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

两个黑袍术士并排站着，全身笼在绿雾里，看不清面容。只是场间时刻发生的那一些诡异变化，能够让人明白，他们嘴里那繁冗的咒语从未停止。

小老虎晃了晃脑袋，又咧了咧牙，努力保持神智清明。就在先前，他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这些习惯隐藏在黑暗里的术士，这些昔日被教团净化过无数次渣渣，这些在教廷的圣光照耀下仿佛过街老鼠一般的垃圾，原来竟然藏身在这荒山野泽里继续为祸人间。

小老虎说不出自己为何为此痛恨，他下意识的想要捏紧自己的拳头。是因为在女神雕像下调息多年的缘故吗？

可是，到底还是双拳似乎难敌四手啊。小老虎叹了口气，求助的看向一边，“兄弟，要不你的王霸之气将就着再来那么一下？”

说完，小老虎掐数了下手指，又补充道，“还是再来那么两下吧。”

小煤球现在很膨胀。面对未知，他从来都有无所畏惧的勇气，这或许与体内的残留血脉有关，又或者与在蛮荒养成的无知有关。

无所畏惧能做什么事情？

蛮荒之地从来不缺少血腥残暴的决斗，自然更也少不了打群架。只要有剑在手，纵然对手持在手里的是世间最牢不可破的盾牌，他们也会勇敢的朝对手刺过去。不对，是砍过去。

更遑论，眼前的那两位术士，怎么看都只是衣着单薄的两件黑袍。更遑论，自己身后还有一众支持自己的兄弟。更遑论，帮自己出谋划策的小老虎想必也会紧随而上。

面对挑战，小煤球从来都不缺勇气。他举在手里的剑，这时看着就像一把巨大的血色砍刀。他在前英勇的奋进，甚至霸气侧漏的扭回头看一眼，他这是想要鼓舞士气。可是，“喂，小老虎，敌人在这边啊.....”

无知有时是幸福的，因为可以理所当然的无所畏惧。所以，两个黑袍术士最终还是倒下了。他们或者想不明白，为何在这偏屿之地，竟还有生灵可以完全免疫黑暗魔法。

小老虎看着身上的斑斑点点，他很不明白。教团的重装甲或许可以衰减黑暗魔法的腐蚀，代表光明的圣光因为属性完全与之对立也能够将之驱散，可如果只是纯粹依靠一身强横有力的肌肉吗？这个...，似乎我也有啊。

......

这世间很多事和发生，其实都蛮不讲理的。或许因为如此，世间有很多地方，就很在意公平和道理。

比如说，剑阁的剑门关。

万剑上苍山，锋藏剑门关。那么，那些剑的传人该如何自处？当然是凭实力挑战，靠实力拿回。

就比如，那武神山上下来的红衣女子。

剑阁的规矩是，连过五关，便是闯关成功。如果挑战者运气好，获得了某剑的认可，自然可以携之下山。若不然，能够通透世间人外有人的道理，对挑战者剑心的磨砺也是极好的。

这就是剑阁的道理。能有得有失，在世人眼里，怎么看也都算公平。可莉莉丝上苍山，一来她不求归剑，二来她也不是磨砺剑心。她一心只是想上苍山看一看，看一看苍山孤峰顶那些陪伴他的风和景。

对于莉莉丝来说，闯剑门关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更何况，哪里有第一场便是六剑齐至的道理。

世说九五，五在阳数中，有调和之意。五以内，迎接的是挑战者。再往上，剑道要斩的，就是世间的情和欲，而那也是要问圣成圣必经的道。

莉莉丝眼前的六剑，分明代表着六欲，是生、死、耳、目、口、鼻生的欲望。拔其一毛，有关痛痒。

她双目已失明，可偏偏也是那里的欲望最强烈。无关生与死，当六剑齐至的时候，莉莉丝只是不闪不避。

是的。既然剑道想要斩的，是自己的欲望，既然明知逃不脱躲不掉，那么莉莉丝很好奇，到底能不能被斩掉？

是覆在她面容上的纱巾飘落。而刺向莉莉丝眼睛的那道剑光，终究只能徒劳无功。

它不能发现她的眼，所以只好无功而返。当然，其他剑光还是有建功。因为下一刻，莉莉丝除了没死，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儿。

果然还是没斩掉啊。

那么，接下来的七剑呢？

七剑想要斩的，就是七情吧？就是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情绪吧？莉莉丝心知肚明，她无悲无喜，不惊不辱，她只是在默默的等待。

是啊。连生与死都情愿舍弃的我的喜与恶，我的哀与怒，我的情与爱，又如何是区区七把剑能斩落？

是接连诛心的七剑，剑剑染血。然后，莉莉丝倒了下来。

修道无情。一朝问道，便要舍弃情欲。因为想要超脱生死，自然要斩断人与世间烟火的联系。

可如果选择了冥顽不明，那么无情的道也可以选择让你去死。所以，小人鱼儿，你还是去死吧。

“是啊，连心都没了的我，要怎么才能活？”倒在血泊里，莉莉丝突然有点难过。云白哥哥纵横天下那些年，他是否也经历过些？是要灭性绝情，所以才能活下来吗？可到头来，为何他还是死了？

莉莉丝心有所愿，她不想死。于是，她挣扎着，努力想要站起来。然后，她站起来了。

可既然站起来了，那么就意味着要继续接剑。

是八剑。

如果自己必须要死，那么，莉莉丝情愿赴死。

可莉莉丝身为南海的王，纵然她自己想死，有人一定不想让她死。就好像往昔，她要面对的是剑圣上门挑衅的剑一样。

是海婆婆，是她在搀着她的手，所以她还能站起来。

海婆婆其实早就来了。她心里明白，这既然是莉莉丝自己选的路，那么她就算再不忍，也不愿出手干扰。所以，她宁可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剑意弄得遍体鳞伤，甚至被穿心而过。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彻底放手，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海婆婆不同意，所以她走她身前，把她拦在自己身后。那么，接下来面对八道剑意的，就变成了海婆婆。

八把剑，来自八方。是真正的八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是绝境。因为剑道这回要斩的，再也不是世间庸人心里那些纷争的烦扰，而是修道之人本身。

斩的就是肉体凡胎。

海婆婆面色很平静，看着像能够容纳万千的海。

莉莉丝心里不自觉的想到了她的海。在她的海，海域辽阔，水能载舟。所以，她自己是舟，而婆婆是海。她们在一起，现在要迎接风雨。

可是，既然海婆婆是海，那么，无论世间哪来的风雨，想要在她的海面掀起波涛，必须要问过她的意思。

而她，不同意。

于是先前来自八方的剑，先前携风雷之势想要放肆的剑，突兀的在她身前三尺停了下来。然后，一一栽落地面。

为何是三尺？自然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的那三尺。

莉莉丝突然明白了。她带着哭腔，声音里有些讥诮，“所以，海婆婆原来就是海神啊？”

海婆婆当然就是海神，不然世间哪里还有别的力量，可以不惊动剑阁随心所欲的来到剑门关内？可如果海婆婆是海神，那么，霜寒巨龙为何会被驱逐？还有，娘亲为何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