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艾米莉。”

“晚安，科沃。”

看着艾米莉安然入睡，科尔沃关闭了少女卧室的门扉。

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己经疲个不堪的科尔沃终于回到了王塔内。

和女儿的日常生活，帝国司空见惯的景色，以及成事不足的自己。

这一切都在那个存在的观察之下，男人是知道的。

“那个黑眼珠的混蛋到底什么意思……”

乌云逐渐遮住了月亮，昏暗的天空，就像要缓缓笼罩住科尔沃的内心一般，引起他心中一股黏稠状的担忧。

周遭的空气就像被什么东西灼烧着一般，扭曲而混乱。扎实而密集的纤维束维持在纤细的形状下收束，男人握紧了被皮革包裹着的左手，然后整个人就像肥皂水吹出的气泡一样破掉，消散在了现实之中。

……

群岛帝国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当你窥伺虚空之境时，虚空也在窥伺着你，你对祂愈发了解熟悉，祂也同样对你知根知底。

在黑暗深处，现实世界中每一瞬间的碎片，不管是神话也好、生命也好、还是某人的命运也好，都如雕刻好的石蜡像般漂浮于这片荒芜的空间里。

这里与现实世界相隔，幽暗而宏伟。

而这一切的主人正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得就像熟睡了一般，在这虚空之境里，如同鲸鱼孤独地遨游着，响亮而沉重地呼吸。

据帝国传说所言，祂一部分是恶魔、一部分又是天使，既不是站在正义的一方，也不是站在邪恶的一方。

祂就是个迷，亦正亦邪。

虽然人们都听说过祂的名号，但却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的了解祂的目的和过往。

如果说祂是为了什么的话，那么好奇心就是祂所有行为的原动力。

对于凡人世界中发生的那些事情，祂依旧保持中立。对于赐予超自然能力的人，祂也从不讲条件。

祂好奇如果人们被给予了逾越别人的能力后，他们究竟会怎么做。

至于如何选择，祂也从不考虑他们的地位等级或者个人努力，亦或是这种难以满足的好奇心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混乱。

正如祂的称号……

——界外魔(theoutsider)。

祂不过是个在历史背后推波助澜，又喜欢在前排看戏的局外人而已。

祂不会干预祂选择的主角，因为——

“伟大的作品，没有必要像宠物一样靠遍地打滚赢得贵族的欢心，也没有必要像鬃狗一样欢群吠叫。”

神明终于睁开了双眼，现实中所有的迹象，某些预言、天体运动、大量正在死亡与新生的生命……从过去到现在，各种互相独立的事件而又相关的事件无一不映入祂漆黑的双眸。

过于漫长的永生岁月，让人类的行动在祂眼里变得很容易预期，但是总有一些人能够从历史的长河中脱颖而出。

他们的命运难以看清，甚至有潜力超脱出命运的掌控，这些人有趣到值得神诋青睐。

“科尔沃，你让我更加着迷了。”

正如科尔沃知道祂在窥伺，界外魔也明白现在他对自己的防备。

“我不了解你，科尔沃，但你让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说实话，我很羡慕。”

一种冰冷却又轻柔的力道轻轻引导祂的身体，浮向了一处岛屿，就像参观蜡像馆一般，界外魔观赏着群岛帝国的过往。

阴谋和神秘，信任和背叛，屠宰与宽恕……一个帝国的垂死挣扎，一位普通人的冤狱杀机。

当时，究竟是什么东西支撑科尔沃那已经到达极限的身心？

界外魔不知道，但祂现在想知道。

于是祂窥伺人们的呼喊，人们的心愿。

在那段混乱时期，有的人活着被鼠疫感染折磨，有的人死去被鼠潮淹没吞噬，有的人更是在这顿沃城间被夺去了梦想与自由。

现在聚集在这段时光中的人们都各自以某种不同的形式，将愿望托付给某个人。

某个能改变这一切的人！

所以他们才会呼唤科尔沃的名字。

而正是这些呼喊、这些心愿推动男人前进。

可神明知道，刚刚出狱的科尔沃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心中尚存宽恕与希望。

与之相反，心中只剩下复仇的他，甚至让自己感到一丝可惜与无奈。

——因为复仇者的行动实在是太容易预料。

但在中途，科尔沃改变了。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美味？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而祂只需要找到其中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就够了。

界外魔的身影在虚空中逐渐羽化消散，进入了一个美妙而虚幻的世界。

终于，祂找到了一切的根源。

这里阳光明媚，手牵手的人们在这美丽的街道上漫步着，又欢笑着。

而祂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平坦的道路其实脆弱不堪。稍不注意，人们脚下的道路便会崩坏，而街道之下便是漆黑的深海。

祂就这样看着人们失足掉进坑洞，沉入深渊；又从深渊中爬起，重见天日。

这里拥抱爱恋和美丽，同时也讴歌深渊与挑战。

看着这杂乱的景象，天空中的星星们互相碰撞，互相破坏着，又各自嘲笑着这条毫无意义的街道。

群星崩坏的碎片以毁灭性的力量坠向街道。最后，这些碎片被一把突然出现的利刃所阻止，击碎。

但就算是这样，它也没办法保护整个街道。

街道在余波下变得破碎，房屋则更加残缺，而他们只是把这不近人情的景象，称为日常。

——这是某位少女的梦境。

“你依旧站在她的身旁，科尔沃，指引她幼小的心灵，保护她免于被那人谋权篡位或者加以图害。”

抚摸着梦中已然变得残缺却在不断挣扎的利刃，力道的主人仿佛在克制自己的情感，声音颤抖说道：

“当有人愤怒地大吼时，你在旁边看着、听着。你去阻止而不是去攻击。随着鼠疫的散去和新女皇的地位上升，群岛帝国艾伦斯终于迎来了一个黄金时代，经由你的双手带来的黄金时代。”

可是呢……这样的日常总有一天也会结束。

科尔沃无疑美妙至极，但这音乐盛宴很快就要曲终人散。

神明漆黑的脸孔浮现着愉悦的微笑，行走在街道的空中，睨视着残缺的一切在人们的努力下再次变得美丽。

恶趣味的愚弄之神知道:越是甜蜜的蜜月期，在崩毁时的绝望就越能烧得更旺盛。

现在祂的眼球里出现的也并不是少女奇异的梦境，而是在现实世界多次闪现，现在已经横跨了大半个顿沃城的男人：

“我说过，你救不了她，科尔沃。”

将手中的武器放开，祂就像一颗流星坠入了街道，捅破了这如同纸张般脆弱的街道，就像一只巨鲸径直沉入了这幽蓝深海。

现在祂是深海之灵，梦之海妖。在那些绝望失眠的夜晚，祂会以巨大海兽之姿在梦中现身。

感受着这一切，界外魔双眼散发出黑暗的光辉，现在祂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这梦境的主人究竟身在何处。

“她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背上的水压逐渐增大，就放佛在父亲肩膀沉沉睡去的孩子一天天成长一样。

神明以巨鲸之姿继续下潜。

祂看见了，祂终于看见了！

这深渊中的一点光芒。

祂要在这深渊最深处中与她相遇，祂要她直面自己的命运，最后做出有趣的选择。

那究竟是什么呢？既温暖又炫目。

看着封闭在黑暗的彼端的光辉少女，眼前这幅光明与黑暗交融的画卷，祂竟然看得入迷了。

直到少女无意识对抗的眼神交会让入侵者回过神来。

奇怪的鲸鱼看向两眼无神的少女，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吐露出了心声：

“你想要改变这一切，对吧。”

看着最深处的少女就像早已忍受不了一般向海面那灿烂的色彩伸出手去，界外魔真心实意的笑了。

“你便是科尔沃的答案。”

“上来！”

虽然有所怀疑，可是少女还是爬上了巨鲸的背部，只因为深渊中的少女，想要知道更多的美丽。

水压渐渐降低，祝福的鲸鸣正歌唱着。

“从现在起飞出发！”

一人一鲸最终突破了海面。

看着空中争吵嬉戏的群星，地面破坏与重生的街道，少女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明亮的光彩。

碎片从空中散落，划伤了少女的脸颊。尽管如此，她还是向上伸出了双手，悬浮的正是那柄残破之刃。这种熟悉的感觉，她知道那是什么。

而祂也清楚的知道，这把碎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

“不要死，科沃!”

艾米莉从梦中惊坐而起，此时如同煮沸似的，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伸手抹了抹唇边，惊醒的自己唇边还带了点口水。

【还好这么丢人的样子没被别人看到】

女皇如此想到。

迷糊了一阵子，少女慢慢地将视线移到了一旁门口处，然后她看见了……似乎已经开门许久（目瞪口呆）的男人。

少女的喉间泄漏出带着长音的悲鸣。

“早上好，艾米莉。”

“早上好……怀曼。”。

接着便听见少女大口将空气吸入肺中：

“那么，你想好惩罚是什么了吗？”

……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所当然，尖叫声便划破晨间的宁静，响彻天际。

旭阳东升，随着喧哗地醒来，美好的日常再次开始——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虽然红着脸痛揍某人（消除记忆-物理）在日常之中看起来并不和谐，不过那也没什么。

从梦境回归虚空的局外人静默地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

——真是不错（stupid）呢。

“时日方长，最终你还是会与最初的悲剧一起向前迈步……”

由平凡的生命开始嵌入眼线，在虚空之境中期待品尝凡人的喜悦亦或是黯淡的心慢慢慢蜕变，这便是神的手段。

于此，界外魔闭上了双眸。

“下个梦境再见，艾米莉.考德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