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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空言》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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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欲裂!

心脏膨胀,血液猛烈冲击,骨骼咯咯作响,它似乎被丢入的火焰中,羽毛连带着皮肤猛地撕裂开来。它想要尖叫,但喉咙像被刀片卡住,被草绳绑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疼痛钻入了五脏六腑,却渐渐没有了感觉。它迷迷糊糊,像是看到了什么。

雾气中,一个少年的身影逐渐清晰。他右腿平举,右手臂挥出木剑,另一只手笔直地立在耳畔。唯一支撑着的腿开始止不住地抖,汗水从额前恰好落在眼里,糊住了他长长的睫毛。

少年索性闭起了双眼,咬破了唇,仍是一动不肯动,只有身上水青色的短袍随风摆动。却见一旁石凳上坐着一位夫人,正不耐烦地拿着大刀扇着风,喃喃地说:“说了娘亲让你,咱不罚了,再过几招吧。”

少年仍是不动,微微地努起嘴抗议。夫人蹭地站起,笑嘻嘻地走向少年,突然向他腰间挠了起来。少年忍耐不到两下,便软倒在了地上,红着脸,手砸着地板,愤怒地嚷嚷。夫人笑得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一旁的鸟儿也跟着啼叫,和着笑声,风都变得快活起来。雾气渐渐变得更重,少年消失了。

突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少年从走廊尽头跑来,手里拿着好几个馒头。他四处瞧着,发现娘亲正从不远处走来,连忙慌张地藏起馒头,但可恨自己穿的是束袖的短衫,没有宽大的袖子,他只好卷起衣襟掖在腰间,把馒头撷在了里面。

夫人走到跟前,轻弹他的额头,笑问今日学了什么。少年扬起笑脸,摇头晃脑地背起“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怎知少年身体摇得厉害,衣襟一松,几个馒头咕噜滚到了夫人跟前。夫人双眉挑起,小嘴微张,难以置信自己的儿子会偷馒头,转而眉锋一蹙,目含怒气,伸手要打。

少年慌忙解释,“门前来了个老妇人,我见她已经是皮包骨头了。”说着,避开娘亲的手掌,蹭到了她衣裙里,左右扭起来,撒娇道:“这些是孩儿昨日剩的,不浪费也好。”

夫人叹气,想着如今天下大乱,每日总有人来门前讨饭,但他们又能帮上多少。她收起往日玩闹地态度,轻推开少年,俯身道:“苦的何止一妇人,要救的是天下苍生。你要像你爹一样平复战争,守卫国家,守护这千千万万的穷苦百姓,让他们不再为战争愁苦。你可明白?”少年看着娘亲突然的严肃,细思着这句话,郑重地点了点头。

似是应和,鸟儿也长鸣一声。但两人的脸庞竟然又变得模糊,一束阳光穿过竹林。

少年身形见长,正在庭院练习剑术,锋利的剑锋划过灌木丛,破碎的叶子飞舞起来,竹叶旁的百灵鸟儿也跟着挥动着翅膀。随着鸟儿的歌声,少年越舞越急,旋转回头,后翻一跟头,落地时少年忽把剑向空中刺去,一片碎叶稳稳刺到剑尖上。

少年嘴角上扬,将碎叶捻去。细看手中的剑,剑柄上雕饰如星宿运行,深邃蚀人,剑锋如千丈的断崖,寒气彻骨。这正是父亲寻觅许久的宝剑纯钧,父亲喜武爱剑,平日不苟言笑,从来只问他功课。但怎么也想不到,今早父亲会把剑送给他,还夸奖了他近日武艺精进,日后大有可为。

少年止不住笑意,舞得越来越起劲。突然,外头传来吵杂的声音,像是官兵在下命令,跑步声、佩剑随步伐晃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少年皱了皱眉,停下了手上的剑,抬步往外走去。但人还未走出庭院,忽见奶娘冲了进来,嘴里不停喊着:“子敛儿,快走。”

她脸上布满了泪,本就因为年老而稀疏的发髻因为晃动而凌乱得更加过分,嘴里仍是喊着:“跑呀,跑呀,我的儿。”未等少年反应过来,奶娘一个踉跄,脖颈处喷出鲜血,溅湿了少年的脸。

一群士兵冲进庭院,嘈杂的声音却渐渐弱了,只听到嗡嗡的声音。那些男人嘴角一张一合,喷出唾沫,抽出长剑,满地尽不知是谁的血。一个士兵发现了少年手里的名剑,眼中闪着贪念,搓着手走了过来。突然,一只百灵鸟不知从哪冲了出来,撞向了士兵。士兵先是一惊,呸一声,挥手便把鸟儿打到了地上。

画面一黑,百灵鸟脑中嗡嗡作响,猛地睁开了眼,不见了庭院,不见了官兵,不见了舞剑的少年,只觉得满眼天旋地转。

对,它死了,太不自量力!

但,这是在哪里?

眼前雾气散去,她渐渐看得清晰。原来她正躺在床上,头顶是青纱帐幔,身上盖着半旧的素白衾褥。前头摆着石桌子,上面只放了一个土定瓶和寥寥几个茶奁茶杯,再无其他。床的左右立着手臂粗细的白蜡烛,其上点着幽幽的绿光。一阵阴风袭来,一股奇异地香气飘来,她不禁冷得抱住了肩膀。

左手握上右肩,右手搭上左肩,稍稍暖和了些。她浑身一震,才发现自己竟然长了手,还有肩膀。抚上了脸庞,没有了尖锐的喙和毛绒的羽毛,只有娇俏的鼻子,削尖的下巴。一个激灵,她才猛然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化成了人身,有了名字。

她,名唤空言。

空言颤抖地站起来,抻了抻腿,蹦了几下,拍了拍自己的脸,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确信了自己化成人形的事实,终于没忍住,尖叫地跳了起来。她兴奋地想,真是走了运,居然没死成,居然还从一只鸟变成了俏生生的姑娘。虽然瘦了些,胸平了些,但是人,真是人!

空言绕着房子逛了一圈,只见墙角布着蜘蛛网,壁上都是裂痕。空言渐渐都想起来了,她现在所在的房间,是在人间地府幽州。幽州除了掌管人的生死,还掌管万物生灵的轮回,因此设置了豹尾宫、鸟嘴宫、鱼鳃宫、黄蜂宫,分别掌管兽类、禽类、鱼类、虫类的生死。而和人的轮回大大不同的是,因为生灵生时顺应自然,没有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的罪状,进入了幽州后不需要受审,更不需要受刑,溜达一转便可以投入轮回,再到人间。

至于空言,她嘴角一提,挥舞着两只刚刚适应的手臂,心想,当时死活拒绝进入轮回真是太对了。鸟嘴宫的阴差和她定下了死约,只要她在阴间当差一百年,便能成妖,再不用当一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的笨鸟。她还给了空言一串朱砂吊穗,护住一股女子的阴气,因此她从一只百灵鸟化身成了人。这当差的一百年里,她能不时跑去人间,可以尝尽人间美酒佳肴,看看黄金城温柔乡。只是想着便要激动得打颤。

但,最让空言激动的是,她可以作为女子站在他面前。

“傅,子,敛。”空言只识些简单的人语,一字一顿地默念着这个在脑海中念了千万遍的名字。心意已决,她不要就这么结束一辈子,不要忘记那个挥刀舞剑,意气风发的少年。想着想着,眼前又出现了少年□□上身练功的模样,黝黑的肌肤,精壮的手臂,结实的腰腹。空言觉得自己脸庞发烫,浑身上下都酥麻起来。

“这是在想什么,脸红成辣椒似的。又在想你的情哥哥吧。”来人娇嗔一笑,摇着头,跨过门槛,盈盈而来。

她正是鸟嘴宫的阴差,丁绯。

空言被说穿了心事,左看看纱窗,右看看石桌,扭捏地站着,忙用手偷偷给自己的脸降温。不敢抬头看丁绯,更不敢随意开口讲话。

丁绯“呦”的一声,打量着空言,笑道:“昨儿可不是那么娇俏的,把鸟嘴宫东西弄得东倒西歪,几百个狱卒追你一只鸟都抓不住你。不像百灵鸟,倒像一只愤怒的公鸡。”空言这下忘记羞了,想起自己的战绩,虽仍低着头,却不禁抿嘴笑起来。

丁绯不理她,自顾走到床边坐下,从袖口取出药瓶,头一颔,示意空言过来。空言瞅着丁绯,不由得感叹丁绯的美。丁绯看来和傅子敛的娘亲一般大,随意挽了发髻,远黛眉,桃花眼,眉间有一点樱花痣,只是眼角的细纹显了些年纪。但她穿得素白,只一件薄衫长裙懒懒地搭在身上。

“看什么,还不过来坐下。”丁绯皱眉,喊道。

空言收起了打量的目光,小步走过去坐下。丁绯一把拽住空言的袖子,往下一扯,整件衣裳都松开了。空言一惊,往旁缩,瑟瑟发抖,但怎么也不敢躲开。丁绯往前挪,将药粉一把撒到了空言的脖颈上,一个拇指长的伤口瞬间被掩埋住。

空言吃痛,咬着唇忍着泪,一声不敢哼。虽然只是简单的上药,空言意识到,牲畜的直觉里,她很害怕眼前这个女子。丁绯冰凉的手指一点点划过空言的皮肤,有意无意地轻轻往下摁,这种感觉,空言清晰地记得。

空言紧攥着拳头,努力地抑制住唇下的尖叫,那声因为脖颈处的冰凉而想放肆而出的尖叫。

丁绯却未察觉空言内心的波动,细细地给空言上好药,帮她穿上衣衫,挽一个垂鬓分肖髻,定定地看了半晌,才满意地点头,道:“好看。”

空言勉力一笑,半眯着眼,身子一软,道:“累。”

丁绯抚着空言的发,慈笑道:“还需要些时日适应,多去外面走走,也好看看幽州的样子。待你习惯这副身体了,我们再谈去人间的事情。”

空言点了点头。丁绯抬腿往方外走去,忽而脚步一顿,转身道:“既然留下了,别一颗心都悬在那个人身上,他并不知道你,你也还不认识他呢。”

空言摇头,心想:“怎么会不认识,我眼睛从未离开他。”但她不敢多言,又点点头,站起,送走了丁绯。见丁绯走远,空言一个转身,软倒在了床榻上,一头埋在了床褥里。她想着丁绯的话,不知觉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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