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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良缘》第十章、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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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夜雨的早晨,空气中到处飘散着的花香和青草的味道,琥珀起的早,踮着脚打开一扇又一扇沉重的雕花木窗,拖过一把太师椅,跪在椅子上看出去,院子里的樱花树被昨夜的那场大雨打过,落下满院子的的花瓣,像是在墙头、草地、走廊上都铺了一层紫粉色的地毯,煞是好看。

太阳还没升起,正是一天中不冷不热的好时辰,琥珀歪着头枕在右手臂上,左手搭在窗外,不知道哪里来的微风,把几朵花瓣拂到她的指尖。

她闭起眼睛来,感觉明晃晃的日头暖暖地照着,又有风来,几缕发丝拂在脸上又轻又痒,好像妈妈的手轻抚过脸颊。

她打个哈欠,唇角微微笑,几乎就要睡着了。

一个早上了,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自得其乐。

沈嘉木夜里睡的迟,到了快晌午才醒,睁开眼就看到那个小丫头跪在窗子看风景,本想等她下来了再起身,可是等了半晌那头也没个动静,只好翻个身坐起来。

“你还没睡够么?”

琥珀吓了一个哆嗦,睁大了眼睛转过头……

谁?我么?

睡了一早上的人难道不是大少爷么?

她心里嘲笑这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少爷说起话来没头没脑,脸上却还维持着恭敬谦卑的表情,扶着椅背从椅子上下来,规规矩矩地站着:“少爷想喝水么?”

沈嘉木不说话,只是看看桌子上的茶壶,又看看琥珀。

琥珀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茶壶,再看看少爷那张从来不笑的扑克脸,顿悟般的清醒过来,跑到桌子边去倒了一杯茶送到床前。

沈嘉木坐的四平八稳,接过茶杯漱过口后,才总算正眼看了看小琥珀。

琥珀出门匆忙,连件替换的衣服都没带,身上穿的这件水绿色小褂一连穿了两天,早就揉得邹巴巴的,裤子本来就不合适,如今就更短了,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小腿在外面,更衬出脚上那双绣着小红花的旧布鞋又破又脏。

沈家最下等的粗使丫头,也不可能是这幅邋遢样子,要不是她是客人,早该被当成叫花子赶出门去了。

沈嘉木皱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想起之前给小表弟准备了套新衣在这里,从衣柜里翻了出来递给她:“拿去换上。”

琥珀穿的一向都是小姐们淘汰下来的旧衣服,通常都是膝盖上破了洞或是袖子上染了污渍的,这套丝绸衣服却齐整如新,似乎连穿都没穿过,她年纪小,尚不懂得男女避嫌,却也知道不能随便收旁人送的东西,抱着那套衣服摇头:“我不要,我有衣服。”

沈嘉木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垂下眼睛:“不是给你的,是借你的,走的时候还要还我。”

琥珀想了想,这才点头:“谢谢少爷。”

……

整整一个白天,偌大的院子都空荡荡的,原来守在院子里的那几个人不知得了什么指示,全都不见了,饭菜也只是送到门口,全由琥珀一人操持。

沈嘉木功课忙,一年之中难得有休息的机会,真歇下来,反而有些不适应,从书架上找了本书来翻看。

琥珀闲来无趣,自己跑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发现樱花树下的大缸里养着睡莲小鱼,挽起了袖子在缸里捞鱼玩。

那些小鱼懒散惯了,看到有人手伸出来,还以为有人喂食,纷纷聚拢过来,琥珀趁机一握,真的让她抓住了一只,是只红黑相间的蝶尾,背鳍上黑色的圆点煞是好看。

琥珀格格笑,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待那只小鱼半死不活了才放回水里,其余的鱼儿受了惊吓,争先项恐后的四散躲开,可是过了一会儿,当她又向水里探出手时,那些鱼儿又一只只的聚拢过来。

这一次,琥珀捞了只全黑的。

再下手,鱼儿们学精了,沉心静气的等了半晌方才捉住了只红白花的。

琥珀屡屡得手,玩的起意,忘记了自己是在别人家的园子里,也忘记了园子里还有个别人。

“吭!”

寂静的院子里突然响起咳嗽声,琥珀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扭头。

大缸边挂了只捞鱼的小漏网,很久没人打理,木把上的铁丝漏了出来,就在她回头的当口,指尖被铁丝勾住。

她“嘶”的一声低下头,手指一道血痕,再抬头,一脸无辜的看着沈嘉木:“大少爷,我没有偷懒。”

这个女孩,比那群鱼儿还要蠢笨。

沈嘉木皱眉,拿出方手帕递给她,走出几步又回头:“会包扎么?”

小女孩不吭声,垂下手,长袖子遮住指尖。

他叹气,蹲下来帮她挽袖子,白丝帕足够大,包好了伤口处,还能轻轻松松打个结。

他看看她汗津津的小脸:“你识字么?会写自己的名字不?”

小丫头摇头,眼睛亮晶晶。

他领着她回房间,坐在书桌前,在白宣纸上写她的名字。

“琥、珀”他念她的名字,顿一顿才说:“这是你的名字。”

琥珀的眼光在纸上停留片刻,抬起眼睛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想才下笔,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宣纸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给她看。

后来,当天渐晚,华灯初上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可笑,这样一个下等丫头生的孩子,有的也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似的名字,他居然想教她认字,还把自己的名字写给她看,说起来真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看白纸上并排的写着的两个名字,皱皱眉,把那张纸团成一团,丢到一边的竹篓里。

琥珀拖着太师椅,正在一扇一扇的关窗子,突然看到院子里有一闪一闪的微光,一脸惊喜的喊出声来:“啊,游火虫!”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冲到院子里去,不一会儿就拢着双手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开,那只小虫受了惊吓,扇着翅膀飞起来,在房里忽上忽下的打着圈。

沈嘉木早已过了玩虫抓鱼的年纪,看她那样高兴,索性熄了油灯,让她坐下看个尽兴。

“你喜欢游火虫么?下次让鸿泰多捉几只来。”

琥珀眼睛眨也不眨,眼光跟着那小亮点在半空中转来转去:“我不喜欢油灯,阿娘在灯下绣花,把眼睛都熏坏了。”

静了一会儿,她又开口:“我听约翰说,他家里有种叫来特的灯,点起来很亮很亮,而且不会冒烟的。”

沈嘉木看看那张月光下小小白白的脸:“你还听得懂洋文呢?”

她打了个哈欠,喃喃地说:“大少爷你不相信么?……”

“我虽然是个下人,可是我不傻的,那些道理我也是知道一点的。”

她眼皮沉沉,说不清为什么一坐到大少爷跟前就犯起困来,用力揉了揉眼睛,接着开口:“不会冒烟的来特灯、可以传话的泰吕分(电话),约翰说的那些东西,你见过么?”

沈嘉木没说话,眼看着她的小脑袋一点点垂到他的手臂上,才慢慢放下手里的茶杯。

满月,遍地都是银色的微光。

那只小小的萤火虫飞累了,停在屋子的角落里一闪一闪。

小女孩睡的沉,像只小猫一样蹭过来,伏卧在他的膝上。

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多安静,他伸出手来,摸一摸她的头发。

果然又细又软,像他猜想的一样,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结果。

他总觉得她像是荒坡上长出的小白花,又单薄又坚韧,不需要管它,也能长大。

可是,当她站在落日的余晖下,额头洒着金粉一样的光芒,这个安安静静的小人儿身上又有一种夺人呼吸的魄力。

他突然很想,送给她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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