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略不重要的信息，你就能发现事物核心。”修说。季修年明白修知道自己都看见了些什么，“方景瑞和那些被发现的尸体之间的区别是……”

“他还活着？”

“问题在于为什么别人都死了，他能活下来？”

他和修之间再度出现沉默，季修年却感觉到沉默之中的特别——

修通过触碰他在向他传递信息，他的脑海中顿时涌入大量碎尸案中死去人类的生前情况，大部分都是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拥有了大量独属于r-798星球才有的科技知识，但这些人又在某个时刻毫无征兆地突然死亡。

“我还是想不通，如果那个将你们星球的知识传递给人类的人，鉴于他能做到这一点，我想称之为‘导师’，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如果他想要杀掉人类，根本不必用如此麻烦的方式，而且我到现在也没想通银线是如何杀人的；但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想要传递知识，又为什么要在这些人类身体里埋银线，准备要杀了他们呢？”季修年说，这其中逻辑无法自洽的地方太多了。

“银线也许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这些人类。”修提出一个观点。

“给我的感觉还是很怪异，传授给人类知识并不会让人类在力量上变得更强大，反而赐予了人类智慧，如果我是一个领袖，我是绝对不会希望属下太聪明的。”季修年说，“那样的话，他们就会更难控制了。”

“所以我们更需要通过方景锐将这件事调查清楚。”修说，他的声音微微低沉了些。

而后，修拿开了手。

季修年眼中的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广场中间方景锐还在讲述他论文中的论证思路，季修年试着认真去听，但听了半天，仍旧沮丧地说：“我听不懂，而他现在讲的都是些方法论上的东西。”

“他在讲的这部分内容，我们星球上的哲学家曾为此探索了两百年。十几分钟就想弄清楚两百年的研究成果，还是有些难度的，而且，方景锐对你们人类而言也算不上会讲课的老师，他跳过了太多以你们的方式可以理解的论证过程。”修说。

“那他的论文是怎样在审稿人那里过的稿？”

“很简单，因为他重写了，原本40页的论文加上详细论证过程，变成了400页。”

“真可怕……”季修年感叹出声，“这么说起来，那个赐予他们知识的导师，肯定是你们星球上能够获得最多教育资源的那些人。”

“可我现在还不清楚这个人现在在哪儿，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而且，这些会不会和晶锥的消息有关……”修低声说，话语里满是思索的味道。

“演讲就快结束了，修，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的味道？”季修年问，他对血味一向很敏感，这次传入鼻尖的只有纯粹的铁锈味，越来越浓，甚至让他牙根发酸。

“有人类正在死去，在最后几排。”修说，他的一缕头发化作蝴蝶刀飞走，季修年再度与修肢体相触，于是他见到了这世上最凄惨的死法——

尽管他眼中只有白色的噪点和人形的轮廓，他也能看到那根埋在人体内的银线如何收缩，那拉直、切割的姿态可以称得上最优秀的女红也达不到的灵巧。人体被细长的银线均匀覆盖，形成立体的方格大网，而后，细细地勒去，最终，人体被完全切割，但因为银线还在，还能保持原样而不碎开。

“……”季修年猛地扔开修的手，捂着嘴想要吐。

修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后背：“我们要做的就是中止这一切。”

季修年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艰难地说：“银线的来源在那个人的大脑，我能看见……起点是大脑。”

修皱了皱眉：“你能看见？”

“不……不是看见，是直觉告诉我，银线在那个人身体中的起点，就是大脑。”季修年说，刚刚银线变化的瞬间，他看到了一种很熟悉的文字，从前他也见过但一直不知含义，但现在似乎能看懂一些了。

那些文字，和之前在飞机上做的梦里，飞到手中的手帕上的文字是同一种。

也许那个诡异的梦给予了他能读懂这种文字的能力。

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想让修知道这点。

修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静静地说：“我想这是有价值的直觉。”

听着这句话，季修年的心脏突然冷得抖了一下。

很快，后排出现极大骚动。发现尸体的学生们尖叫着离开，尸体所在处很快清出一个半圆形的无人区。已经有学生打了911，方景锐的演讲也被迫中断。

修拉着季修年的手快速走到尸体前，在周围人恐惧、惊诧、以及尖叫中走到尸体旁边。修让季修年站到一旁，将右手伸向死者的大脑。

“修，你要做什么？！”季修年几乎在咆哮了。

“线的起点在他的大脑，我想看看他的大脑。”修说，对于周围骚动的一切持一种完全旁若无人的姿态。即便这些人不断叫他疯子、变态，他也无动于衷。

他的手就这样按在尸体的头颅上，手指像是伸入沙地里一样，渐渐深入大脑。修的表情很冷静，季修年一下子就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他在找银线的起点。

但还没等结果出来，校警就已经到达，让所有学生强制离开这里。最终，偌大的室内广场里只剩下几名校警和修他们。方景锐已经回到教授休息室休息。

校警中有一人十分高大，一眼看去估摸有一米九。金发碧眼、高鼻深目，典型的西方面孔。一身蓝黑校警服挺阔修身，警帽戴的端端正正，很有威严。

这名校警走向前，朝修行了一个礼，神色担忧地说：“阿特里斯先生，你是我们忠诚、友好的同盟，但学校我们仍要以保护学生为首要任务，下次请您行事不要如此冲动，当着数千名同学的面搅动死者的大脑。”

“我是负责加州南部安全的总领官康沃尔，很高兴见到你们。这位想必就是您的伙伴季修年了，你好。”康沃尔说，朝着季修年伸出手。

季修年伸手轻轻握过去，却被对方牢牢抓住手用力摇动了一下。

“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季修年低声问。

“来之前我联系了这里的人类同盟，这会让我们的调查方便些。”修说，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很高兴我们之间有着足够的信任。”康沃尔说，但警帽下的眼睛没有丝毫笑意。“我想您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搅动死者的大脑。”

“那不是搅动，而是在寻找一样东西。”季修年说，“我看见了银线的起点，就在死者的大脑……”

“哦，看来您有一双很敏锐的眼睛。”康沃尔说。

他语气有些怪异的夸赞让季修年浑身不舒服，但季修年也没说什么。

“我还没找到就被你们打断了，现在可以继续了吗？”修说。

康沃尔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修沾满了血和脑浆的手再度伸进去，季修年想要呕吐的感觉更强烈了，但他知道他得看下去。最终，修找到了他想找到的东西——

一根银线，但是是——

活着的银线。

修敏捷的将它抽出来，活着的银线像个小怪物一样，头部稍大，有一双几乎和身体同色的、发着光的眼睛，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修的掌心，把自己团成一个毛线团。

修看着这东西，脸色变得很诡异。

而失去了银线束缚的尸体，已经散成数百块。

康沃尔看起来想问什么，修提前开口了：“我现在还有很多疑团，但基本可以确定这件事是你们人类解决不了的，你们从未见过这东西，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更不知道它能用来做什么……”

“我们可以全力协助您……”

“不，人太多反而是累赘。这次的对手聪明太多了，几乎是这世上最聪慧的生物。”修精准地打断康沃尔，然后将怪异生物丢给季修年，自己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着手。

“发现这种尸体的时候及时通知我，康沃尔，你也不用怀疑我，你的长官也会同意我对你的要求。”修说，“时间不早了，我和我的人打算去见方景锐，尸体你们还想查就接着查吧。”

然后，修拽着季修年的衣服离开了。

“你不喜欢康沃尔？”季修年问。

“对那些在战争中起不了多大作用，参与度又很高的人，我都觉得没有多大价值。”修说。

季修年心道，这不就是委婉地再说康沃尔是废物吗？可他们才见第一面，修怎么就下了这个结论？

不过，康沃尔的确让季修年不太欣赏就是了。

最终，他们到达了教授休息室。

他们打开门时，方景锐正在和一位白发老先生谈论生物学最新的科学成果。他们踏入房内第一步时，两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季修年有些尴尬，最终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朝着方景锐招了招手：“嗨，方景锐，我们cyberpunk乐队正在招人，你要加入吗？”

方景锐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活了这么久，你是第一个见我第一面就邀请我加入乐队的。”而后方景锐笑了笑，对身旁的老教授说，“西奥多先生，和您谈话十分愉快，但恐怕我现在要离开一下。”

“非常期待与你的下次谈话，这次我得到了很多启发。”

方景锐微笑了一下，就走向季修年。

“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不过我挺喜欢你的，我们可以谈谈。”方景锐说，横跨他鼻梁的黑玫瑰格外显眼。

“我知道有个适合说话的地方。”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