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荡涤着盖聂身体上的污垢，大约过去十几分钟，华璎做贼似的悄悄走到溪水旁。

此时朝阳初升，华璎有那么一会好像痴了，痴痴地看着溪水中的盖聂。

晨曦落在溪水里映照着闭着眼躺在水中的盖聂，整个赤裸的身体似乎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特别是他那张泛着水珠的脸，虽然还略显苍白，但逆光中，却美得超越世俗，简直人神共愤。

一向灵敏的盖聂没有发觉溪水旁站着的华璎，这会他正全身心的感受着新生的身体。

痴痴看了好一会后，华璎眼珠乱转，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随后捡起溪流边一颗石子丢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喂，洗好了没有。”

盖聂这才睁开眼睛，又听华璎道：“我千辛万苦救了你，你现在能走能动了，接下来我们该好好算算账了吧？”

华璎的声音年轻而又带着丝丝刁蛮，盖聂不由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道：“什么账？算什么？”

“我拖死猪一样把你从山上拖到山下，然后又找了一辆板车把你拉了回来，这算一笔苦力账吧？还有，还有，你整整睡在我这里半个月，折合外边旅店的价格，我在给你打个对折……”

华璎一言未完，盖聂立即惊道：“你说什么？我昏迷了半个月？”

“你是聋子啊？少给我装糊涂，别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不跟你算账……”华璎又捡起一块石子丢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溅在盖聂脸上。

盖聂闭了闭眼，又睁开，缓缓道：“那你开个价吧，要多少？哦对了，要不你再给我弄一身衣服，也一并算在一起。”

华璎其实早就在盖聂身上把他的那袋金币摸走了，她数了一下共有三十多枚。对于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她即使连做梦都没想过，要知道一枚金币可是能让一个普通家庭过上一个月的生活。

华璎心中开始盘算，但随即似乎想到什么，轻轻在嘴中嘀咕着：“这小子半月前神奇般从天空落下.....可为什么会从空中落下？难道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才被人从高处扔下来的？”

“不对，这小子古怪的很，昏迷的时候，身上竟然结出一层冰霜，难不成是什么……源力师？对对，爷爷说过，源力师都很强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还真捡了一个宝呢……”

“等等......等等.....这小子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养子，可万一骨子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了？要不我现在我趁机敲他一笔，把他那袋金币占为己有，然后打发他走......”

少女心思百转，盖聂不知她此刻在打着什么主意，忽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心思被打乱，少女啊了一声，旋即脱口道：“这里是我家啊。”

盖聂双眸微皱，又道：“我问你是什么地方。不是问是不是你的家？”

华璎这才道：“哦哦，这里是乌炎城的郊外啊。”

“属于哪国？”盖聂追问。

华璎道：“你脑子没事吧？乌炎城属于哪国难道也不知吗？”

盖聂摇摇头，在隐藏于云雾中的冥山生活了整整五年，他确实不知。

华璎眼珠子转了两转，道：“一个问题一枚金币。”

盖聂几乎没想，一副人傻钱多的样，撇嘴笑道：“你适合做强盗，不过幸好你碰上我这么个傻子，一枚金币就一枚金币。”

再怎么说，也是华璎救了盖聂，盖聂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少年杀手，但也知有恩报恩。

华璎心花怒放，没想到赚钱如此容易，指着东南方茫茫十万大山，道：看见没，山的那边是大汉帝国，右边则是大秦帝国，我们这边是燕国，而乌炎城处在交界之处，属于三不管之地。”

盖聂哦了一声。

华璎看着盖聂，接着又奇怪道：“我就奇怪了，半月不吃不喝，你都能活下来，即使是源力师也不能吧？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盖聂多看了几眼华璎，没想到此女竟然还知道源力师，看来也有些见识。

不过华璎不说吃饭喝水的事倒好，这么一说，盖聂真的觉得又饥又渴，道：“有吃的吗？”

华璎眼睛扑闪几下，仿佛在打着什么鬼主意，道：“有是有，但一顿饭可就要三枚金币了。还有，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的名字叫华璎，以后你可要保护我，知道吗？现在，你乖乖在溪水中等着，我去给你准备一套衣服来。”

华璎去给盖聂搞衣服去了，说是要去乌孜城给他买几件绝对潇洒的衣服，来回最多一个小时，让他就待在溪水里，哪里也别去。

盖聂的目光又看着东南方茫茫十万大山，心思忽然变得怅然，他知道冥山就隐藏在十万大山的上空，卫庄不知是死是活，他在担心他。

可眼下既然回到俗世，他又想起了他的义父。

此时此刻，他年轻的脸庞仿佛突然间有了一种遗世天地间的孤独！

再然后，他的神情变得悲恸，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义父，我......我盖聂回来了........”

他好似说不下去，也克制不住，低声哭了起来。低声的哭泣无法形容，就像丛林中失去父母的孤狼，在低声抽泣。虽不是撕心裂肺的号啕，但那深深的悲恸痛苦的眼神，却是让任何人见了都会心酸。

盖聂没有亲生父母，只有一个养父，并且儿时不仅不会说话，还有点傻乎乎。

于是他养父也懒得给他取名字，总是叫他二傻。不过养父却绝不许别人叫他二傻，急了甚至会找人吵架。

至于盖聂这个名字，却是他后来被虏到冥山的幽冥殿，因上一世的记忆觉醒，自己给自己取得。

他儿时虽然仿佛少了魂一般，干什么事总是没头没脑，但依旧深深记得，每当入夜时，养父都会给他讲一个旷古绝今的人物怎样承平盛世的故事，让他渐渐进入梦香。

可在成为幽冥殿杀手之后，每当想起有多少像他儿时那样的家庭，却因为他，终身沉浸在悲痛欲绝中的时候，他都会觉得特别痛苦，就像溺水要死的人痛苦不堪，甚至有一死了之的念头。

他此时此刻又感觉到了无边的痛苦！

他开始颤抖，不停地颤抖。忽地又咳嗽不止，连着咳出好几口鲜血。

天下广野，各方诸侯，自有民众万千；各宗各派，自有子弟喜怒；年少无知，自有父母关爱；哪怕是山野猛兽，也知守护领地。

可他呢？天下之大，路又在何方？

在长达几年的杀戮时光里，沉淀在心中的除了杀戮后的那一抹狰狞，还有什么？

心中方寸，又变得一片苍凉，一片死寂。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行尸走肉，一个空心的人。

“小庄，你说的没错，天下之大，我们又能去哪里？”他想起了卫庄对他说过的话，以及一点不可知的未来。慢慢的，一点一点地摇撼着他的灵魂。

颤抖的身体，不知是怎么从溪水中走上岸，赤裸的身体站在阳光下。阳光透过岸边一棵树的枝蔓，点点洒在他身上，将他映在地上的影子切成斑驳。

他愣愣地回望着自己斑驳的影子，猛然觉着这影子不是他的，而是血光满天后，沾染着死在他手中的那些无辜的血腥尘垢，然后凝结淤积成黑色的痂，所变的影子，此刻正在冷笑着讥嘲着他——刽子手，不管你在哪里，你休想逃，休想逃……永无休止！

“休想逃？哼!那就让自己的心驰聘在杀戮的暗夜中，又能如何！”他忽然冷笑，嘴角冷酷的弧度，就像死神的儿子！

他像是刹那间入了魔般，额头上浮现出几根青筋，青筋跳动，眼角处的皮肤中，细看，似乎有一双无形鬼手，正在为他刺青，为他勾勒出如狰狞的地狱触手般的黑色刺青，就像一朵黑色的地狱之花正在绽放。

这种隐藏在眼角处皮肤中的刺青，是在幽冥殿五年的时光里修炼《冥典》留下的烙印，将会伴随一生一世。

《冥典》是圣元大陆最邪恶的三大源力功法之一，修炼之后，不但源力充斥着阴森邪恶，人也会变得邪恶，到最后完全成为只懂杀戮的杀戮机器。

他的目光也变得冷酷，甚至邪恶，让他年轻此刻却苍白的脸庞，看去极为的残忍，却又那般的俊美，犹如年轻俊美而又堕落的地狱之子！

深心中那一种杀戮的欲望，就这般如此熟悉地涌上心头。但又仿佛有一个冰封的囚笼，在那种杀戮欲望扭曲着心灵时，缓缓地冰封住了这些邪恶的心境。

眼角处的黑色刺青也随之隐退，消失无踪。

盖聂猛地神志迷迷蒙蒙，仿佛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对他说，“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忘记吧，忘记吧......”

脑海中的声音似乎特别熟悉，拨动着他的心弦。

他呢喃着，“鬼谷子老师，是你吗？你在哪？在哪呀？”

盖聂傻了一般呢喃着，忽有个声音大喊道：“啊！大色狼!色魔！快把衣服给我穿上！”

随着尖叫声，几件衣服被扔了过来，原来是华璎回来了。

几乎是木纳的穿好了华璎给他新买的衣服，是照着他之前款式买的，也是一件黑色夹克，黑色的高领寸衫。不过那条内裤却很可爱，上面绣着一只鸭子。

穿好衣服的盖聂，目中显露淡淡的迷茫，脸色却变得越来越苍白。

华璎走了过去，见盖聂脸色苍白，问道：“喂，是不是饿坏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盖聂久久不语，忽地吐了一口血。

“啊！你不要吓我！”华璎连忙想伸手去扶盖聂。

盖聂推开华璎的手，不发一言。华璎感觉到他的手很冷，如寒冰。

低头沉默，盖聂慢慢走回小院那间破败的土楼。

“喂，这间破土楼就不要住了，以后啊，你与我一起住在这边小楼，这间小楼是我爷爷留下的，你住楼下，我住......”

华璎跟了上去，但话没说完，盖聂忽然薄怒道：“滚远点！”

“哟呵，你还凶我？还想不想吃饭了，更不要忘了，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

华璎的话又没说完，盖聂走进破土楼，随手把门关了，并且还反锁上。

“怪人，饿死你！”华璎吃了闭门羹，但一点也没生气，反而道：“快到中午了，我先给你饭菜准备后，做好了再过来叫你，你可不要睡着了哦。”

华璎虽然有时候神经有些大条，但性格直爽，盖聂其实一点也不嫌她烦。

现在他只想好好静静，好好理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是先去找义父，还是偷偷潜回幽冥殿，看看卫庄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