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葬礼结束，叶瑜辰就待在医院里，每天陪秋桐养病，秋桐安静不吵闹，叶瑜辰只是夜里防止秋桐折腾自己的眼睛，偶有闲暇还要看资料文件，整日整夜地没有休息。渐渐地消瘦下来，倒像是父母双亡过后过度悲伤造成的。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秋桐一大早就醒了，无聊地撑着下巴，看上去是发呆，实际上侧着耳朵听叶瑜辰敲击键盘和翻阅文件的声音。

叶瑜辰看着她无聊，就放下手上的工作，问道：“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秋桐抿着唇，仿佛在确定叶瑜辰是真情实意还是随口一说，等到叶瑜辰又问了一遍，才矜持地点了点头。

叶瑜辰忍不住笑了。

因为秋桐不肯坐轮椅，叶瑜辰没有办法，只能两个人牵着手，叶瑜辰一步一步带着她走出去。秋桐也乖巧了很多，不像才进医院时那样警惕倔强。

叶瑜辰才走到楼梯口，一个小护士慌慌张张地从他身边跑过，差点撞上旁边的秋桐。

住院部的人本不算多，可楼下忽然有病人呼吸衰竭，生命垂危，医生护士都瞬间乱成一锅粥。

楼下有很多抢救病人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医生的，家属的。

秋桐眼睛现在受伤了，对声音倒灵敏了许多，知道外头乱的很，捏紧了叶瑜辰的手，犹豫了一会说：“要不然先回去吧。”

叶瑜辰反问：“你想回去吗？”

秋桐就不说话了。

叶瑜辰弯了唇角，难得起了逗弄小孩子的兴致，打趣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出去，那我们就回去吧。”

秋桐轻轻哼了一声，又软又轻。

又不是自己不愿意出去。

就在秋桐以为会被叶瑜辰带回去的时候，身体却忽然腾空，一时本能占了上风，慌不择路地抓住能固定住自己的东西，就搂住了叶瑜辰的脖子。叶瑜辰双手抱起他，他一个人很容易就避开来往匆匆的人群。

秋桐的下巴抵在叶瑜辰的肩膀上，等缓过神来就明白了叶瑜辰的逗弄，又重重哼了一声，刻意扭过头，恨不得叶瑜辰远远的。

叶瑜辰纵容地放任她的小性子。

秋桐是很难会有小性子的人，一贯含蓄内敛，让平常人捉摸不透，对于这一点，叶瑜辰重生前后都深有体会。

她现在年纪小，只隐隐有些将来的影子，还不太会收敛情绪，因为对外界充满了防备和警惕，看起来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

可等秋桐长大了，就完全不同了。

叶瑜辰还深刻地记得上辈子的一幕，那是在一场晚宴上，秋桐精致的面容在璀璨却过于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丝冷硬，笑意却温柔极了，正同身旁一位素不相识的男士打趣，一只手扶着酒杯，另一只手拿着朵鲜艳的玫瑰，看着像极了优秀的情人。可叶瑜辰只看了他一眼，恰好能瞧见秋桐偏过头瞥自己，眼里是嘲讽又冰冷的目光。

那是曾在她身上肆意跋扈的尖刺。

相比之下，叶瑜辰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心疼那个长大了的秋桐。

大约是因为把尖刺藏到自己的身体里实在是太痛了。

一出住院部厚重的玻璃门，秋桐就感受到了外面吹着的微风和青草的香气，在病房里闷了许久心情不由地欢喜起来。

今天是个好天气，住院部前面的一块草坪上全是出来透气的病人，携家带口，三两成群，倒是有不少与医院气氛不符的欢声笑语。

不远处还煞费苦心地挖掘了一个人工湖，面积不大，湖水清澈透明，上面浮着几只游船。

叶瑜辰三两步就走到一条空闲的长椅前，把秋桐放下来，又用带下来的毯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防止被风吹到。

外面热闹极了，几个拽着五颜六色气球的孩子在草坪上追逐，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像风一样从两人奔跑过去。

秋桐就安安静静地蜷在椅子上，唯一露出来的一双脚在半悬空中晃啊晃。

叶瑜辰问他：“你开心吗？”

秋桐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平时不愿意同别人相处，连人多的地方也不愿意去，可现在叶瑜辰顺着她，陪她下来溜达一圈，就高兴起来了。

“你在这等一下，小心一点，”叶瑜辰顿了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秋桐还没反应过来，想要拉住叶瑜辰的衣角，却又克制住。

在那么多嘈杂的声音中，她唯独能听清叶瑜辰离开的脚步声。

等叶瑜辰拿着气球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秋桐的脚都缩进毯子里，整个人都成了小小的一团。

秋桐的手心被人塞进去一样东西，是一根线，还顺着她的手掌绕了几圈。

秋桐一惊，迷迷糊糊地问：“这是什么？”

“是气球，”那红通通轻飘飘的小玩意儿在空中不停摇摆，叶瑜辰把它拉拉到秋桐的面前，又描述了一番，“红色的，上面画了一朵金黄的枫叶。”

秋桐伸手碰了碰，指尖摸到紧绷的胶状物，很感兴趣似的摁了摁，又不敢太用力。

“从哪来的？”秋桐笑着问。

叶瑜辰一怔，“买的。”

秋桐嘀咕了一句：“医院里有卖这个吗？”又不说话了。

确实是买的，花了两百块钱，从一个委委屈屈的小胖子手里买回来的。

这是叶瑜辰前世今生从来没做过的亏本生意。

可一看秋桐翘着唇角，很珍惜地抚摸着气球上的枫叶，叶瑜辰又有点高兴。

他对待秋桐，总逃不过重生前的记忆，可眼前这个并不是那个二十多岁，面容精致，笑容温柔，手段却狠辣无比的女孩，而是一个长得白白软软，连一个笑都要克制的小孩子。

总忍不住叫叶瑜辰再温柔一些对待她。

远处的风还是轻拂着树梢，掠过微波粼粼的湖面，天鹅曲颈形状的游船在风中微微荡漾，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这是春天的好景色，可惜秋桐看不见。

叶瑜辰决定把这些景色说给秋桐听。

可他~一贯少言寡语，又没有过人的天赋，美好的景色被他描述出来就是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引人入胜的意味，就像是缺了水分的糕点，只是一盘无味的碎屑。

秋桐却听的很仔细。

到了后来，她忍不住追问，刚才那朵花是什么颜色，长得像什么啊？

叶瑜辰只能绞尽脑汁思考形容词，打一些不太贴切又不够动人的比喻来形容。

秋桐有些费力地抱着那个红色的气球，心里很满足。

时间过得很快，叶瑜辰终于没有可说的景色，院子里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叶瑜辰抱起秋桐，“我们回去吧，该吃饭上药了。”

秋桐点了点头。

其实楼道里已经不再拥挤喧哗了，可她还是愿意被叶瑜辰抱着回去。

秋桐这么想着，把红气球紧紧拽住，勒的手心通红。

走回房间时，医生已经在等着了，主治医生今天有事，来的是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医生。

医疗用具摆在一旁，医生做好了消毒，开始揭开秋桐眼睛上的纱布，准备清洗一下重新换药。

他手上的动作很稳，笑眯眯地，很熟练地开口哄孩子：“小朋友不要怕，不上药的时候不要睁眼，一点也不疼，叔叔很快就弄好了。”

医生是哄着她玩的。

即便秋桐用的已经是最贵最好的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刺激的，总是会痛。秋桐感觉到有冰冷的镊子在自己眼睛里外翻动，不时有冰冷刺痛的药水掺进来，秋桐的眼睛里像是搅拌了玻璃片，细碎地割着，一阵阵的痛，那让她不安极了。

可秋桐动也不动，睫毛不眨一下，安安静静地挺直腰板，任由医生的动作。

就像那些挣扎着想要见到光的本能和疼痛的刺激都不存在一样。

叶瑜辰握住秋桐不自觉抖动的手，轻声哄着：“马上就好了。”

医生从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孩子，即使是成年人有时候都忍不住疼痛和本能睁眼，便喜笑颜开地夸奖了秋桐，又对叶瑜辰说：“您家这孩子教的真好，不怕痛。”

叶瑜辰听了这话眉毛皱的更深，冷着脸把小医生赶出去。

倒是无辜受牵连的年轻医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办公室里对小护士抱怨刚才的事：“奇了怪了！什么毛病，夸她还犯法了！”

这世上并没有人天生不怕痛，所谓不怕，其实是善于忍耐。

而善于做什么又是经验的积累，大约只有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痛，才能学会忍耐。

秋桐才这样大的年纪，怎么就不怕痛了呢？

叶瑜辰对小孩子的印象不多，也知道像秋桐这么大的孩子，特别是小女孩大多是爱玩爱闹，怕痛怕苦的。

重生回来后，叶瑜辰打定主意要收养秋桐，就是担起抚养教育她的责任，让她能够平安幸福地活着长大。

秋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新裹好的纱布，又飞快地放下手。

刚才医生叮嘱过不要按压纱布，秋桐就不会做。

叶瑜辰想，要是养这样的孩子大约一点也不费心。

“疼不疼了？”叶瑜辰问。

“不疼。”秋桐立刻回话，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才意识到叶瑜辰问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还是，有点疼的……”

叶瑜辰笑了笑，学着在楼下看到哄孩子的法子，俯身吹了吹眼睛上的纱布，“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秋桐面红耳赤，她没料到竟然还有这种法子，好半天才结结巴巴：“不，不疼了，你别吹了！”

叶瑜辰说：“真的不疼了吗？”

秋桐十分轻微地摇头，像是生怕别人瞧见。

叶瑜辰索性把秋桐抱进怀里，不紧不慢地替她吹一吹。

秋桐虚张声势地挣扎了一下，很快就被镇压。

也许养那个不怕痛不怕苦，善于忍耐的秋桐比较省心，可叶瑜辰不愿意。

孩子还是要有孩子的样子。要是都听话懂事，那要大人做什么？

叶瑜辰作为秋桐的未来监护人，决定了秋桐的养法。

女孩子还是应该娇着养。

不是他不喜欢优秀的女强人，而是感到心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