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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夜长》第八章 梦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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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屋里热气腾腾,那水面上还漂着花瓣,花香中透着一股爽神的甘草的气味。这是要不是因为那老鸨九姨大方款待,都是要另加钱的。

鹤知夜将发间的几根簪子取下,沉到水下将打结的头发丝理顺,才浮上水面,往石台上一靠,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这汤屋皆是木板隔断,隔音自然不太好,让鹤知夜听着了隔壁几个一起泡澡的小娘们儿在一块嚼舌根子,大致是说,那青衿小娘子来了寻欢楼没几日,就抢了她们的风头如何如何,哪个富贵郎君一见她就被勾去了魂儿,再也不正眼看其他姐妹们云云……

听着听着,鹤知夜不禁感叹,争风吃醋到底是女人的天性。不仅女人是这样,那些女仙女佛女鬼女妖女魔女畜生们也大都是这样。她回想起来自己有一次喝醉了酒,突然起了个念头,要给白檀讨个老婆,便各界溜达绑了几个模样好的小娘子带去白檀那里。那些小娘子路上还是哭哭啼啼要爹要娘的,一见到白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后来居然都还大打出手。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那一个个看起来倒是温婉贤淑的,打起架来也是丝毫不手软,那簪子戳得,指甲挠得,银牙咬得……总之那场面血腥得很,鹤知夜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总觉得自打经历了那回,就再也不能将那些温婉小娘们简单看了去。

正想着,一阵困意席卷而来,鹤知夜打了个哈欠,脑袋在石台上歪了个舒服姿势,这些日子没大睡好,多少也有几分累,此时正惬意,心想就睡一会罢。

任凭是几百年的光阴,在梦里也不过是弹指挥间,稍纵即逝罢了。

夕凉如昨。

厚重的浊云压着天际,将高耸的苍山十九峰尽数吞噬。凛冽的寒风瑟瑟地刮着,大雪在风中飘扬。崎岖的山路上,一个单薄的黑色身影顶着寒风艰难地行进着。才行至那半山腰,天色便已是漆黑,雪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漫山的茫茫白雪映着行路之人的身形,身覆黑纱,戴着斗笠,看不清其面容。

刺骨的风卷着雪花,于山尖出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行路黑衣人忍受着冰刺的痛楚,勉强才能站直了身体,掩了掩被风刮起来的面纱,极力想要靠近漩涡的中心。最后,那黑衣人全力高举双臂,闭目念咒,一道黑光泻出,环绕其身。

“破!”

“出!”

两声低吼,尾音还未消尽,漩涡中即升起一团银光。黑衣人抬起手,裹在手上的黑纱被凛风撕裂,露出一截白骨。那一团银光轻盈旋转了几圈后,便飘至其手中,褪去了银光,化作一盏提灯。忽的,夜空中纷扬的雪花全数消失了,只有那云雾中挂着的一弯弦月还在。

黑衣人耳朵动了动,蓦地转过身,收起那盏灯,疾步下山。前方是一冰雕的孤冢。坟前,背立着一个人影,身着白袍,一头银发泄至腰际,骨节修长的手指扶在墓碑之上,口中不知在喃喃些什么。那人影周身散发着的,竟辨不出是仙气还是妖气,黑衣人不由得一怔,动了动嘴唇,嗓音沙哑,问道:“不知阁下是?”

闻声,坟前那人缓缓地侧过脸来,双瞳透出妖异的光。目光在刚一接触到那人的面容时,黑衣人便心中暗暗一惊,原以为这一头苍白华发的必是个七八旬的老者,可却没想到眼前的那张脸出奇的年轻,五官标致得竟找不出一点差池来。也不知是因为映着满地还未消融的雪,或是什么别的缘故,夜色之中,那张脸就跟白玉雕琢出来的一般。

天空中炸开绚烂的焰火,隐约听得见山下传来族人们的欢呼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也炸开了烟火,他缓缓开了口,嗓音清澈空灵,像是自天上飘来的,却并不是回答黑衣人的问题,道:“想来你便是这山上的巫女。”

黑衣人略带迟疑道:“我,我叫阿因,确是这里的巫女。我夜观天象,察觉到这雪下得异常,怕是会有什么劫数,特此上山来探个究竟。不知阁下来此……”

对方神色稍顿,转而恢复正常,道:“看望一位已逝故人。”

“阁下认识我姑姑?”

“你姑姑?”

“是,我姑姑。”黑衣人褪去斗笠,摘下面纱,露出一颗光溜溜的头颅,原本该有眼睛鼻子嘴的地方都是空荡荡的黑窟窿。半晌,头颅的黑窟窿里又传来声音,道:“这冰冢中人,便是我姑姑。”说罢,见对方并未露出惧色,便又接道:“阁下莫疑虑,我的确是这山上的巫女,因为我的肉身这一百多年下来已经完全腐败,只剩下这具白骨了,又怕吓到族人,只得隐居在这山上……方才我问阁下,是否认识我姑姑?”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淡淡道:“茶依。”罢了,扶在冰碑上的手指触摸到了几处凹凸,微微僵住,又摩挲了几个来回,诧异道:“这碑上刻的是……”

“阁下说的可是‘白檀’二字?”白骨上前几步,一对黑窟窿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人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之色,道:“那是我姑姑生前日夜所牵挂之人的名字,阁下若是认识我姑姑,不知是否也认识这人?”

不想那人却不答话了,短暂沉默过后,他忽的瞥见了白骨腰间所挂之物,疑惑道:“水银灯?”

“阁下是说这盏灯?”那白骨抬起一根指骨轻轻弹了一下那盏小提灯,坦言道:“不瞒阁下,这场雪下得怪异,全然是这件物什所招至。”

“雪?得此物,日后不定会为你招来诸多劫难,不过有它庇护,应该也会逢凶化吉。”顿了顿,那白衣人又道:“我已在此停留多时,该离开了。”说罢一掐指,周身便腾起雾气。

白骨见状,赶忙追问道:“敢问阁下姓名?”

那人缓缓地转过脸,眼睛突然上了雾似的,转而又恢复了先前静谧的样子,过了会,那一泓幽潭流动起来。

“白檀。”

几缕月光穿透层层云雾,洒在了那人的面孔上,五官轮廓都泛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像尊绝美的仙人玉雕一般,那双原本微吊的眸子,似乎也抹上了些许惆怅。

一声巨响将鹤知夜从清晰如真的梦境中拉了出来,她猛地睁开眼,看见她正对着的那面墙几乎全塌了,外面是星星点点的夜色,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忽的,夜色中一道暗影闪进来,扼住了鹤知夜的喉咙,不待她回神,又被摁住脑袋往水里送去。寂静的水下,她甚至听得见水灌进耳朵里发出的“咕噜”声,合掌念咒,张嘴吐出了一串水泡,瞬间化作一条水龙呼啸着冲出水面。

鹤知夜从水中爬出来,刚喘了口气,又立刻被卡住脖子摁在了屏风上。湿漉漉的头发缠在脸上,根本看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试图掰开卡住她脖子的手,却被困住双手。她只得抬脚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半人高的红光冲出去,察觉到那卡着她脖子的力道似乎松了松,便趁机挣出一只手来,凝力在身前炸开一个光球,而自己顺势跳入池子,这才得以挣脱。

不一会,鹤知夜从水池的另一边爬出来,胡乱拨弄开缠在脸上的湿发,这才看清了池子对面的一块石台上,立着一个黑色斗篷。那黑斗篷罩住了半边面容,只看得到僵硬的嘴角和刀削般的下巴,隐约透着股邪气。不断地有光刃自那黑斗篷的掌中如急电般劈向鹤知夜,可她此时此刻却没有想着避开那光刃,而是意识到自己还没穿衣服,愣在了那里,硬是挨了几下子。

鹤知夜忍住疼痛,低声喝道:“哪里来的下流坯子,看我不剜了你双目!”罢了,咬牙凝了一掌力,无形的气力震碎了向她刺来的光刃,又化作一把锋利的匕首,朝着那隐在阴影下的双目刺过去。

不料那边瞬间立起一道了屏障,将那把专程去挖眼睛的匕首硬生生给地挡下了,匕首就那样落入了水池之中,并未溅起多少水花,沉了下去。几乎是同时,森然的煞气扑面而来,还未容鹤知夜反应,一道光刃便不偏不倚地刺中她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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