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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天子》第一章《死宅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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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正起劲,枯草三尺深。明月常年有,照不进家门。

十六年来,没人敢踏进夕家大院半步,“夕氏府邸”的门匾上血迹斑斑,蜘蛛网随处可见,一株老槐树歪倒在门前的房檐上,石狮子被人推倒,磕掉了半个脑袋,朱门上还残留着一个白漆大字——斩!

周围的几户人家能搬的搬,不能搬的也都改了大门方位,夕家大院门前的这条青石路更是无人问津,身在闹市,却门前冷清,原因无他,这是一座死宅,当年满门抄斩,无人收尸!

夜幕降临,一位老道长拉着一头瘦驴站在巷子口,那驴的脾气就是倔,眼睛瞪得溜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死活就是不往巷子里面走!

“你这畜生,城外的破庙你看不上,偏偏让进城过夜!”老道长揪着驴耳朵,呵斥道,“现在好了,留宿的地方没找到,倒是被请来镇邪了!”

那头瘦驴耷拢着耳朵,伏在地上,死活就是不起来,老道长一脚踢在驴屁股上,咒骂两句,取下巷口的红灯笼,便一个人来到了夕家大院门口。巷子中传来阵阵阴风,瘦驴打了一个哆嗦,从地上爬了起来,夹着尾巴朝老道长飞奔而去!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下我的……”老道长摸了摸驴脑袋,一脸的欣慰,“咱俩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分开过,不是吗?”

那瘦驴拱着脑袋在老道长怀里蹭了蹭,突然从他身上扯出一块八卦图,接着撒蹄就跑,又躲回了巷子口。

“畜生呀!你真是畜生呀!”老道长‘目送’着瘦驴绝尘而去,气得双手发抖,“不跟我来就算了,还偷走了我的八卦图!”

“夕家府邸荒凉了这么多年,阴气仍旧不散……”老道长手里提着红灯笼,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台阶,他嘴里念念有词,“今日买卖没开张,没钱住客栈,寻到此处,还望各位鬼爷能腾个落脚的地儿……”

“吱呀”一声,夕家大门被缓缓推开,眼前一幕让老道长哑然失色!

“好汉饶命!”突然老道长感到一股杀气从背后袭来,一把尖刀抵在他的后背上,他手中的灯笼也应声落地,“我……我无意要冒犯夕家老宅!”

“你都看到了什么?”那声音阴冷至极,老道长不敢动一下,背后冷汗直冒,他明显感受到刀尖刺破了他的道袍,顶着他后背上的肉,如果自己的言辞稍有不慎,可能那刀尖就要刺穿自己的胸膛!

“成……成亲……”老道长刚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赶紧改口,“不不不,我说的是澄清,我要澄清一下,我老眼昏花,啥也没看见!”

“听说你是来镇邪的,走吧,里面请!”那声音没有一丝犹豫,老道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没办法呀,小命攥在别人手中,回头就是没命!

一株苍劲的枯松如虬龙般盘卧在庭院中间,青石板上干净如初,石缝中一根杂草都没有,周围张灯结彩,三步一灯笼,五步一绣球,‘鸿光福居’的门匾下贴着大大的‘囍’字。最显眼的还要数那坐落院中八个方位的八抬大轿,朱红宝盖上的八只黑公鸡单脚窝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这是要办喜事?”老道长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这是哪家姑娘要出嫁?”老道长手心里攥出了汗,且不说这户人家成亲不避讳这死宅的邪气,可是这成亲的人呢,他没有感受到半点阳气……

“在夕家府邸,当然是夕家大小姐要出嫁啦!”背后的人幽幽地说道,他接着从袖口中翻出一个药丸,塞进老道长口中,“你配合点,我会给你解药,否则,你看不到明早儿的太阳……”

“你!”老道长感觉一阵恶心,那药丸像是河沟里的青泥,腥臭不堪,辣着喉咙滑进了肚子里,“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那人没有答复他,反而是走到老道长面前,脱掉身上的黑袍,露出他清秀的面孔,眉目间的书生气还没有褪去,衣着真红对襟大袖袍,来迎亲的正是此人!

“请道长来,不为其他,做个媒妁之人。”凌川双手抱拳,“昨夜我梦到自己立于冰上,与冰下人语,查了黄历,说,今日成亲,需要个媒人……”

“夕家不是满门抄斩了?哪里来的大小姐?”老道长摇头不信,他看向四周,像是明白了什么,喃喃地说道,“难不成你想结冥婚?”

“什么冥婚,我难道是死人?”这时,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推门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把木琴,她一只手掀开红盖头,露出略显清瘦的脸,尽管补了红妆,但是依旧掩盖不了严重的病态,“我还有一口气呢……”

“宁……”老道长惊得说不说来话,她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眉目间的那丝神态如出一辙,但是直觉告诉他并不是,“不……你是夕家大小姐?”

“不瞒道长,当年夕家遭殃之日,正是夕汐出生之时,五月初五。”凌川走到夕汐跟前,搀着她的手臂,一脸的心疼,“夕汐从出生那天就被遗弃了,没过一天好日子……”

老道长算是明白了,这个名叫夕汐的女子投胎选了个‘好日子’,五月初五是五毒日,有‘五毒’转生、投胎之嫌,俗谚举五月五日子,长及户,则自害,不则害其母。虽说没有什么考究,但是民间却常于此日弃婴、溺婴,夕汐就是这个不幸的女子。

“这都是命呀!”老道长看到夕汐病态的样子,长叹一声,“若不弃之,十六年前已成枯骨,如今看来,还是躲不过此劫!”

“这都是风俗陋习,哪里有这个说法?!”凌川怒骂道,“野道士,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且不说天下老百姓信与不信,据记载,宋徽宗生于五月初五,为避忌此俗,他将生日改为十月初十,并定此日为‘天宁节’。”老道长搬出了史书,他指着花轿上的黑公鸡,接着说道,“你若是不信,何必整这一出呢?”

凌川沉默不语,这种事该信还是不该信呢?老爹一直说夕汐是凌家的救星,当年老爹在夕家做长工,如果不是夕汐五月初五出生,老爹也不可能抱着孩子去河边溺婴,等他回到夕家大院的时候,院外早已被官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夕家上下一百多号人没留一个活口……老爹马不停蹄地赶到河边,大小姐在河滩里泡了数个时辰,却没有咽气,也是个奇迹,老爹带回家养着,一命救一命,算是还愿。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在水里泡着,落下了病根,夕汐的身体一直十分孱弱,病因难寻。

“明早儿鸡鸣破晓之时,我就要带夕汐离开这里,到那时,夕汐不再是夕家的人了。”凌川理了理夕汐鬓角的秀发,接着说道,“在此之前,她终究是夕家的人,命数也和夕家有牵连……”

“这姑娘身上背着的不仅仅是夕家的命债……”老道长额头上冷汗直冒,他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铜钱,交到凌川手中,接着说道,“十六年前,五月初五,宁秋公主含血石降世,御用天师占星问卜,呈上‘五月初五,双子星陨,泣血成石,国运不祥’的奏折。”

“说这些有什么用?”凌川冷哼一声,“难道说五月初五出生的人就注定不能活吗?”

“你且听我慢慢道来……”老道长咳嗽一声,“你就不想知道夕家满门抄斩的原因吗?”

“你知道?!”夕汐一把扯住了老道长的衣袖,呼出一口浊气,问道,“夕家到底犯了什么事?”

“被满门抄斩的不止夕家一户……”老道长掏出一本卷皮的生死簿,翻了起来,“当年被抄家的都在这本上,夕家在第二十三位。”

生死簿上赫然写着:“夕平波,杭州龙坞人,贩盐经商,五月初五生得妖女,夕家上下一百二十八口,无一幸免!”夕平波的大名用红笔划去,一夜之间,被满门抄斩的人家写满了一整册子,这就是朝廷的雷霆之力!

“怪不得当年魔咒难以根除……”老道长将手中的生死簿扔在地上,他攥紧了拳头,接着道,“原来是有漏网之鱼,事已至此,不再追究,可能这就是命吧……”

老道长缓缓倒出了实情,宁秋公主命邪,影响国运,皇上又不忍弃之,便求化解之道。天师折阳寿二十年,心生一计,斩尽五毒日之子祭天,祈求蒙蔽天眼,朝廷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改为了满门抄斩……

“好一个心思歹毒的天师!”凌川恶狠狠地说道,“用当年天下所有五月初五出生的人的命来换宁秋公主的命,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国运呐,咳咳,国运呐!”老道长气得咳出了血,他深呼一口气,“从当年数万人一夜之间被灭口开始,宁秋公主带来的厄运就从未停止,宁秋公主满月之际高烧不止,南方大旱三年,民不聊生。周年之时,梦醒啼哭,惊动天神,京城涝灾,水淹三尺……”

“我只知道命无贵贱,管它什么狗屁公主还是我们家宝贝夕汐!”凌川将夕汐拉到身后,抹掉她眼角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道,“娘说你满月时候,没钱置办酒席,况且家里刚刚断了营生,还吃不饱肚子,你饿出了病,高烧迟迟不退。你一岁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喊得不是爹娘,而是哥,把老爹气得不行,那天晚上,不知为何,你哭得成个泪人……”

“可悲呀……可悲……”老道长眼前一黑,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他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双子星陨……双子星陨……二人一命相承,就算当年夕汐姑娘没有逃过此劫,师父他老人家也难逃此劫呀!”

“世上本无事,天下皆太平,故弄玄虚者,心中无安宁。你算到最后,把自己算进去了吧……”凌川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老道长恐怕就是当年出此‘下策’的御用天师之一,他一把掐住老道长的脖子,“你还有胆量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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