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开出十余公里后，公路两旁的金属防御工事就彻底消失在视野后方了。前方，蜿蜒的公路则将视线牵进云端，灰色也将天空与陆地涂抹成一片。

两旁的树木渐渐变得稀疏，那些孤零零地矗立在碎石地当中的树木，片叶不存，恐怕早已枯死。零星地散布在前行公路两旁的草堆，也是九分枯黄一分绿，从草堆严重地倾倒之势来看，被压在底下的那一分绿色，很难再挣扎多久。

车子的进行路线开始有些歪歪扭扭起来，车体有时还会上下跳动，并不喜欢被安全带进一步限制活动空间，也完全不担忧会出车祸意外身亡的几个妓女左歪右倒，被迫搂抱在一起，被迫与车窗亲吻，还被迫发出尖叫，罗琳忍不住抱怨起来：“加斯克尔先生！拜托，别再喝酒了！”

加斯克尔却又来了一口酒，头也不回地说：“闭嘴！那些该死的打劫者！路已经够烂了，你们要是再烦我，我就把你们扔下去！你们虽然很穷，可他们一定不会介意这一点，而且还会很喜欢你们！”

几个妓女都吓得不敢说话了，她们也知道加斯克尔所说的路烂是实情。事实上，公路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龟裂，不时还能看到一个个圆坑，这自然是能源弹的杰作。

不知道把正常行驶的车辆逼离公路这一方法是哪个聪明的打劫者想出来的，后来的打劫者未必心存一定要把此人找出来，赞美一番的想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纷纷效仿这一做法，在公路上增加一些能源弹孔，就像当初建造这条公路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也为其增加过少许建造资金一样。

随着最为猛烈的一个弹跳，加斯克尔被迫将越野车驶离了公路，冲进荒野凹凸不平的土地中。林微她们的脑袋撞到了车厢顶部，又直坠而下的时候，她们同时都欢呼起来！

当罗琳悄悄告诉林微，只需要对战衣的运动平衡稍加调节，她们就会获得不输于乘坐摩天飞车一样的刺激感时，林微立即就使用意念进行了调节。果然，无论是左右摇摆，还是上下跳动，林微就觉得自己就像是飞在天空，而不是坐在车里一样。

林微瞥了加斯克尔的酒瓶一眼，暗暗地希望他喝多一些，她猜想罗琳她们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从她们期待的目光中，她读出了这一点。只要加斯克尔最终能将她们送到兰迪皮斯，她们并不介意他给她们提供多一些欢乐。

抖荡的视野中，林微看到远处有许多形状奇怪的大石头，有些像蘑菇、有些像蜗牛、有些像贝壳，还有一些散落在石头间的白骨。

林微心中打了一个“咯噔”，刚想问问罗琳，那是怎么回事，忽然间又看到几个黑点从石头背后绕了出来，在视野当中迅速变大。

“该死！”加斯克尔骂了一句，随即微微弯腰，过了一会儿，朝后座抛过来一把能源枪，“那几辆车一靠近，就朝它开枪！”

能源步枪落在罗琳手里的时候，她一脸惊讶，完全没有抓枪射击的意思，只是像抱一只抱枕一样，把枪抱住，“加斯克尔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那帮无耻的匪徒被摩西的妓女们羞辱了？而且他们简直就是贪得无厌！他们提高了买路费！”加斯克尔的肉拳砸在方向盘上，又抓起瓶酒，本想将最后一口酒喝掉，但刚到嘴边，就打开车窗，将酒瓶扔出窗外，回头扫了几个妓女一眼，“而你们这些妓女，却少付给我很多路费！”

罗琳用手掩住嘴巴，瞪大了眼睛，怔了好几秒，才说：“加斯克尔先生，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们实在是没钱。”

加斯克尔转回头，瞥了一眼那几辆车，“我真希望他们也能像我这么善良，倾听你们地述说，并且同情你们……”他猛地又扭头过来，目光变得远比此前更为阴沉，“但他们绝没有这种耐心，所以，打死他们！可爱的小姐！至少也要毁掉他们的车子，否则，恐怕你们就真地要去见上帝了！”加斯克尔又转回头去，专心致志地开车，“而且在那之前，恐怕你们还会遭受非人的折磨。”

罗琳叹了口气，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妓女，“你们别指望我，我的枪法很烂，你们谁来？”

那两个妓女互相复制了对方的惊恐表情，两只手掌在胸前一个劲地左右摇晃，异口同声地说：“不，我连枪都没碰过！”

随即，她们的目光又一同移到林微脸上，罗琳的目光也紧随而至。

“我？不……”林微猛地摇头，“我也没拿过枪！”

“不……你拿过，我记得希拉以前挺喜欢玩枪的……”罗琳摸着小下巴，目光凝滞起来，“对，她还有一个雇佣兵情人，我偶尔会看到他们俩在雨气隔离系统外，她拿着他的枪在打什么鬼东西。”

“罗琳姐姐！那是希拉，不是我！”林微猛地摇头抗议。

罗琳露出微笑，将能源步枪塞进林微手里，完全无视她的抗议，“都一样，都是我的好姐妹！你看，那几辆车是从你那边过来的，这件事只好拜托你了！”

林微摸着能源步枪，即使是模拟触感，那冰冷、生硬的感觉也是那么令人厌恶，更令人讨厌地是她所坐的这个左边靠窗的位置。上车的时候，特地最后一个才上车，本来是打算好好观看沿途风光，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这支枪虽然是老式的n16，不过是改进型的！它的有效射程在1200米之外，如果你能看清1200米的一只巨蚊，并且你的枪法足够好，你就能随时让它从世界上消失！不过，我不建议你做这种耍杂技般的事情，没人有把握做到这种事情！而且我的能源弹很有限，等他们逼近到你有把握打到他们的距离再开枪！”加斯克尔说，“趁机多吸几口健康的空气吧！小姐们，我马上就要打开车窗了。”

车窗打开的时候，n16的枪管颤颤巍巍地伸出窗外，林微根本就没有信心能打到什么，她甚至不敢扣下扳机，不过，她确实是可以看清1200米外的巨蚊。在她的视野内，那种拳头大小的生物漫天遍野都是，她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此前，她一直认为它们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选择性地模糊了它们，并没有在意它们的存在。然而，听加斯克尔这么一说，她的注意力就频频被这些小生物吸引过去，被它们那恐怖的数量弄得心烦意乱，那几辆车反倒变得模糊了。

直至一抹蓝光从视野当中疾掠而过，她才回过神来，此时车子也猛地摇摆了一下，加斯克尔怒吼起来：“他们足够近了！你在干什么？快反击！”

“哦！”林微死死地盯着最前面的越野车，想也没想，就扣下了扳机！

猛烈地抖动经由模拟触觉反馈回来，一道几乎无法捕捉的蓝色光芒刚刚点亮了枪口，又瞬间消失，林微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到那辆越野车，她只知道高空中，至少有三只巨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罗琳她们三个目瞪口呆地盯着林微，仿佛是在惊叹她的枪法。

后视镜中，加斯克尔的眉心皱成一团乱麻，“我的上帝！你想毁灭世界吗！你得先瞄准！瞄准！”

“应，应该怎么瞄准？”林微小声问。

“我的天！看到枪上那个标有数字刻度的地方吗？那中间有个孔，让你的视线穿过那个孔，再穿过准星——就是那块打着十字的镜子——最后抵达你的射击目标！”加斯克尔大吼道。

“我，我知道了！”

“别紧张，放松些，我们会给予你精神支持的！”身边的罗琳将手放在林微大腿上，轻轻拍了拍。

林微撅起嘴巴，将枪举高到眼睛的水平线，发抖地进行刚刚学到地瞄准，努力地捕捉着最前面那辆越野车。那辆越野车与她们的实际距离或许还有五六百米，但通过准星观察，已经被放大到能看清司机脸孔的地步了。

司机是个上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背心的男人，即使隔着老远的距离，他眼睛当中的血丝仍然清晰可辨，吓得林微的呼吸都聚停了好几秒。他的身边则坐着一个头发上裹了一块黑布的男人，在被林微瞄准的同时，不知道是不是也看清了瞄准他们的，是一个连枪都拿不稳的少女。一把扯下头上的黑布，露出一个似乎纹有什么图案的光头，抓着黑布的手伸出窗外，晃来晃去，同时远远甩过来一个充满戏谑的表情。

这个表情直接被林微无视了，透过准星那块小小的视域，她正在犹豫不决地选择射击的位置，比这种犹豫更糟糕地是目标与自身不断变化的位置，她根本没什么信心能打到那辆车子。

然而，也就在这时，心灵深处忽然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就如同行走在沙漠当中，快要渴死的时候，忽然看到一池清水一样，所有的迷茫与犹豫顿时一扫而空。下一秒钟，准星与手一同微微移动了位置，几乎毫无延迟的，手指也扣下了扳机。

蓝色闪光蓦然照亮了她自己的面庞与身边的几个妓女，又蓦然消失，远处，那辆越野车仍然朝着他们紧逼过来，伴随而至的，是几颗擦着他们的车子飞过去的蓝色能源弹，除了林微本人，车上诸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我的上帝！你是不是打进地里了？”加斯克尔拍了拍方向盘，“小姐！把准星抬高一点！至少也要让他们的轮胎消失！”

罗琳又拍了拍林微的大腿，小声说：“没事，比刚才好多了！继续努力！”

其实，林微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她的心脏在怦怦直跳，她意识到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刚才开枪的一刹那，那种自信满满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是对这个未知世界充满好奇与恐惧的她，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够产生的。

紧接着，林微再度体验到了这种感觉，几乎分不出孰先孰后，她连续两次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