云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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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子一边诺诺称是,一边捡起了刚刚打他的那棵梧桐籽,这可是今春最后一颗梧桐籽了,竹子笑道:“你个小淘气。春天都快过去,大家都去远方了,你怎么还赖在树上?你这么懒,还怎么长成栋梁呢?好吧,今天你运气好,你遇上好人啦。”小竹子自言自语走到山崖边,挖了个坑,把梧桐籽埋了下去:“你的哥哥姐姐早就去闯荡江湖,四海为家,你要后来居上哦!”

这个人,果然是个傻子呢。众人在心里做出了一致决定。

天柱桐箜篌顶端,传来悦耳的乐曲。这曲子能够安抚人们躁动的心,偶尔夹杂着凤鸣之声。毛竹叹息:“这棵树果然是成精了!”

小和尚翻了个白眼,对小竹子解释道:“我们静云寺有三件国宝:第一件,天柱桐箜篌;第二件,名剑无极;第三件,凤凰子观月七郎。

你眼前的便是天柱桐箜篌,那是一架长在八万年梧桐树上的活乐器,南楚时七十座城不换的国宝。而能端坐于霜天之上弹奏桐箜篌的,只有我们的观月七郎。你看见的那个鸟巢,是凤凰巢。七郎就住在里面。他现在是我们养心殿的殿主,看管着这棵南岳天柱,你们想入我静云寺出家,便请问问这棵神树吧。”

切!原来那不是金乌巢……小竹子腹诽,他晃了晃手中提的木桶,笑眯眯跑上前来:“我先我先!”

只见他打开桶盖子,狠狠一泼,满桐的火油便倒在了天柱桐箜篌上,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浮竹就掏出了火折子。

“你干什么!”

“干什么?威胁你们呢!”

“施主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干傻事!”

“你们都站着不许动!”

见大家都慌了神,竹子坏坏地笑道:“神树神树告诉我,碎碎到底在哪里?”

“姑奶奶在这里!”只见小村姑带着她的小猪,从养心殿的石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我跟了你大半天了,你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秀美的杏眼里写满了机警,仿佛一只山鹿般审视着小竹子,纯净而灵动。

“你!你!你骗走了我的包袱,包袱里的银子我都送给你,就当是聘礼了,但包袱里的红石板你要还给我!就是那块有铭文的小石板!”

“好说,不就是块不值钱的破石板么?”碎碎朝着山崖旁边放的青瓦缸怒了下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喽,就在那坛咸菜缸里。”

什么?兄弟们拼尽性命,山寨为此灭亡,大天朝重金悬赏的灭世魔物奈落,她竟然拿去当压菜板?骗人的吧?

“你帮我拿过来!”

碎碎翻了个白眼,慢悠悠走到山崖下,还真从咸菜缸里拿出了一块红石板,奇异的铭文粘满了菜黄色汁液,散发的那味道还真是酸爽。碎碎把石板递给竹子,一股怪味隐隐透了过来:“碎碎,这坛咸菜,好像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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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我可是远近闻名的酸菜西施!你败坏我名声,难道是想跟我抢生意?!”

“呵呵!”小竹子冷哼两声:“我飞天毛竹气撼山岳,胸怀四海,岂是一缸酸菜能斗量的?你也太小看——”

毛竹正吹着,只见一只大球弹过,他手中的火折子已被小花猪叼走,小花猪哼哼着嚼了两下,火折子便被吞进了肚。竹子正要跺脚,下一秒那块石板已经回到了碎碎手上:“这满包袱银子你不要,偏要这块红石板,看来这块红石板很值钱呢?说,这些纹路是不是可以拼成一张藏宝图?!”

“说不定那还真能拼成藏宝图呢!你们听没听过一个成语,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旁边一直默默看着这场闹剧的小矮刀突然裂开了嘴,露出一口黑色的牙齿。三角眼中露出奸猾至极的光芒,矮壮的身体西瓜虫般开始松动筋骨。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短弩:“我是大天朝巡防营刀统领,你们全部被逮捕了!”

“小刀?小刀四!原来你就是自己口中的刀老鬼!你刚刚还自己编造故事骂自己!”

“编故事?哦,刀老鬼是吧?我那可不是编的,我一个大老粗,哪会编故事哟,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只是换了个叙述角度而已……”小刀四把短弩对准了竹子的心口:“你,飞天毛竹,不要抵抗,乖乖投降!”

毛竹哪能这么听话,他一把掐住了碎碎的脖子,空洞的威胁:“你别过来,过来我就掐死她!”

小刀四舌尖舔了舔短箭箭头:“真锋利呀,被射中,肯定很疼……我最喜欢看别人疼了!”

“我……我认真的!”这小刀四说话如此鬼祟,毛竹慌了,颤着音:“你身为巡防营大统领,要保护每个老百姓的!”

“哈!天真!”小刀四一声冷笑,松开了手中的弓弦:“一个屁民,死了又怎样?几万难民都被我坑杀了!”

一根短箭划破空气,激射而出,迅雷般射向小竹子心口。眼看着小山贼心脏要被射穿,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小村姑一侧身,挡在了山贼面前。“嗯”小村姑一声闷哼,箭头笔直射进了她的胸口。这把短弩虽然小巧,却制作精良射程极远。这支短箭不仅射倒了碎碎,巨大的力量也将身后的毛竹掀翻在地。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毛竹抱着怀里的小村姑,十分震撼,又十分悲伤。

“今天我救了你一命,以后你可要听我的话……”碎碎苍白一笑,在小竹子怀里昏了过去。

“不要死!”

小竹子本就多愁善感,这样子的生离死别令他瞬间泪奔:“对不起,把你牵连进来……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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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凤鸣,巨大雪白的凤凰从梧桐树顶端飞落。纯白如玉的毛羽无风自动,红色的爪尖长着钻石构成的指甲。这只大凤凰,应该能撕开世间的一切吧?

观月七郎抓着白凤凰爪子,从天而降。山门外的流民们远远看见,仿佛是从南岳天柱上落下了一朵白云。他们惊艳于神仙皎如明月的容颜,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呼:“天神下凡啦!天神终于下凡啦!天神救救我们吧!”

观月七郎没有理会世人,对着小刀四挑了眉:“你在佛寺里面杀人,也不怕佛怒天谴,你一定是个无神论者。”

被那一双璀璨的凤眸一瞧,小刀四不禁挠了挠头发:“我这大半辈子不信神,不信鬼。但见到你以后,我觉得我还是相信世间有神的好。只是啊,我在这世道活下来,靠的不是神灵庇佑,靠的是鬼挡杀鬼佛挡杀佛!”

“我听说,你们那个墨老鬼,因为亵渎神明,结果被雷劈了。”

“雷劈?”墨点三的事情,小刀四也有所耳闻。小刀四摸了摸自己手指,仿佛有一道电流窜了进来。“都说麒麟无宝不落地,哪阵风把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仙吹下来啦?想当年我在城隍庙里求了三天三夜,神明都不愿降临。小神仙,为了这么些凡夫俗子,你既然愿意现身?!好,我就卖你个面子,我可以走,但是呢,奈落石必须给我。”

“碎碎,把红石板给他。”

碎碎狡黠地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原来刚才那箭并没有射在碎碎身上,而是射在了那块红石板上,碎碎囔囔:“不给!观月哥哥你怎么下来了?碎碎能应付好的,观月哥哥你回去睡觉吧!”

看碎碎没有受伤,小竹子自是十分欢喜。又听碎碎叫的这么亲切,小竹子就像刚吃了个未熟的梅子,味道怪怪的。

“碎碎,把石板给他们。”

“给就给嘛!喽,已经碎了,刚刚被你的箭射碎的。”碎碎不情不愿地把红石板碎片丢在了小刀四跟前:“你自己捡吧!”

“不要,那是奈落石,不能落在宇文党手里!”飞天毛竹直跺脚:“为了唤醒魔石,要献祭几千万无辜百姓的性命!只要能获得力量,那邪恶的政党才不会在乎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闭嘴!”这不得了的秘密就被他信口说出,观月七郎甩头望着他,一瞪。

只见一阵黑风掠过,小竹子被黑风夹带着,往后直腿,坠落悬崖。悬崖下,便是无妄海汹涌的波涛。

“如此邪秽之物,断不可留在圣城。”

观月七郎对碎碎丢下这句话,便乘上白凤凰,消失在梧桐叶中。

碎碎涎着脸对小刀四说道:“官爷,你看我们静云寺寻回了魔石奈落,又帮你们消灭了飞天毛竹。这一万两的赏金……”

“什么赏金?奈落石是大爷我自己寻回的,飞天竹是自己摔死的。”

小刀四扬了扬短眉,得意地离开了。走到山门口,他回过头来,远望着那棵南岳天柱,坏笑:“静云寺还真是块宝地,独孤太妃肯定会很感兴趣。献给她,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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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一白两只凤凰悠游在太阿之巅。夜铭,天游这是它们两个的正经名字。万年梧桐树飘下几片落叶,落叶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经文、符文、诗文,都有。这南岳天柱上的每一片梧桐叶,都写着观月七郎的亲笔题字。

现在观月七郎站在天柱桐箜篌下,为小张、小竹剃度:

“活佛出去化缘,不知何时归来。今日活佛不在,我虽未曾落发,却亦知佛门大义。今日我便代活佛,为你们度化。”

“毛竹,你与我在南岳天柱前论禅,我知你半生荒唐半生辛酸,索性你初心未改矢志不渝。小张,你半生浮华半生幻灭,只是你情缘已了心魔未灭。你们既来我静云,便是与我静云寺有缘,活佛常说,静云寺愿度天下一切可度之人。今日为你们剃度,往事便当随发而落。心志也好,情魔也罢,往后禅修,皆随造化。”

就这样,小竹子跪在天柱之下,从此剃度出家。没了头发和络腮胡子,便一点匪气都没了。他那儒雅孱弱的书生气质倒更明显了。即便是小刀四那双尖利的三角眼,恐怕也认不出这个人就是昔日的小山贼。

“黑凤凰你不该救我性命的。飞天毛竹人间笑话,虚活一场。此生但做了一件有趣事,便是盗取了魔石奈落。因我一句唯大枭雄能本色,是真侠盗也风流,大把子领着兄弟们枕风宿雪,与虎谋皮,最后拼得寨破人散,亡命天涯,兄弟们也是笑傲天地,义无反顾。但是今日,魔石落入宇文党手,天地间难免一场浩劫,千万生灵将被活祭。毛竹从小食百家饭,着百家衣,读百家书,为百家中状元,却未能报答百家,今日因我一人之失,陷百家于危难,毛竹心中有愧,寝食难安。毛竹纵然粉骨碎身,万死难辞其咎。”说着说着,小竹子竞不觉滑下泪来。

碎碎拿着木鱼敲了几下,晃到毛竹面前,一本正经道:“你既入了我佛门,当知晓佛法无边。今天我就教你一个化泥成石的法术。”

“化泥成石?”

“来,伸手!”

碎碎把一块泥土放在浮竹摊开的手掌中。

“这不就是烂泥?难道能把它变成魔石?”

“心诚则灵。你念一句《金刚经》,就扔一粒泥尘。等你念完《金刚经》,这法术自然就成了。”

于是这傻和尚还真照村姑吩咐地做了。念一句,扔一粒。“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泥巴一层层剥开,里面居然是颗红宝石。

“这颗红宝石才是魔石奈落的核,小刀四带走的不过是魔石的皮而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所以世间外相,不要太过执迷。《金刚经》的奥义,你可懂了?”

“懂了。”

“从今后,飞天毛竹坠崖而死。法号浮竹。”

夕阳,正落入山海之间。往东,是天朝皇城的歌舞繁华;往西,是边城百姓的衣食困顿。这里是南楚王朝的终结地,人类信仰的归宿,坐落着传说中的圣城。

碎碎指着那从山脚一直绵延到山峦的难民流,叹道:“浮竹啊,你看到这些难民了吗?”

“看到了。”

“你看,他们不是懒惰的人,十里八荒攀爬太阿之巅,他们也曾经赤着双手奠基好大天朝的农业基础,是什么让他们越来越穷,流离失所一无所有?天灾?赋税?世族?还是这人吃人的世道?”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小竹子点点头:“让我们一起拯救他们吧。”

拯救?你们拿什么拯救?观月七郎扬了扬眉毛。早该知道,小傻子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对于众生外相这两人如此上心,刚才那篇《金刚经》是白念了。

二十年前,四大家族覆灭南楚,建立天朝。那一场战火铺天盖地,异常惨烈。南楚皇族的诅咒,至今在天朝的土地回荡!天朝建国后,先是陆庭、上官、宇文、独孤四分天下,后来上官灭族,陆庭式微,宇文世家野心昭然。人会因一时欲望而错认了自我,世界会因一时不公而失去了光明,但是,谁又真的了解自己呢?谁又真的了解世界呢?天下兴亡,世事变迁,静云寺却从未执迷于世间诸相,所以才能千秋如来。而现在小和尚和小村姑慷慨激昂,一拍即合,满脑子匹夫之责。观月七郎淡淡然相问:“听说这难民足有三十万之多,如此多的难民,如何安置?”

只怕才华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志向,果然一语便问住了两个小朋友。

七郎皱着眉:“安置三十万难民,需要一个城的土地。静云寺,顶多能养一千人。这天下之土莫非皇土。你们想带大家去哪儿?”

小和尚突然一拍胸脯,信心满满:“不用担心,上苍有好生之德,我既入了佛门,佛祖一定会指引我的!”

“呵呵,还是让我来指引你们吧。”观月七郎指向遥远天边那座颓塌的高台:“看见幽州台了吗?带他们去那片被诅咒的古战场吧。那里够大。天下间,只剩下那个阴魂不散的地方可以去了。”

这般,观月七郎势指幽州,浮竹和碎碎带难民踏上流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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