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尸穿着一双靴鞋，靴尖儿沾了些黄泥。

她上前一把掀开尸身上盖着的草席子，只见尸体除了靴鞋以外，全身赤裸，泛出青紫色，尸身开始腐败，呈现出浅绿色的尸斑。

仅凭尸体的颜色很难判断，江夜白凑近尸身，淡淡的苦杏仁的味道弥散在鼻端。

她手中锋锐的刀刺也未刺，直起身子，开口道：“这具尸体为中毒而死，此人足登官靴，应是官府中人，尸身呈淡淡苦杏仁味，死因必定和杏仁有关，疑中毒，与杏仁发生毒素的，无非是木薯，能达到致人于死的地步的毒素属于大量，能将这两种植物里的毒素提取出来，可见凶手必然是深通毒理的高手，而能驱策此等高手为己所用的人，必定非富极贵，所以这具尸体的凶手，很可能是权贵！”

话音未落，她又去看另一具尸体，手中的薄刃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弧，对着尸体又刺了下去，尸体表面破开以后，手中的剪子把内脏也同步挑开。

她面容淡漠，声音也似冰水里浸过，冷而清，“肺部水肿，脏腑淤血，心脏明显肿胀肥厚……此人为病发症，不是被杀害的。”

她伸手又去按另一具尸体，薄刃雪白，犹如刺风破雪而至，扎得人眼神一凛。

起落间，她的声音在穿堂风里再度传来：“此人肌肤状若女子，身体上多处受损，且多为鞭痕及蜡痕，活着的时候应该受了不少的虐待，这个虐待的方式比较像是……权贵间的嬉戏，呵！”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之意，将手中的薄刃朝盘中一掷，“尸体身上的淤血很多，死状凄厉，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简直丧尽人性！”

主试官员在她的声音里硬着头皮一具一具的看棺板上的尸体，记录在案，低首奋笔，眼中的震憾之色越来越清晰。

林慕远看着穿着仵作服装在尸体身边淡然挥刀，神色漠然，他突然间脸色有些发白，她的这副样子，好像……好像方歆！太像方歆了！

这神色这行为举止，像极了那个圣上御批的传奇女子“金手”方歆！

“她……真的是那个你上次迎亲时的江家的花痴闺女么？”林慕远声音发颤，咽咽口气，眨巴着眼问龙司寒。

龙司寒眸中有锋锐的光芒一闪而过，他心中的震憾并不比林慕远少，同样的疑惑，他也想知道。

江家的女儿，什么时候懂得干仵作了？

江夜白随手拿起一把雪亮的尖型刃，走到下一具尸体前，这具尸体肥硕壮大，球般膨胀，周身满是水，未及身前，已有恶臭熏鼻，令人发呕。

尸布一揭开，那味道更是直冲鼻端，顿时室内顿成鲍鱼之肆，林慕远脸都皱了，江夜白却一脸淡漠，丝毫不为所动。

手中寒刃毫不犹豫的朝尸体划下去，手劲奇巧的将尸体剖开，道：“此具尸体长期浸于腐水中，已经面目全非，想要知道死因，有些难度。”

她戴着胶手套，伸手就去抓尸体的内脏拿出来查看，尸体被这样翻搅，那腐朽的气息更是令人无法忍受，别说是一个女人，就算是男仵作，也没法这样下得去手。

林慕远惊惧交加，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来自地狱的拘魂者，看着她秀眉微敛，一脸沉凝的盯着尸体内脏看，脸色惊悚得不行。

“我要吐了。”他把头扭开，一脸的受不了。

“尸体肺叶变形，肌肉腐烂，眼球充血，喉部梗阻，死亡的迹象表明……尸体是落水后淹死，尸体背部有一处伤痕，是死去以后才造成的，这就说明，尸体是他杀，而并非自主溺水。”

她抬头看向主试的官员，秀眉清朗，菱唇微扬，眸色淡然，纤指捏着薄刃，一身的气度令人动容。

正要走到下一具尸体前准备去揭尸布，主试的官员上前拦住，迭声道：“够了够了，可以了！就你！明儿个，来衙门报道吧，带上你的身份文书，登记在册，按月领俸银。”

他在衙门这些年来，什么样的仵作都是经他手过册的，司主试官前，他也是仵作出身的，除了金手方歆方大人以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别的人能把尸体剖得这么精彩绝伦，他抹了抹一头的冷汗。

有幸见过一次方大人断案，断的是京城最著名令圣上头痛不已的凶案，那时候的方大人，剖解尸体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丝丝入扣，令人触目惊心。

仵作验尸分明是个肮脏下等的活计，在方大人手里，硬是成了泼墨大家般的可供人赞叹的行当。

也正因方大人的金手无双，圣上才将仵作行业列为本朝科考官试，令这行业，从原本的不受人尊重，而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而眼前这名女子，验尸的手段凌厉，直追方歆，令人心底生寒。

犹其是她一脸的淡漠，浑然没觉切割的事物乃是尸体，令人头皮发麻，肝胆惧震！

宁王龙司寒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一言未发，脸色阴沉如冰，眸色犀利如芒，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令人不明意味只觉心中凛然的弧度，目光紧紧盯住了这个女仵作。

“哎，司寒，她……真的是那个江家懦弱的女儿吗？是你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哭哭啼啼的王嫂吗？这太令人吃惊了！你瞧她那副冰冰的样子！吓死我了！啊啊啊！她朝我们这边走来了！她肯定会和你打招呼的，你快点问她！”

林慕远满脸兴奋，直搓双手，怂恿着去捅龙司寒的肩膀，看着已经换下了仵作服，洗净双手，直朝这边走来的江夜白。

她像压根没看到他们似的，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

临近门前，转身道：“待会儿，将这些尸体记得修补好，好好下葬吧。”

侧室内，顿时死寂，主试的官员皱紧了眉头，匪夷所思的嘟囔了一声：“这还用得着你来吩吩……”

她姗姗越过门侧，顺手将自己的文书袋拿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离开了。

林慕远眨巴着眼睛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就这么……走了吗？

不看一眼长得丰神俊郎俊俏得令大周女子都失魂落魄的宁王吗？居然就这样……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