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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江南》第69章 番外一 轻尘栖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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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英每一次回忆他和自家主子苏子荣初相识时的情景,总觉得非常的操蛋。

他是墨英,有个名叫墨影的面瘫且无趣的双胞胎哥哥。名字不是家人起的,那时候家里穷,孩子还多,所以他们被卖掉了。买他们的人给他们起了这个名字,至于原本的名字叫什么,那时候太小了,不记得了。

……也没必要记住。

他们被卖掉之后就被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山谷里,山谷里有一个隐蔽的训练营,里面有很多和他们境地差不多的孩子。

那里的人告诉他们,这里是为一个贵族培养暗卫的地方,是个相互残杀的地方。每天都会有人来给他们训练,每一段时间所有的孩子都会经历一场厮杀。这里遵循着野兽社会一样的守则,一切以实力为尊。

所有的人都不可信,除了他的胞兄墨影。

在墨英还不适应的时候,墨影已经很完美的适应了这里的一切,进步的很快,并且保护他。

“你不怕吗?”我问过墨影。

“至少不愁吃穿。”墨影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是面瘫的样子。

后来,大概是被墨影感染了,我也不怕了。于是我和墨影两个人狼狈为……啊呸,是相互合作,从一场场厮杀中活了下来,并且把训练营里的人揍了一遍,从此过上了身后跟着一群小弟的幸福日子。

直到苏子荣的到来,这美好的日子就如同抛家弃子的负心汉一样,从此一去不复返。

苏子荣来的时候,曾经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原因无他,这厮长的太美了!

那时候我和墨影十岁,他八岁。孩子小的时候,男女的特征还没这么明显,更何况是长的本来就好看的苏子荣。

很多人猜测,苏子荣也许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于是在这个连天上飞的鸟都是公的的训练营里,他很快就有了很多的追随者。

我觉得不妙,于是拉着墨影说:“你说他会不会是个女的?”

“不是。”墨影正在扎马步。

“你怎么这么确定?”

“上次我去河边洗澡,遇到了他。”依旧是一样的表情,眼睛都没抬一下。

“……”我磨了磨牙,觉得更加不爽了,“你说一个男的长这么好看干嘛?男人要看脸吗?长这么好看,他是打算以后去做祸国妖妃吗?”

似乎是被我的言论震惊到了,墨影抬了抬眼,欲言又止地扫了我一眼:“这个是爹娘给的,天生的。”

“……”道理是这样没错,我无言以对。但是我还是不爽,“我觉得,我不能让他一人独大,要不然以后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墨影瘫着一张脸,继续扎马步。

“今天晚上,我们把他约出来打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实力。”

“我不去。”墨影拒绝。

但是墨影的拒绝对我来说一般没用,所有到了晚上他还是被我拉出去了。苏子荣住在隔壁屋子,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一打开门发现床上没人了。

“人呢?”我诧异。

墨影张了张嘴,突然扭头转身。不远处,那个长的跟娘们似的苏子荣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你们找我?”

大概是因为做贼心虚,我一瞬间大脑空白。倒是墨影很淡定地说:“我们想找你切磋切磋。”

我在心里感慨,墨影这厮真是个做大事的啊!然后点头:“对,切磋!”

苏子荣歪了歪头,月光下脸庞更加朦胧好看,沉默了片刻点头:“行啊。”

于是我想,这家伙虽然长的娘里娘气的,但是倒也挺干脆利落的。然后我就和苏子荣打了起来。

本来,我挺自信的。但是打了几下我就发现,我打不过他。于是我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我叫上墨影一起打了。

墨影在某些时候挺听话的,这次也不例外。

后来的我每次回想起这件事,都会一脸沉痛地对墨影说:“我脑抽也就算了,你当时怎么就也跟着脑抽了?”

我们厚颜无耻地二对一。苏子荣看见墨影凑了上来,嘴角一扬笑了。当时我觉得这笑容除了好看没觉得其他,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苏子荣肚子里冒坏水的表情。

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输了。我们被捆得跟两只螃蟹一样,苏子荣说要我们以后当他小弟,我们不干,然后被打了一顿。

……最后我们屈服在武力之下,一夜之间从屁股后面跟了一大堆小弟的大哥,变成了跟在苏子荣屁股后面的小弟。

多年之后,我和墨影总结了一下,觉得那操蛋的相识,基本上预告了他以后操蛋的一生。

我们受尽屈辱,暗中发誓以后出去了一定要把苏子荣打扮打扮卖给人家做媳妇。

然后后来,我和墨影学成出去了,苏子荣和我们同一批。

由于我们良好的表现,训练官说我们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心里暗搓搓地觉得自己一雪前耻的机会快到了。

直到我们俩跟着训练官来到了传说中主人的面前。

“墨影、墨英,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吧。”

我琢磨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于是偷偷抬眼,结果我觉得自己脸盲了。要不然这上面坐着的人,怎么和那个“祸国妖妃”苏子荣长的一模一样?

而旁边向来面瘫的墨影,此刻脸已经瘫成了一张面具,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意思。

苏子荣安排墨影进了暗卫,我则成了他的贴身侍卫。我表示很不开心,贴身侍卫说的好听是贴身,说难听点儿那就是打杂的。

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大家杀人没问题,但是与人打交道就不行了。于是我去找苏子荣抗议,苏子荣闻言嗤笑一声。

“保护我?你连我都打不过,开玩笑吧。”

我觉得自己被贬低了,很是生气,倒是苏子荣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打扮打扮卖给人家做媳妇去。”

我如遭雷劈,终于意识到自己有把柄在苏子荣手里了。于是我,再一次屈服了。

后来跟着苏子荣久了,我慢慢地发现,苏子荣有一个心尖上的人,就是他家隔壁的苏大小姐。他暗搓搓的暗恋人家好几年了,作为定情信物的簪子玉佩送了不少,人家愣是没察觉有啥不对,倒是被苏涵卿发现了不对。

然后,苏涵卿把妹妹护的更严实了,防苏子荣跟防贼一样。

我心里暗爽,你这魔鬼也有今天!

但是很快,我发现我错了,错的离谱。因为每当这种时候,苏子荣的心情总是很不好。这本来是很让人开心的事,但是前提是苏子荣不折腾我的话。

苏子荣心情不好,贴身侍卫的我是最惨的。墨影留在大域,逍遥自在,我却身在狼窝,不见天日。

于是我开始满心满意地期盼,苏小姐赶紧从了苏子荣。

在苏小姐那里,自家恶魔主子是个很好哄的人。人家小姑娘对他笑一下,他就能傻呵呵地开心好几天,夸他一句,他恨不能昭告天下。

我不懂为什么,但是听一个据说有过经验的兄弟一脸深沉地说,这就是爱情啊。

我:“……?”

后来十六岁,苏子荣成年,可以娶妻了。他用自己的厚颜无耻,终于将苏小姐的婚约定下来了,给这段多年的暗恋画上句号。

从此暗恋变明恋……但是我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操蛋。

他惹苏小姐生气了,我去挨骂。他惹苏少爷生气了,我去挨打。他想送苏小姐东西,我去跑腿。苏小姐想吃东西,我去买。苏小姐出门,我跟着。苏小姐回家,我回去继续受他折磨……

我无数次想造反,但是墨影每次都这么安慰我:“做暗卫还是卖给人家做媳妇,你选一个吧。”

我:“……”

后来主子十七岁,苏小姐中毒了。那段日子多少年后我都记得很清楚,因为苏子荣每天都在背着人的地方崩溃。

无论他在人面前表现的有多胸有成竹。

第一次,我觉得我有些担忧苏子荣了。

墨影将所有的暗卫派出去寻找药,不放过一丝渺茫的希望。而我每天就陪在苏子荣身边,看着苏小姐越来越接近死亡。

其实这一切在那年秋天之前还好,秋天之后,苏小姐的身体开始迅速的衰败,我总觉得她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但是苏小姐这个人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却是个坚强的人。这从她亲自给赫连黎下毒起,我就知道了。

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是苏子荣有时候都会控制不住情绪,但是她却一直很安静。

安安静静的做该做的事,安安静静地安排一切身后事,安安静静的等待死亡。仿佛她要面对的,只是一场没有归期的旅程一样。

我想,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到苏小姐这样。死亡若是突然的,那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种等死的滋味。

明明知道自己快死了,每一天都在接近死亡,每一天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衰弱却什么都做不了。明明生命才正到最好的时候,却要戛然而止。

这种无力且不甘心的滋味,完全可以磨去一个人的意志。

最后,出乎我的意料,苏小姐熬过了冬天,但是却死在了春天——这个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苏小姐死之前,用一杯水让主子忘了一切有关她的事,其实也不是忘了。主子还记得她,但是在他的记忆中,苏馥曦这个人只是他的妻子——一个没用任何感情、相敬如宾的妻子。

苏子荣没了感情,便对江南没了依恋。

苏小姐死后半个多月,便带着我们去了大域。

从此,藏梅居落锁。大域迎来他们的新帝,江南却再没了那个爱穿红衣的荣公子。

主子无疑是个很好的帝王,没了心爱的人,他仿佛披上了无敌的铠甲,无坚不摧。每天不要命一样早起晚归,大域很快就走上了正轨。

就是再也没有询问过我有关于苏小姐的事情,一句都没有。

甚至又一次有个人不小心提起,他也只是淡笑:“佳人已逝,何必徒增悲伤。”

但是我总是不相信苏子荣真的会忘了苏小姐,毕竟当初喜欢的那么深刻,怎么就说忘就忘了呢?

但是墨影说:“若是主子还记得话,以他对主母的感情,怎么会怎么平静。”

是啊,若是这样,这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够压制住如山崩的悲伤,又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够正视如潮涌的思念。

这会将一个人折磨疯了的。

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哪里不好,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苏小姐可能会很伤心,而且若是以前的主子知道了,可能会很生气。

那时候我总会想起以前苏小姐念过的一句话——轻尘栖弱草,人间世事无常。

但是大概是因为主子一心扑在国务上,一直不想娶亲。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觉得至少这样的话,苏小姐会开心一点儿吧。

后来我总是会站在上书房的外面,看着里面一点烛光亮到半夜,里面年轻的帝王鬓旁星星,孑然一身,无尽孤独像是野兽吞噬了他。

我想,这一幕我可能还会看好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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