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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下局之修罗道》第八章 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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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琅琊山。

伍思召脚步匆匆的往山顶走,天空飘着毛毛细雨,一身墨色的文衫已经被浸透了,贴着他白杨似挺拔身躯流泻而下,吞吐着凉悠悠的湿意。

他走得很急,没留神,头发叫树枝从玉冠里刮下来一缕,散在他清朗的脸颊边,在轻风细雨里微微摇曳着。

不由想起了自己离家的那天早晨,天空也是飘着这样雾纱似的绒毛细雨,他去向父母辞行时,经过一株老槐树时,一片叶子不偏不倚落在脸上,因为有雨,就黏在了皮肤上,没往下掉,他不知为何,对这片坠落的叶子生出了浓浓的怜惜,握在手里,轻轻的捏着,没舍得扔掉。

父母的房门紧闭着,离别就这样隔着一扇冰冷的门进行。

“父亲,娘,召儿走了”他说。

伍真低沉的嗓音穿过门传出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去吧。”

这一去就是千山万水,这一去就是天涯海角。

此去经年啊,但父亲最后说的话就只是“去吧。”

母亲的哭声突响起,歇斯底里,传到他的耳朵里,像钢针在一针针往他心里扎,扎进去后还不就此罢休,横着划拉,把他的心撕成碎片。

“娘......”

“召儿,莫问前程,但行脚下路,快去吧。”伍真催促到。

那年伍思召十一岁,作为靖侯伍真的长子,他本该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然而因为一个过路老道的一句谶语,他的父亲便要以近乎流放的形式将他送到千里之外的琅琊山,二十年间,不可相见。

那老道说,他天生反骨,为三逆之子,异日将会逆父,逆君,逆国,大梁山河将因他血染千里,天下百姓将因他伏尸百万。

唯一解救的法子是令他一生都远离权利。

所以,他十一岁时被送往琅琊山,十三年来,伍真既不许别人来看他,更不准许他回京,不怪世人都以为伍真无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伍真的儿子。

可当靖侯府被抄的消息传来,当头一记棒喝,伍思召大梦惊醒,血脉之亲,只会被时间越煮越浓,原以为看淡了的,其实一直是心中最在乎的。

老夫子坐在一棵古松下,沐浴着蒙蒙细雨,看着伍思召快步走来,一如往常,和蔼的招呼他。“小召,你来了。”

伍思召走到他旁边,平复了一下喘息,俯首站立着。道“老师,学生是来辞别的。”

“老夫知道。”老夫子和蔼的点点头,端详了他片刻,用目光指了指面前的铺开的纸笔“别时容易见时难,你我师徒十余载,你走之前,写个字送为师作个念想吧!”

伍思召顾着忧思父母亲人,未曾多想,听了老夫子的话,被勾起无限离别之意,鼻尖微微酸了。“老师,学生日后还会回来的......”

“人间风云,变幻无常,一旦陷入其中,许多事就不是你所能掌控的了,顺其自然吧,能否回来,不必强求,再见与否,皆看缘分,小召,你不必如此忧怀,来,写下你此刻心头所想之字。”

伍思召按下心头的感伤,提起笔,沉思起来,蘸饱了墨汁的毛笔笔尖,墨汁一滴接一滴,有条不紊的下坠,就像时间的流逝,缓慢但却不会停息,落在素白的绢笺上即刻晕开成一团团绵柔的淡云,像极了伍思召身上润湿的衣衫。

老夫子极有耐性的等着,微风吹拂,他的胡须和松叶一同摇曳起来。

过了些时候,伍思召推移着笔杆,认真的写了一个灵动流逸的“道”字。

老夫子温和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意味深远的笑容,捋着胡须,笑容始终挂在脸上,藏着几分激动“去吧。”

伍思召原以为老师会先点评一下他写的字。“老师,这字?”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他点评的不是字,却是人。

振振公子,于嗟麟兮,仁厚的公子啊,你就是那麒麟。

老夫子低沉淳厚的嗓音缓缓响起,拨动着琅琊山的花花草草,也拨动着伍思召的心弦,这声音蕴含着一种说不出但可以被感觉到的智慧,那嗓音中的力量仿佛是在给宿命下定义。他说“履道坦坦,幽人贞吉。今日有雨,山路泥泞,道虽难行,但贵在草木清华,风景绮丽,宜远游。你......这就下山去吧!”

替老师送走了伍思召后,老夫子的大弟子不禁追问,“老师,命卦上说师弟为三逆之子,伍大人也嘱咐我们要将他留在琅琊山,如今就此放他下山,是否会有不妥。”

老夫子听了,朗朗道“错了,错了。”

“错了?老师是想说放师弟离开是错的吗,弟子这就去把师弟追回。”

“不,是命卦错了,不是三逆,是四逆!”

何为三逆之子,其一逆父,其二逆君,其三逆国,这三逆已经是大逆不道了,竟然还有第四逆。大弟子瞪圆了眼。“还有一逆?”

“第四逆,逆天命。”三个字,掷地有声。

“老师此话怎讲?”

老夫子将墨迹已经干了的纸张小心翼翼的卷起来,放进衣袖里,没有回答大徒弟的问话,头靠在古松的枝干上,只是微笑着说“这天下要乱,谁也拦不了,这天下要平,又有谁乱得了。”

快马加鞭疾行了半月,伍思召这才赶回京都。

距离刑场风波过去不到十天,太后以自杀保下伍真的余波在京都城内的给个大街小巷翻滚着,不用伍思召打听,刑场上发生的一切就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钻进了他的耳朵。

半月的风雨兼程,身体实在疲惫,伍思召找了家客栈住下,打算第二天再沿着去南邙的道路寻找伍真,不管如何,总要见父亲一面。

小儿很机灵,瞧着伍思召一身风尘,立刻为他准备好了热水。

“多谢。”伍思召随手赏给他一小块碎银,那小二便已高兴得合不拢嘴。“多谢客官,多谢客官,有事您吩咐。”

大发走了小儿,伍思召解了衣带,跨进浴桶中,热水漫及他的胸膛,被风霜吹打得寒冷僵硬的肢体,像一滴墨汁,滴到了水中,开始极慢极柔的舒展,半月来,大半时间都在马背上颠簸着,舒展开的身体隐隐传出阵阵酸痛,经过热水的抚摸,酸痛感又渐渐转化为深深的疲劳,生出无限的困倦。

他没有抵制那翻涌的睡意,将澡帕拧干了,放在眼睛上挡住光线,靠着桶沿睡着了。

好长的一个梦,可醒来又全然想不起梦里都发生了什么,只是记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热水已经完全冷却了,在木桶上靠得太久,脖子僵得厉害,手脚也是。

他抬手拿下搭在眼睛上的手帕,却摸到了一把泪水。

是在梦哭了?他看着被泪水沾湿的手掌,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苦笑。

伍思召在大堂随便吃了点东西,看看门外,时间还早,方才睡过一觉,现在也不觉得太疲惫,便有了想出去走走的冲动。

他本来只是打算在京都街头转转,走着走着,一抬头,却发现“靖侯府”三个字高悬在眼前,十三年没回来了,可记忆深处对回家的路却清晰得很,甚至可以越过他的大脑自行调动双腿往这儿走。

大门上贴着封条,宅子外面门可罗雀,昔日声威赫赫的靖侯府就这样独自在晚霞里萧寂,像极了一个骑马走向夕阳的落魄英雄,落在脚边的影子,写满了哀怨和忧郁。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几次告诫自己应该离开,但伍思召还是任性的翻墙进入了靖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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