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小雨，应无凡快步向着自家走去，他的家在棚户区的户西，与小雨家还隔着不少的距离。一路上他都是笑呵呵的，心情大好。

日头早已西斜，厚密的云层遮去了傍晚时该有的红霞，走在煤渣路上，随手采了一根路边的狗尾草叼在嘴中，听着风过稻田发出的窣窣声，看看家家户户屋顶升起的青烟，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他以前从没这样觉得。

不知不觉间便路过了那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127弄路牌，转入一条狭窄的碎石路，无需刻意辨识，自然而然地走进一个小院，来到一栋两层高的破旧民房前，斑驳开裂的老式木门左右敞开着，门楣正中贴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门牌，36号的字样还能依稀辨认，这里就是他的家，渡过了十个春夏秋冬的地方。

跨过那道已经腐朽发霉的门槛，正门客堂内阴暗一片，各式的代步车辆胡乱地停放在一起，有三轮车、电瓶车、小摩托、自行车，甚至还有童车在内。当然，这些车辆并不属于他，而是各有其主。房屋的主人将这里分割成十一个区域，同时租给了十一户人家，他的家只是其中之一，房屋二楼某处的四十多平米才是他的栖身之所。

绕过这些车辆，踏上一段漆黑无灯的楼梯，还未到二楼便已闻嘈杂，有电视节目的声音；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孩子的哭闹声；以及女人的呵斥声早早混合在一起传入了他的耳朵，这就是群租房特有的“热闹”。

十年的时间对此他早已麻木，毫不关心地穿过极为狭窄的走道，路过那臭气熏天的公共卫生间，来到来一扇木门前，木门上倒贴的福字四角翻卷着，似乎随时都会掉落。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左手抓住门把用力一提的同时旋转钥匙，“咔嚓”一声，门开了。

他一直认为自家这门虽然老旧，但防盗功能一流，不明所以的人就算给他钥匙也打不开，除非破门而入，要不然连小偷都得哭晕在厕所……

“奶奶，我回来了！”

带上了房门，应无凡扫了一眼这块十来个平方的隔间，这是他家的厨房兼饭厅。向前几步掀开一道门帘，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进入眼帘。

身材清瘦、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在织着一件毛衣，她抬起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露出和蔼的笑容，“是小凡回来了啊，饭菜早就好了，汤在锅里，你去热一下就吃饭了。”

“知道了。”答应一声，应无凡退回厨房，走到黑漆漆的厨灶前，拧开那只漆皮掉落大半的液化气罐，随手点燃大黑锅下的灶眼，一圈蓝色火苗顿时亮起。

揭开锅盖看，是一锅温柔的西红柿蛋汤，盖好后走去了小饭桌前，提起那只黑乎乎的烧水壶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咕咕咚咚”一杯下去，顿感舒畅。

顺便揭开桌上的防蝇纱罩看了一眼今晚的下饭菜，不禁眉头微皱，一盘空心菜，一碗咖喱土豆，还有一小碟昨天吃剩的花生米，再无其它。心想最近的伙食也太清淡了。

续了半杯凉白开，漫不经心地灌了口水，他捧着那满是疮疤的搪瓷杯倚在桌边，等待着番茄蛋汤的沸腾，看着那灶眼下跳动的蓝色小火苗，不禁神思渐远。

当初奶奶为了让自己能获得更好的教育，义无反顾卖掉了乡下老宅搬回了市区，最终几度权衡下落户在这片城郊结合地，最初的时候这里的人口密度不高，经济滞后消费低下，但经过了十年的发展，这棚户区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记得刚来的时候，奶奶租下了这栋房屋的整个二楼，有一百多平米，对一家三口来说还算挺宽敞的，那时老爸还有自己的房间和画室，可是如今随着申市的房价节节攀升，这棚户区也受到了影响，房租也是一涨再涨，为了节省开支，家的面积却在不断缩水，最后就剩下了这最后的四十三平米了。

“噗噗噗……”

本就温热的番茄蛋汤很快便沸腾了，满溢的蒸汽迫使锅盖上下扑腾，发出的噗噗声打断了应无凡的思绪。他急忙关闭灶眼，将番茄蛋汤倒入汤盆后摆放上桌，打开那只不知修了多少次的电饭煲盛了两碗饭，然后就着筷子一并摆于桌上，做完这一切，他洗了洗手再次掀开那道门帘走了进去。

“奶奶，汤好了，吃饭了。”

清瘦的老妇人并不抬头继续织着毛衣，“小凡，你先吃吧，奶奶再打几针就来。”

应无凡走到奶奶的背后，替她捏着肩，“奶奶，怎么？最近针织厂很多活吗？就算再忙也要先吃饭啊，要不然您的胃病又要犯了。”

“没有，这可不是针织厂的零活。这不，最近挺清闲的，所以趁着空档给你打个毛衣。”

“这还是夏天呢，打什么毛衣啊？”

“昨天我把你的那些旧衣服拿出去晒了晒，看到好些个毛衣都小了，我拆掉了几件，合计着给你打件新的。就是怕针织厂那边过阵子会忙起来，所以要抓紧时间，如果可以的话，奶奶打算给你打两件，那样到了冬天你去学校就不会冷了。”

应无凡皱眉头，打记事起奶奶所做的一切都以他为主，无论大事小事都设想周到，可如今自己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了，也可以说是即将成人，但奶奶还是一如既往，永远拿他当长不大的孩子看，这多少让他有点儿无可奈何。

从小便由奶奶一手带大，感情方面远远超越父亲以及那早早逝去的母亲，他心里明白，奶奶对他的付出早已不能用感激来概括，只想尽快长大，然后多赚些钱，十倍百倍的回报奶奶，让她快快乐乐地安度晚年。

想到这里，应无凡心绪烦乱，毕竟长大这事儿没有捷径可走，只要还在上学，啃老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不自觉地加重了捏肩的力量。

“哎呦呦！小凡呐，轻点儿轻点儿。”奶奶吃痛，叫出了声。

“呃……好好。”

扭转脖子仰着脸，奶奶的表情有些嗔怪，“小凡，你现在可是大小伙子了，奶奶这把老骨头可是经不起你这样的折腾咯。”

“奶奶，您也知道我长大啦？那不就行了，以后为了我的事您少操心，这毛衣我看不打也罢，我冻不着。”

“胡说，你小孩子懂什么，到时候感冒了还来得及吗？”

“看看看，一会儿说我是小伙子，一会儿又说我是小孩子，这波动可真够大的，反正翻来覆去的您说了算，这总行了吧？”

老人拍了拍自己肩头应无凡的手，“知道就好，你呀！和你爸一样，不管多大了，永远都是奶奶的孩子。所以呢，这生活方面的事还是要听奶奶的。”

“好，都听您的。不过呢现在要听我的，先吃饭，走咯！”

“哎！再等等，我这还没几针就收口了。”

“不行。奶奶，您不是常说这吃饭要准时，而且宜热不宜冷吗？怎么，到您这里，这规矩就不好用了？”

“好好，唉……”奶奶无奈地搁下了针线活，又摘去老花镜。“说不过你，吃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