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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剑行》0001 命如草芥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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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夏初时节,半晌午的骄阳热辣似火,几个汗流浃背的金兵打马疾驰,顺着官道径往京兆府长安城而来。马蹄声疾,阵阵黄尘随后扬起,随后又缓缓落下。

离长安城三十来里,前边拐弯处,一片密林尽头,忽然冲出十几个背着包裹的汉人,慌不择路地四下奔逃。一辆载着满满货物的马车慌不择路地奔驰着,那拉车的挽马突然朝路边沟溪一蹿,马车晃了几晃,陷在浅浅的泥水中。那马连连挣扎着,原地践踏着泥水,却再也不能挪动,扬首悲鸣起来。可把马车上的几人急得面无人色,惶恐不安。

后面一名虬髯壮汉手持长剑,哈哈大笑着紧追不舍。其后亦有十来个拿枪持刀的汉子,跟着那壮汉追逐着那些逃命的百姓。

为首的一名金兵谋克见有异常情况,急忙勒马,众金兵也随后停下,呛啷一阵响,各自抽出兵器,紧张地观察着。

只听那壮汉追到马车旁边,高声笑骂道:“……该死的牛子,下车滚蛋,包裹放下,爷放你们一条生路,舍命不舍财的,爷也只好成全你们,送你们上路……”追上一个中年汉子,那中年汉子身背包裹,手中却也提着一把朴刀,见逃不得,便回身朝那虬髯壮汉便是一刀。

那虬髯悍匪暴喝一声,抬手一剑将那百姓手中朴刀磕开,右脚踹出,一脚将那汉子踢得趔趔趄趄,长剑一荡,在那汉子颈上一削,便砍下他首级,再一脚踢开,长剑在那人包裹下一挥一挑,那汉子连惨叫声都没发出便身首两处,而他所背的包裹却也离身飞起,到了那虬髯悍匪的手中。那虬髯悍匪狂笑连连,又去追前面落荒而逃的。那些百姓在恐惧中逃命,气力早竭,哪跑得过这些剪径断路的悍匪,转眼间,又有几个百姓被砍倒在地,有的一命呜呼,有的仍残留着一口气在呻吟哭嚎。

当真是乱世人不如狗,命如草芥。

几名金兵正自判断,那些尚自幸存的汉人已经被撵得气喘吁吁,有些甚至惊恐至极,摔倒在地,只等着挨刀被抢了。那马车上的几人瑟瑟发抖,却吓得瘫软如泥,口不能言,连下车逃命也忘了。

女真自阿骨打起兵以来,先灭辽再击宋,最后不但占了辽国精华膏腴之地,还占了中原北部的花花江山,大多数人都学会了汉话,听和说都不成问题,有些女真人与汉民杂居久了,汉话甚至比女真话还要流利,此时这几个金兵听到这些人言语,互视一眼,都在紧张地判断着。

忽然从旁边树林里闪出一人,将手中朴刀一挥,拦住那壮汉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祸害百姓,报上你的姓名,爷不杀无名鼠辈!”

那壮汉怒视着突然跳出来的不速之客,却见是个面色青灰,瘦削个头,身单体薄,毫不起眼的青年,冷笑一声,把长剑一挥:“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无影剑独孤迥是也!小子,你活的不耐烦了,敢管大爷的闲事!”

“独孤迥!”相距二十多步旁观的几名金兵倒吸口冷气,均知此人乃是近几年来横行中原的剑客,江湖上人送诨号无影剑,武功深不可测,专门刺杀大金文官武将和投靠大金国的汉人败类,死在他剑下的不计其数,而且此人还敢谋刺大金国陕西统军司统军使完颜乌思朵,虽然并未成功,却也飘然而去,恨得乌思朵大帅屡屡遣人捉拿,弄得所辖之内,人尽皆知,但闹腾了几年,除了杀了几个冒牌货色,却连他本人长什么样也未弄清楚,想不到在此相遇,众金兵面面相觑,脸色苍白,只怕今日不得善了,呼地一声,齐齐将兵器举起,准备应战,但却不约而同地勒马朝后退了几步。

那些剪径的悍匪看到这几个金兵如此窝囊,俱都哈哈大笑起来。以骑敌步,从来都是骑兵有速度和高度上的优势,占据上风,可这几个金兵虽然骑术尚可,胆子却未免怂了点。

曾几何时,面对数倍、十数倍,甚至数十倍、近百倍的辽兵,这些金兵的开国先祖们也敢直冲敌阵,将对手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而且大金太祖皇帝阿骨打统率着他们那毫不起眼的人口、资源和兵力,一次次撼动幅员万里的大辽,到了太宗吴乞买时,便横扫大辽,直致将其摧毁,而且搂草打兔子,顺道又灭了大宋,将两国的财富珍宝、工匠美女、粮食牲畜等一切看得上眼的,全部席卷一空,那份武力可让世人绝不敢小觑!那些开国的金人,如果看到现在这些不肖子孙在承平日久、骄奢淫逸的环境中消磨了先祖的尚武彪悍、无所畏惧的军威霸气,成了如今这般猥猥琐琐的模样,只怕要气得吐血了。

“独孤迥?哈哈,听说大金镇西将军千金悬赏你的首级,我寻你多日,想不到在此遇到,老天如此照顾,姓独的,不要走了,且把你人头给爷留下,给爷做个进见礼!”先前闪出那人直面十来个对手,并无丝毫惧意,朴刀一挥,猱身而上,刀锋直取那独孤迥。

看着那两人即将开打,几个金兵方才稍微松了口气,一金兵神色紧张地转头悄声问那谋克道:“勒安古,咱们要不要帮忙?”

那金兵小校勒安古听到手下直呼其名,并不以为忤,轻轻摇头:“蛮子杀蛮子,咱们先不要插手,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说!”打定主意,想要渔翁得利,来个坐山观虎斗;几名金兵随即醒悟,会意地点点头,便各自带马又朝后面退了一段距离,拨转马头,取了个看似可攻可守的位置,手中紧握兵器观战,一旦见势不妙,便可逃之夭夭。

那独孤迥先是微感惊慌,随后凶相毕露,挺剑相迎。他的同伴俱都停下,看看管闲事那人,又一脸不屑地瞅瞅二三十步外的几个金兵,各持兵器将那独孤迥围在正中。——显然,他们并不把人数少于己方的金兵放在眼中。

那独孤迥虽然使一柄长剑,但这柄剑明显要比寻常长剑要宽阔长大一些,他力大剑猛,使起来呼呼带风,虽然不像是使剑却像是用刀,却也逼得那瘦削青年手忙脚乱,自顾不暇地连连后退,但这关头一旦稍有疏忽便是人头落地,所以他还在苦苦撑持。二人来来往往过了三十来招,只听那独孤迥一声断喝:“去你奶奶的!”长剑将对方朴刀格开,顺势朝前一划,那瘦削青年低声惊叫一声,猛一低头,头发竟然被那独孤迥削掉一缕。那独孤迥哈哈大笑着飞起右脚,将那人踹出一丈开外,狞笑着逼上前去,“小子,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取大爷的首级,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大步上前,恶狠狠地挺剑便朝那人胸口刺去。

那独孤迥的同伴俱都杵着兵器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结果自然早在他们意料之中。

旁观的几名金兵大惊失色,想不到这独孤迥武功竟如此高强,只怕自己这几个也不是他对手,正惊恐间,却见连连翻滚的瘦削青年突然停下,一片扬尘掀起,忽听一声惨叫,血花飞溅,那独孤迥人头已经高高飞起,随后掉落尘埃,没了头颅的尸体晃了几晃,也扑通倒地,一腔黑血从没了头颅的颈腔内汩汩流出。

再看先前被踢倒那人,脸色苍白,缓缓站起,朴刀上血迹斑斑,但他脸上身上虽沾满的尘土,却没一点血污。而那独孤迥所用长剑,不知怎的,也到了他的手中。

旁边先前惊吓得不知所措的那些百姓,见拦路的强人头目被杀,愣了一下,急忙四散逃走。

那独孤迥的同伴大吃一惊,俱愣怔一下,突然一人口中大叫一声,挥起朴刀便扑过来。那青年轻轻断喝一声,手中剑脱出掷出,扑地一声,将那贼匪刺个透心凉,钉在地下。

其余众匪,更加惊惧,突然间呼喊一声,各自抱头鼠窜,四散而逃。路边沟溪里的马车上那几人,也急急忙忙背了包裹,跳下车来,猫着腰慌慌张张地顺着水沟逃之夭夭。害怕得连马车也不要了。其中竟然有两人慌不择路地蹿到那勒安古马前,想从他旁边逃走。勒安古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抬手一刀,将一人从左肩到右肋,劈个两半;另一人也被一个金兵熟极而流地砍死,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一片混乱的山道上,瞬间便安静下来。

众金兵看着那滚落尘埃的独孤迥人头、尸体,以及渐渐浸入黄土的黑血,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这可是老大一件功绩和大量赏赐,要知道独孤迥可是刺杀了数以百计的大金文官武将,陕西统军司统军使完颜乌思朵大帅可是为这人发布了重金悬赏!因为被刺杀的那些人都曾经隶属于乌思朵。——只是纳闷儿,这人是怎么杀掉独孤迥的,倒没一人看清。转念一想,也是那独孤迥太过托大,被这人撒的尘土迷了眼睛,方才反胜为败,丢了性命。那提着朴刀,杀了独孤迥的汉子,明显是友非敌。

那千钧一发之际逆转而胜的青年,对被杀的百姓看也不看,而且神色间颇有鄙夷之态,走过去拾起独孤迥首级兵器,转过身便朝几名金兵走过来。

勒安古等人顿时一惊,心道这汉子既然能杀掉那凶名远播的独孤迥,武功自然不弱,不知自己这几个能否对付得了;正在迟疑不决,却见那汉子停在五六步的距离上,对那勒安古抱拳施礼,脸上堆上谄媚的笑容:“这位军爷,小人顾晋,听说京兆府镇西将军乌恩朵大帅正在招贤纳士,要去投靠,没曾想遇到这独孤迥,这人武功着实高强,幸好几位军爷在旁镇住了那几个毛贼!若不是几位军爷给小人壮胆,还真打不过他。如不见外,小人愿同军爷一起去见乌思朵大帅,拿他首级做个进见礼,几位军爷意下如何?”

见这人欲投大帅,那当然是友非敌了。几名金兵又惊又喜,他们都知道陕西统军司统军使完颜乌思朵正在招纳秦晋一带的汉人武士,更知道这独孤迥首级可真是悬赏千金,平白的一件大功送上门来,见这人又挺会说话又会来事,当下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正如宋廷为防备金国在宋金边界秦岭淮河一线分别设立了川陕、京湖、江淮宣抚司一般,金廷在本国与之交界地区也设立了与之类似的统军司,以镇压南宋,并可随时用于南侵,与川陕宣抚司对应的便是陕西统军司,此时陕西统军司统军使便是大金宗室完颜乌思朵,民间不知其官称,便俗称为镇西将军。

那为首的勒安古虽心有疑虑,却也被这人豪爽打动,独孤迥首级送上去,不但能拿到赏金,自己只怕还能连升几级,升官发财来得如此容易,当真是天下掉了大馅饼,而且落在自己手里,如何不喜!虽然这人将乌思朵称为镇西将军,也不过是民间不知大金国朝廷规制,只以镇西将军称之,当下也不在意,便仔细盘问一番,见无甚嫌疑便故做豪爽地说道:“顾壮士,我们正是统军使乌思朵大帅麾下,此次外出便是礼聘各地豪杰,你武功高强若此,大帅定会另眼相看,何况还有这件大功!好兄弟,快随我进城去见大帅领赏!”继而想道,这汉子口中称乌思朵大帅为镇西将军,镇西?陕西诸路的西边可是西夏,如今大金与西夏邦谊尚好,乌思朵要镇的可不是西夏而是南朝四川一带的蛮子!便又叮嘱几句,让他改口。

那顾晋见这金兵小校转眼间便称兄道弟,心中暗喜,越发谦卑的连连答应,随后又巴结道:“多谢军爷指点!小可初来,以后还要仰仗军爷照顾。”

几名金兵开心大笑,勒安古更是拍着胸脯叫道:“好说好说!壮士快随我等去见大帅!你立下大功,斩了独孤迥,大帅必有重赏,说不定还会封你个官职,以后我们兄弟还要靠你提携呢!”

那顾晋笑道:“不敢!若小可能有寸进,必有重谢!”

金兵带的有空马,用作途中换乘和驮带行李,那勒安古命手下将砍下的首级包好带上,又急命手下腾出一匹马让顾晋骑上,再将那些逃难之人抛下的财物装到马车上,将马车拉上路,——既发个小财又即将升官,几个金兵心花怒放,越看那顾晋越是顺眼,一番攀谈之下,那感觉当真是相见恨晚,就差搓土为香拜把子了,于是几人便谈笑风生地驱着战马,慢慢朝长安城而去。

至于身后横七竖八的遗尸,却无人去再看一眼,只有些不知从哪飞来的大头苍蝇嗡嗡乱叫,天空上还有几只乌鸦盘旋,显然是想饱餐一顿尸肉。这些汉家百姓的性命,在金兵眼里,那真是与草芥猪狗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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