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开始了弹压秦王的第一步：废除天策府，将秦王一家赶出太极宫，搬迁到远离大唐权力中心的宏义宫。

圣旨一出，宫人立刻就要秦王及亲眷家臣当日搬离，一刻也不允许停留。

整个承庆殿都陷入了忙乱之中，事情发生得太仓促，众人皆无准备。这可不单是秦王一家人的事情，更有整个天策府的上下官员和无数卷宗。

侯君集气炸了，他本想当着宣旨太监的面大骂一顿，但被雁娘拉住了。他想想还是忍住了，自己是痛快了，可这么多人都要为自己一时口舌之快而遭殃，不划算。

片刻之后，众人忙得不堪，却又有太监来传旨，侯君集都不耐烦了，心里嘀咕着：这个皇帝老儿，有话为何不一次说清楚，还分两次，唠唠叨叨的，难怪镇不住他的儿子们。

这次的旨意是留下汉中郡王李恪，送往甘露殿，与圣上同住。

雁娘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怀好意！她对杨贵人说：“圣上这是何意？难道是想把世子当做人质不成？那可就有点危险了。”

秦王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留下恪儿，只是怕宏义宫简陋，委屈了孩子而已，不必做过度解读。”

知父莫若子，此刻的皇上，的确在甘露殿里，长吁短叹，左右摇摆。

李渊今年六十岁了，他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老了。

当年起兵反隋，纵横朝堂，征战南北，他从没觉得累。刚刚登基之时，彻夜不眠地批阅奏章，只需略一休息，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可如今，忙个半日，就觉得腰酸背痛，每日早晨醒来，总是觉得困倦难消。

衰老，不止表现在体力上，心境也是如此。

他变得多愁善感，最喜欢一家子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做事也变得优柔寡断，儿女情长，有时刑部处决一个犯人，都能让他伤怀一天。

将秦王一家赶出皇宫，确实让李渊的情感备受打击，所以他下旨，让恪儿留在甘露殿陪伴自己。一来是怕这个可爱的小孙儿出宫受到委屈，另一方面，这个孩子是李渊作为孤独的九五至尊，内心最柔软温暖的慰藉。

秦王前脚刚刚拖家带口狼狈不堪地出宫，李渊后脚就派遣宫人将大批生活用品送入了宏义宫，以示抚慰。这个父亲就是这么左右摇摆，自相矛盾。

他一方面向天下人发出了限制和打击秦王权力的严厉信号，可另一方面，却又忙不迭地安抚这个烈马一般的儿子，朝堂之上和江湖之中，都快被李渊弄得精神分裂了。

遣走了一众人等，李渊独立于楼台之上，俯视着眼前的重重宫阙，皑皑白雪，心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历经了周隋唐三朝，亲手把纷乱破碎的山河，整理成了太平天下，百姓们终于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可这朝堂之上，难道又要乱了吗？

李渊是一个仁厚重情义的人，如果这江山需要用骨肉相残来获得，那真的值得吗？为什么自己的仁爱，那些儿子们却丝毫不买账呢？

近年来，他时常做一个梦，梦中一片冰天雪地，自己和一个道人在渭水边的驿亭里下棋，棋局艰难，勉力维持，他很想投子认输，可是那一颗颗棋子又像是一个个人，自己认输了，这些棋子怎么办？

所以在梦中，他苦苦支撑，感觉好累啊，好像随时会沉入更深更黑的梦中，醒来更觉疲惫。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想来又是哪个大臣或者嫔妃来唠叨了，李渊真心觉得好烦啊，一转身，却看见了一个红衣女子健步而来。

李渊的心情立刻变好了，来者是他最钟爱的女儿，平阳公主。

“我没经通传就进宫，父亲不会生气吧。”平阳公主笑道。

“不生气，快来，快来。”李渊笑呵呵的，方才的郁闷一扫而光，这个女儿就是他的心头肉，每次都能让他心情大好。

李渊仔细打量着平阳，发现她越发消瘦了，虽然上了浓妆，又一身红衣，但还是掩饰不住憔悴的脸色，便心疼起来：“怎么回事？你怎么气色这么差，御医没有去你府上把脉吗？”

平阳不以为然：“御医每日都来的，生病了，哪有那么快好的，又不是什么大病，偏偏父亲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好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李渊笑了起来，这个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平阳敢这么没大没小地训斥自己了。

“父亲是在为大哥和二哥的事情烦恼吧。”平阳公主问道。

李渊沉默了，不过他立刻反问起平阳公主如何看待太子和秦王的矛盾，乃至长安城中的梨花刺客一案。

平阳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所谓的梨花刺客，绝不会是突然出现，极有可能是另一股势力，在挑拨太子与秦王的关系，平阳并不认为大哥和二哥会是幕后黑手。

所以，从梨花刺客案的角度来看，就更觉局面危险，因为藏在暗处的敌人，显然是在挑拨离间。太子与秦王，有任何一方生变，都可能导致刚刚安定的天下，再次陷入血腥的战争。

所以，二人只能和，不能分。而心结，也只能让他们自己去结，至于皇帝，断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发出自相矛盾的错误信息了。

李渊一边听一边点头，自己的确是错在先，以至于今天左右为难。但能怎么办呢？杀了其中一个吗？那怎么可能！虎毒尚不食子呢，那两个可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但是李渊忘了，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所面对的，也不是普通的兄弟不和。如果快刀斩乱麻会很痛苦的话，那也是身居龙位所不得不承受的代价。

“父亲，就让我举行一个家宴，邀请大哥和二哥等人一聚，或许，开诚布公的聊一聊，会让他们更加了解彼此所想，也让幕后的黑手无从挑拨呢。”平阳公主说道。

李渊赞许地看着女儿，点点头，在这个节骨眼上，的确需要有一个双方都能认可的中间人，撮合一下。那这个中间人，非平阳公主莫属了。

毕竟，太子和秦王，都对平阳公主这个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格外偏爱。

“你自己也注意身体。”李渊疼爱地看着这个日渐消瘦的女儿，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地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