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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剑侠传》第五回:女昆仑行刺遭生擒 大头鬼追敌反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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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矮老头现身喝退赵心源与许钺,莹姑知老者是何人,见他前来,这才安心。矮老头走到俞德面前,笑道:“俞德你可认得我么?”俞德见老头面熟,一时想不起来,知今日事必须动用武力,把手中如意一晃,说道:“我认得你,手中的如意不认得。”顺势一砸,砸向老头的头顶,老头笑道:“还想动武,就替你师傅管教于你。”将身形腾挪,快如飘风,竟空着一双手来夺如意,与俞德走了二十几个回合,俞德将一对如意合在一处,去点老头的丹田要穴,老头若无其事,不躲不闪,倏地双手一张,正将俞德一对如意抓住,左右一分,足下点地,将头撞向俞德小腹,饶是俞德一身横练功夫,也被老头撞得跌出七八步,好不容易将身形稳住,老头笑道:“要不是念你师傅过去与我是同门,今日必要取你性命,日后再行恶事,定取你项上人头,给我快滚。”俞德死中求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敢耽搁,带着四个弟子翻墙而去,暂且不提。等几个和尚离去,在场众人全过来向矮老头见礼。

说了半天,这个矮老头是何人呢?老头非是旁人,乃是朱雯的大伯父,江湖中有四位奇人,号称四大剑客,皆出自嵩山少林寺大智禅师的门下,他是四大剑客最末的一位,人称赛方朔矮叟朱梅,皆因他举动滑稽,擅长偷技,又好酒贪杯,故此江湖朋友送了他这个外号。他生平未收过多的徒弟,只收下好友的侄子一人,名叫纪登,纪登生得又壮又高,他师父只齐他肚腹跟前。师徒二人走到一起,看上去非常好笑。

朱梅在家中行大,大妹名叫朱樱,也是一位了不起武术家,二弟叫朱桢,兄妹三人只有朱桢膝下有一姑娘,取名叫做朱雯,朱桢夫妇受仇家所害,一夜暴毙,临死前托人将朱雯送回崇明朱家堡,朱梅想自己一个孤老,拉扯一个女娃,多有不便,为难了好一会,才想起他兄妹的好友青莲道姑元敬。当下带者姑娘往灵云山青莲观,请元敬栽培教育。青莲道姑见这姑娘聪敏伶俐,颇为喜爱,当下便收为弟子。朱梅每隔些时日便会上山探望,等到朱雯十六岁这年,经过朱梅从中牵线,与师弟李宁的公子金蝉定下亲事,相约等金蝉十八岁这年完婚。

这日朱梅在家中闲来无事,忽然醉侠单鹗专程来访,两人是酒友,朱梅十分欢喜,热情款待,醉侠请他帮忙,去破慈云寺。朱梅听闻醉侠一番言语,自是义不容辞,之后二人便是一番畅饮,醉侠带醉告辞,朱梅心想:“今年文儿与金蝉便要完婚,慈云寺的事情李宁必要到场,不如将文儿一同带去,见见老人,将婚事好好合计一番。”

老头于是先到灵云山拜会青莲道姑,说明来由,得到老道姑的容许,带着朱雯下山,朱雯心下想念师姐,求伯父顺道去江都探望莹姑。二人在大街上偶遇莹姑,朱雯正要上前相认,朱梅一把将她拉住,一指莹姑身后,朱雯仔细一瞧,莹姑身后不远跟着个黑脸大汉,朱梅疑心是遇见仇家,二人尾随秦朗一路,见秦朗踩完盘子回到酒楼,朱梅也上了楼,坐在距离几人不远的桌上,仔细窥听,才知贼人来历,朱梅趁着几人下楼付账之际戏耍法元,又跟随几人来到客店,等夜里秦朗等人外出作案,朱梅命朱雯在后跟随,自己留在客店,念在法元一身功夫得来不易,想警戒他知难而退,以免日后身首异处。于是盗还僧衣,留下一张纸条,作一个警告,立时惊走法元。可叹法元妄念不息,未能领会朱梅一番好意,此后在青螺山铁佛寺擂台上,被穷神金刚重手法所伤,不治而亡,这且不提!

赵心源与许钺千恩万谢,留二人在家中住下,姊妹二人各叙离别之情,盘桓过了数日,朱梅几次催促,方告辞往玉清观而来。

此时的玉清观内高手陆续而至,头一批到的便是齐令贤姐弟三人,来后的第二日,江南七侠的五爷风火道人吴元智,带着大弟子七星手施林赶来。江南七侠中三侠神刀虬髯侠李元化、四侠万里飞虹佟元奇同弟子黑孩儿尉迟火、七侠坎离真人许元通先后来到。醉侠与周淳竭诚款待,松、鹤二童忙了个手脚不停。

到了五月初二这一日,单鹗同群侠正在云房闲话,佟元奇说道:“同门诸位师兄弟俱隐逸各地,除每年前往万松山相聚外,很少相见。这次不但同门师兄弟相聚,许多位本门的挚友也来参加。正好让小兄弟们彼此多一番认识,将来行走江湖也多个帮手,可以算得一个大盛会了。只是相隔破寺之日不远,苏州五老和二位师兄为什么迟迟不见来到?”醉侠答道:“佟师兄有所不知,五老俱不在隐贤村中,秦师兄云游在外,元敬师兄将派弟子前来,此次比武我已委托矮叟朱梅在此主持一切。慈云寺邀请的人,出类拔萃的有限,只矮叟一人已足够应付。”

李元化挨着金蝉,用手一拍他肩头道:“你未来岳伯父大人将至,估计着朱姑娘也要到来,你小子吵着要来多半为此吧。”金蝉听了脸颊一红,正要说话,松、鹤二童引着朱梅从外面进来,朱梅指着髯侠李元化说道:“李胡子,你也太不长进了,就会欺负孩子。”朱梅的身后便是女神童朱雯,金蝉与朱雯眼神一碰,两人都是两腮绯红,在场众人不少笑出声来。朱梅说道:“不要戏耍两个孩儿了,都什么时候了,比武之日将至,应该选出一位去慈云寺内下战书,醉道士,你久居此地,轻车熟路,便由你前去订约。不过敌人与我们结怨太深,他们又是一群妖邪,不可理喻。此去非常凶险,一旦翻脸,不可交手,速速退回就是,如今事不宜迟,你急速去准备吧。我同大家伙,在此静候消息。”不提醉侠如何准备,单表慈云寺内一群妖人。

法元从江都逃回,知道厉害,嘱咐毛太约束众人,不许轻易外出,他亲自出去约请能人,前来与醉侠见个高下。法元去后,俞德领着弟子赶到,与毛太相见,二人皆是惊弓之鸟,闭门不出,只命门下弟子各持书信出寺去请朋友,过了二日,金身罗汉法元也未回来,所请之人,也一个未到。毛太心中焦急万状,到了初一这天傍晚,俞德、毛太正在禅房谈话,忽的外面有小和尚报进来,有七手丧门朱涵,同弟子小灵猴柳宗潜在门外求见,二僧闻言大喜,连忙将师徒二人引进寺内寒暄。

这朱涵可了不起,他乃是太乙剑客混元叟司徒定的顶门立户大徒弟,深得乃师剑法的真传,太乙剑客病死后,便隐遁少有出现,俞德与他相熟,派弟子铁头僧慧明去请他相助,铁头僧慧明对朱涵将与醉侠为敌之事说了一遍。朱涵闻言大怒说道:“我与上三门齐漱溟有杀弟之仇,此仇不共戴天,当年师傅也受过齐良的羞辱。如今他见莲花门失了首领,还要斩尽杀绝。事不宜迟,我师徒这就前去,助法元师叔一臂之力。”

等铁头僧慧明走后,师徒二人带了兵刃,星夜兼程,使用陆地飞腾之法,直往慈云寺而来。见了毛太,谈起前情,越发愤怒。依朱涵本意,当晚便要去寻醉侠等人见个高下。被毛太拦住说道:“那伙人行踪飘忽,自从到寺中扰闹两次之后,便未再来。师兄虽然武艺了得,到底人单势孤。还是等师傅回来,看看所约的人如何,再作商议。”朱涵也觉言之有理,只得暂忍心头之怒。

第二日起,前番毛太所约的人,像什么泰州一霸踏山熊祝鹞、六合县巨寇霹雳手尉迟元、丹徒飞贼草上飞林成祖、丹阳猴儿山大寨主披发狻猊狄银儿等纷纷来到。毛太见来了这许多宾朋,一扫往日阴霾,心中大喜。

因为法元未到,朱涵本领最大,先推举他做了个临时首领。朱涵说道:“我们现在来了这许多人,敌人巢穴离此不远。我看如今也无须闭门自守。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如何?”商量了一会,便决定先派出几个探子去往玉清观,然后等晓月禅师、金身罗汉二位前辈一到,便要一起行动。议定之后,因为狄银儿道路最熟,小灵猴柳宗潜聪明伶俐,便由他二人担任,到四外打探消息。

又隔了一日,法元这才回庙。大家见面之后,朱涵说道:“师叔,这次预先定下比武日期及地点,但是我深知那些人决不能安分守己。与其让他找上门来找我等麻烦,还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法元说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让大伙去,一则恐怕打草惊蛇,二则恐怕众人未到齐时,轻举妄动,不是敌人的对手,还是等到晓月禅师到了再说。”

法元在诸人中辈份最大,大家点头称是,除朱涵自恃武艺了得报仇心切外,余人自问不是众侠义的敌手,皆主张等晓月禅师来了再说。好在人多势大,也不怕敌人找上门来。

众人人正在议论纷纷,只见狄银儿夹着一人从外边闯了进来,小灵猴柳宗潜也随后进来。狄银儿见了众人,忙叫毛太命人取绳索过来,把那人捆了。一回头看见法元,便走将过来施礼。众人看时,那人竟然是个女子,诸人追问狄银儿究竟。

狄银儿笑道:“我与柳贤侄自昨日出去打听敌人虚实,走过酒楼饮酒,下楼时,总觉得后面有人跟随。我二人故作不知,等到离我们不远,才回头点破她的行藏,问这人为何要跟着我们。那贱人也不答言,反同柳贤侄争斗起来。她武功不弱,若非我上前相助,柳贤侄险些遭她的毒手。本待将她杀死,柳贤侄见她长得颇有姿色,又不忍心,特地擒回,请诸位发落。”

众人闻言,再朝那女子看时,只见这女子岁数也就在二十上下,上身穿着玫瑰紫的长衫,大红中衣,红绣花鞋白袜子,面如荷花,两道柳眉一双杏眼,高鼻梁,樱桃口,黑漆发髻。虽然被擒,依旧英姿勃勃,看去武术很有根底。当下法元便问那人道:“你姓甚名谁?是何人的门下?从实招来,免受折磨。”

那女子闻言,破口大骂道:“你家姑奶奶是大熊岭的女昆仑石玉珠,家师是铁手老尼叶缤,这小灵猴柳宗潜前年坏了我一位师妹,我只想杀他报仇,没想到失手被擒,杀剐听便,何必多言?”

朱涵性情最暴,见石玉珠言语傲慢,刚要上前施暴,被法元伸手拦住,法元说道:“此人的老师十分了得,脾气秉性最为乖张,睚眦必报,你我在此风口浪尖,还是尽量少树劲敌吧,等比斗结束后将她放了便是。”遂即命人将石玉珠押了下去。

朱涵一肚子不满意,正要发作,忽听大殿外传来阵阵鬼哭狼嚎般的笑声,倏地众人眼前人影晃了几晃,只觉劲风扑面,烛焰摇摇,殿内已多了一个大头老者,但见此人长得太过难看,头如麦斗,身材四尺高,脸色青虚虚的,两道环儿绞的眉毛,眼眶中一双绿眼珠子来回乱滚,大秤砣鼻子,火盆嘴,一嘴七颠八倒的大板牙,颔下一部花白虬髯,头上短发不过三寸,身穿一件青绸子长袍,这老者方才站定,又从殿外跟进一人,是个瘦高的大汉,身高六尺有余,穿着青绸子裤褂,黑灿灿的四方国字脸,微然有点儿贲勒头,二目如灯,光华灼灼,通关鼻梁,四字阔口,联鬓络腮胡须,大耳朝怀,蓝色绢帕罩头,鬓边打着麻花蝴蝶扣。

众人只当是敌人寻仇,正待动武,法元连忙摆手拦住。转身对大头老者躬身合掌念道:“弥陀佛,不知鬼王驾到,我等未曾远迎,望乞恕罪。”说罢,便请大头老者上座。那大头老者也不谦逊,手一拱,便居中坐下。法元率领众人上前,介绍说道:“这位便是昆仑教下棺材岭老寨主碧目虬髯大头鬼王都芒,后面是他的长门大弟子铁笔判官辛辰子,这二位是贫僧到鬼王寨请来的贵客!”鬼王都芒问道:“不知你们已经交过手了没有?”说时声音又细又尖,如同鬼叫一般。法元说道:“我等新近一二日才得聚齐,还不到正式比武的日子,尚未与敌人见面。多谢鬼王前来相助,就烦您作我等领袖吧。”鬼王都芒闻言哈哈大笑道:“理当如此!我这几年来,蜗居在鬼王寨中,空练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领不得施展,眼下终于又有发市的机会了!”

众人闻言大喜,鬼王都芒说道:“赶路赶得急了,未吃什么东西,到你这帮忙出力,就请我吃一碗人心汤吧。”法元深知他的习性,早有准备,便命人将前时抓住的书生押来,将书生架到明柱旁,用绳子捆了个结实。鬼王都芒吩咐道:“去取牛耳尖刀,一盆净水。将醋盆一并拿来,脏水桶也预备好了。再取剪子一把,小钩子一个,老夫亲自将这厮开膛破腹摘心,饮酒取乐。”

当下有两名小和尚下去准备,不多时将所用之物准备齐整,鬼王又要来一件雨衣穿在身上,走到书生面前,哪有工夫解纽扣?由领窝往里一伸手,连同靠身的褂子,用手一扯,撕为两开,将开氅往左右一掖,露出前胸。盛了一瓢冷水从头上往下一浇。这书生哪见过如此阵仗,早已吓得半死,屎尿俱下,浇到第三瓢水,都芒将脏水桶提在书生胸前,用手指一点书生的肚脐眼儿,牛耳尖刀刃朝下一顺,刀背朝上,尖刀一扎,递进不到半尺,刀刃朝上往上一挑,心肝肺自然落下。拿小钩子将心钩住,那人心上有一大血管,有手指粗细,把血管斩断,在净水盆里一洗,放到醋盆之内。醋盆中有盐碱花椒,用醋一泡,抓在手中,张开血盆大口,咀嚼了三两下,吃了个干净。鬼王吃完人心之后,眼皮直往下搭,微微露出一丝绿光,好似吃醉酒一般,垂着双手,慢慢回到座上,沉沉睡去。众人虽然都是凶恶之徒,也未见过这般惨况。尤其是粉面佛俞德,大不以为然,也觉寺中有此等妖邪,大非吉兆,心中暗暗不乐。

到了第二日,大家对鬼王都芒由敬畏中,起了几分恐惧。除法元外,谁也不敢同他接近说话。正午时分,又来了两个女子,一个是九尾妖狐柳燕娘,一个是柳燕娘的师妹千手娘子耿龙姑。法元同大众引见。晚饭后,大家正升殿议事之际,忽然听鬼王大喝一声道:“是谁鬼鬼祟祟的,给我滚出来。”殿上十来支粗如儿臂的大蜡,不住地摇闪。烛光影里,由打大殿顶上徐徐落下一个穷道士,赤足芒鞋,背上背着一个大红葫芦,斜插着一口宝剑。

众人当中,倒有多半认得来人,正是江南鼎鼎大名的醉侠陈补道人单鹗。见他单身一人来到这虎穴龙潭之中,不由暗暗佩服他的胆量。法元和尚正待开言,醉侠单鹗业己朝大伙施了一礼,说道:“诸位英雄好汉在上,贫道单鹗奉矮叟朱梅之命,前来有话请教。不知哪位是此中领袖,麻烦请出来与贫道一谈?”法元闻言,立起身来,厉声道:“醉道人,我等现在的领袖,乃是棺材岭的鬼王都芒。不过他是此间贵客,不值得与你接谈。你有什么话,只管当众讲来,稍有不合理处,只怕你来时容易去时难。”众人附和道:“定让你难逃公道!”

单鹗闻言哈哈大笑道:“法元和尚,你自甘堕落,昔日太乙剑客混元叟司徒定执掌莲花门时,虽然门下品类不齐,但大多门人尚不失绿林本分,他因误信许飞娘之言,多行不义,轻动无明,以致身败名裂。谁想自他死后,门下弟子益加横行不法,奸淫杀抢,视为家常便饭,把昔日门规抛在脑后。除几个洁身自好者改邪归正外,多数投身昆仑教认贼作亲,仗势横行。我上三门扶善除恶,为世人除害,难容尔等胡作非为!现在众侠剑齐聚玉清观,静等五月初五那日,在黄花岗上,决一个生死存亡,众位如有本领,只管到五月初五一决雌雄。且看是邪强,还是正胜!贫道此来,赤手空拳,乃是客使,众位声势汹汹何来?”

言还未了,众中恼了朱涵、狄银儿二人,各将兵刃取出,气势汹汹。醉侠故作不见,仍旧谈笑自如,并不把二人放在心上。法元虽然怒在心头,到底觉得醉侠孤身一人,胜之不武。忙使眼色止住二人道:“你也不必以口舌取胜。好在时日不久,就可见最终分晓。五月初五,我们在黄花岗擂台领教便是。”

醉侠单鹗答道:“如此甚好。贫道言语莽撞,幸勿见怪。贫道去也!”说罢,又向众人施了一礼,正待转身,忽听大殿当中一声怪笑,说道:“来人慢走!”单鹗未曾进来时,早已留心,已看见鬼王都芒当中高坐,此时见他发话拦阻,故作不知,问道:“这位是谁?恕贫道眼拙,不曾见过。”鬼王都芒闻言,又是一声极难听的怪笑,摇摆着大脑袋,伸出两只细长的雕爪,从座位上慢漫走将下来。在场众人料想单鹗难逃毒手,都睁着大眼,想看个究竟。法元心中虽然不愿意鬼王都芒伤了来使,但知他性情怪僻,无法阻拦,又恨醉侠言语猖狂,也就惟有听之。单鹗未等都芒走到自己身前,脚尖接连点地,身形向后弹出。一刹那间,道人已从大殿中倒纵出去。众人正要追赶,鬼王都芒一声长啸,将足一登,身形如同一阵旋风席卷,已追出大殿。

且说醉侠单鹗,见都芒摇摆着往自己面前走来,便知不好,急忙退身出殿,刚刚奔出寺门,便听身后有人叫道:“师弟,你在前边诱敌,待我助你除此妖孽。”醉侠寻声望去,只见慈云寺的匾额后藏着一个人,正要答言。后面鬼王都芒已赶来出来,匾后那人催促醉侠快走,单鹗也不及细问,提气往前狂奔。偶尔回头一撇,身后的鬼王都芒距离自己不过数丈之遥,跑出六七里地,单鹗只觉得身后脚步越来越清晰,料定敌人业已赶上,暗中抽出宝剑,‘回身捉蟒’猛得向身后一扫,将赶上的都芒逼退几步,都芒伸出鸟爪般的双手向前一探,竟未亮兵刃,要以‘空手夺刃’的功夫来夺单鹗的宝剑,二人闪转腾挪,霎时便斗了二十几个回合,醉侠渐渐落在下风,剑招全改守势,心知不出数合必败无疑,当即口中大叫道:“二师兄,您要是再不露面,贫道便要命丧鬼手了。”

话音未落,就见由打不远处树梢上飘落一人,好似四两棉花相仿,把都芒吓了一跳,心下吃惊对方在此还有埋伏,自己却竟然不知。闪目光观瞧,落下的是一位老者,中等身材,还高着半拳,生得双肩抱拢,猿背蜂腰,身上穿米黄色绸子长衫,鹤发童颜,红润润的脸面,脸上连一点皱纹都没有,两道蚕眉,一双虎目神光饱满,鼻如玉柱,口似丹霞。颔下一部花白胡须,根根见肉,花白剪子股的小辫,微然歇顶。在长衫之下,微有起伏,真是叠抱英风,内含儒雅。都芒认得此人,正是江南赫赫威名的文雅先生齐漱溟。

这位文雅先生齐良可是当世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授业恩师是上三门总门长童发真人无极子李鹤,李老剑客自幼出家在万松山长春崖朝天观,一生收有三个弟子,大弟子是无形剑客玄真子秦渔,二弟子文雅先生齐良,三弟子便是当年看守观门、扫院打水、添火烧丹的道童,如今的醉侠单鹗。这位李鹤真人与少林寺大智禅师任寿南北呼应,素有南道北僧之称,又都是桃李满天下,各为一派宗主。李老真人一身出神人化的武术已登峰造极,天下无几人可及,近年老真人年事已高,已极少在外露面,外人都揣测老真人在修炼成仙了道之术,把上三门日常事物交与门中三大弟子,文雅先生齐良在李真人门下虽不是长门弟子,但武术造诣最高,比之老真人也不逊色多少。

这十余年来,文雅先生确实很干了几件光宗耀祖、值得赞赏的事情。比方说:义结竹山七友,为门户除去淫贼白莲花;单剑独闯莲花会,大败太乙混元叟;鄱阳湖解救忠良,火焚独角龙贼船……这几件事哪一件都轰动一时。莫怪乎绿林中传言,李老真人登仙后,他便是上三门的总门长。所谓树大招风,名高风嫉,近几年齐良韬光养晦,时常住在万松山上,闭门练武,至于练什么功夫?就没有人知道了!

都芒见是齐良,大吃一惊,当即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夫的老邻居齐大剑客,你想暗算老夫么?比武之日未到,你想做什么?”齐漱溟说道:“黄花岗比武乃是鄙门与下五门之间的较量,与你这昆仑教下的妖邪无关,你为祸乡里多年,我念在邓道士的份上未曾与你计较,今日却要暗害我的师弟,你不知收敛,事已至此,我也不能留你在世上了。”

鬼王都芒闻听,一阵怪笑,面露鄙夷之色道:“好,你既然这么说啦,你我就以武力解决吧!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何能为!”说着话由袖口中探出一对镔铁判官笔,齐漱溟此时也探手入腰抽剑,只听得呛啷的声音,宝剑出鞘,剑鞘放于地上,将宝剑一摆,光辉灿烂,此剑与别的宝剑不同。怎见得?有诗为证:“寒泉天火孩儿铁,数载捶打方煅炼。锉金碎玉不稀奇,剑部班中挂首名。”鬼王一见叫了一声:“好一口宝剑,齐老剑客,老夫痴长你几岁,还是你先进招吧!”

齐老剑客闻言口中一声断喝道:“齐某若遇江湖朋友,定然不会依仗宝刃之利,对你这般人物却不竟然,今日教你难逃公道,不要逞口舌之争,咱们手下见雌雄,请!”说着把手中宝剑往右边一领,左手捏了个剑诀,亮了个‘白鹤亮翅’的式子,脚下不丁不八,此乃是太极门奇门十三剑的起手式。

鬼王也将判官笔左右一分,身形往下一塌,说道:“齐剑客请接招!”言罢双肩一晃,“嗖”地揉身直进,左手判官笔直点齐良的面门,齐漱溟微一侧身。这本是虚招,鬼王左手一撒,右手判官笔往内一穿,喝道:“打!”照齐良的胸前‘膻中穴’便点,这下乃是实招。

齐良忙侧身闪开,见招破招,宝剑由下而上,一招‘仙人指路’直刺鬼王的肩胛。鬼王一缩身形,身形下沉,双笔挟带劲风,扫向齐良的下盘。齐良‘张飞骗马’将双笔避开,趁势进招。宝剑往右一挑,一招‘白鹤单展翅’,剑尖直点鬼王的‘肩井穴’。鬼王双笔往回一带,猛长腰跃起,双笔“唰”地又砸将下来,正敲在秋风落叶扫的剑刃之上。

齐良抽招换式,骤然一个‘顺水而下’,宝剑下斩敌人下盘。鬼王身手矫健,双笔一分,左手判官笔抡下来,在秋风落叶扫剑刃上一压,右手笔‘毒蛇寻穴’,直奔齐良的‘华盖穴’。齐良左手剑诀一指敌人的脉门,挟带风声,以攻为守。鬼王招数贼滑之极,立时撤笔头,现笔尾,照齐良两肋点来,这一招虚实莫测,着实狡猾。

这一招太快,文雅先生剑路走空,急忙凹腹吸胸,顿时展开了几十年精修的太极内功,脚下纹丝未动,身躯竟暴缩数寸,恰恰把判官笔让开。鬼王这一招用老,齐良未容他变招,喝道:“着!”刹那间,宝剑寒光一闪,疾如电掣,照鬼王面门劈来。鬼王忙用双笔,‘横架金梁’往上一崩。齐良把手腕往里一翻,“唰”地青光再闪,从敌人右肩斩去。鬼王双笔已全封上去,哪里撤得回来?急切间竟施展险招,不退不闪,反往前上步,双笔一转,猛向齐漱溟怀中扑来。要以攻对攻,点齐良的‘期门穴’,力量猛而招术快极。齐漱溟为势所迫,不得已斜身,避开敌人攻势,微微一让身,鬼王借势收招,身形向后一纵,窜出数尺开外,长长倒抽一口气,暗道侥幸。

二人四目对视,分而复合,各展所学,又拚斗起来。却各将对手的门路看清,改变了手法,各人封闭得很严,守多攻少,沉机应变,专寻敌手的破绽。鬼王再不肯再行险招,心中暗道:“这齐良名声日隆,今日一会果是名不虚传!”

鬼王这一对镔铁判官笔,乃是精钢打造,似有桃核粗细,头上有尖,笔尾雕着如意头,全长二尺八寸,既能打人的穴道,又能当做小花枪运用,内含一百单八点穴的招术。拳家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判官笔欺身进招,果然称得起险辣二字。辗转交手三四十合,鬼王与齐良两不相让,旗鼓相当。齐良也暗暗诧异,心道:“当世打穴名家历历可数,首推当是少林乙休、凌浑二老,此人如此硬的功夫,当不比二人逊色!”不觉心下佩服。

鬼王双笔打穴力敌齐良的太极奇门十三剑多时,也已识出齐良的剑术厉害。这一口宝剑光华闪烁,亦攻亦守,像是一张绵密的罗网,剑尖吞吐之际,一把宝剑竟如自己的判官笔一般,稍不留神,便照穴道点来。齐良一面迎战,一面也打量鬼王,见其身形虽矮瘦,却身手极快,蹿高纵低,使尽缩小绵软巧的本事。倏前忽后,迅如飘风吹柳絮。他一面打,一面目闪头摇,东张西望,好似觅路欲逃。

齐良自从莲花会上与太乙剑客司徒定一场比试之后,近三四年未曾轻易试剑,今日忽逢劲敌,把全身功夫展开。见招拆招,见式破式,一口剑封闭吞吐,精妙之处叹为观止。辗转攻拒,又斗了二十几合,齐良忽然一领剑锋,一声长啸,展开进手招术,连连的剑走险招。他的太极功夫善做持久战,工夫越大,敌人越吃亏。渐渐的鬼王头上见汗,微闻喘息。齐良已将他的双笔招式闭住,剑招越裹越紧,越使越快,鬼王渐渐只能招架,不能还手。

一旁的醉侠单鹗眼见这二位绝世高手比试,不经目驰神眩,暗道:“师兄的太极奇门十三剑已不让师傅多少,强胜吾辈多矣!”但见齐良和鬼王两团黑影,忽前忽后,正斗在分际,忽听齐良猛喝一声:“着!”“嗤”的一剑,刺向鬼王右肩,于此同时左手骈指如戟,从剑底穿出去点鬼王的丹田要穴,鬼王唰地一闪,脚步踉跄,往旁连退,将齐良左手指致命一击躲开,却没避开齐良宝剑的直刺。肩头顷刻被剑尖透了一个窟窿。鬼王低声怒吼,羞愤交织,一合判官笔,并不停顿,转身足下发劲,眨眼间消失在树丛之中。

醉侠单鹗眼见久战之下,都芒方才受伤落败,轻舒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落地,心道:“这鬼王武艺已近登峰造极,依我看,并不在玄真师兄、矮叟朱梅之下,也就是齐师兄的剑法,又仗着师门一口宝剑方能克制于他,只恨昔年太过贪玩,未能用心学武,同为一师之徒,我与二位师兄相距甚远,惭愧之极!”想罢开口说道:“二师兄,你若不来,吾命休矣,快请到观中歇歇喝口水,朱老剑客已到,再过两日便是比武的正日。”齐漱溟说道:“慈云寺所请的人物除去鬼王都芒,便以晓月禅师为首,朱四哥的武艺足可傲视群雄,已是万无一失,我趁此机会追上那妖邪,一举将他除去,以免留下后患。”当下与单鹗告别,追那受伤的鬼王去了。这正是:空有一身绝世艺,未及施展血染襟。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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