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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生活2006》第2章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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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秋生家狭窄的小卧房里挤满了人。

杨鑫骑在板凳上,背着书包,像只漂亮的小孔雀,一身廉价的衣裳掩盖不住清秀的脸蛋和漂亮的骨骼身材。其他几个小孩则跟鸡崽子似的。一个十五六的男孩,黑的像赤道来的,凸出的金鱼眼,尖嘴猴腮,身材也干瘦的跟个猴儿一样。一个高个子,长得倒是不黑,只是大方脸,看着就呆眉楞眼的。一对姐妹,黑丑黑丑的,三白眼厚嘴唇,长得很相像,大的九岁,小的七岁。还有一对五岁的双胞胎。全都是父母在务工的孩子,趁着暑假去找爸爸妈妈的。

这么多小孩,跟一群鸡似的,秋生叔一个人怎么带的上啊……

她心算:七个小孩,秋生叔四个手也不够牵,那不行还得头上顶一个,嘴里叼一个啊?秋生叔要管那几个年纪小的,肯定顾不得她了。看来这一路得自己照顾自己了。还好她十二岁了,从小胆子大,没人照顾也不怕。

她仰着头问:“秋生叔,我想看看火车票,有没有我的票呀?”

杨秋生说:“只买到两张坐票,座位都售光了。其他六张站票,到火车站再买吧。”

杨鑫担心:“那到时候会不会买不到了呀?”

“不怕,站票好买。”

他说不怕,那杨鑫也就不怕了。

晚上在秋生叔家吃的晚饭。一大碗酸菜面条,拨了点中午炒腊肉排骨剩的油汤,油泼辣子放的红通通的。她坐在院子里吃面条,那只黄毛的小奶狗颠颠地跑过来围着她摇尾巴。杨鑫夹了一筷子面条放在地上,小狗吧唧吧唧就吃了。

这么辣的面条它都吃,真不愧是四川的狗!

杨鑫只听说坐火车很辛苦,但具体怎么个辛苦法,没有体验过,也无从想象。胡乱地在秋生叔家挤凑了一夜,次日凌晨五点,秋生把她叫醒了,草草洗了脸,背上包跟众人出发,去赶镇上的早班车。

火车站在市里,镇上每天只有一趟班车到市里,错过了就没了。他们一路快走,总算赶上车了,连忙成群结队往里挤。只是人已经坐满了,挤进去也没占到座位。不过孩子们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东一个西一个地插在座椅间,四处张望,睁着好奇的眼睛,把身边的旅客打量来去。

这七个孩子,包括杨鑫在内,都是真正的农村小孩,从来没进过城。包括去市里都是平生头一回,火车是什么样子也没见过。杨鑫心里也特别兴奋,但她已经十二岁了,不能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鬼一样,表面上还是要装镇定,不能明目张胆地好奇。只是眼睛偷偷地瞄,观察人家的穿着打扮,偷听人家说话。

好多提着箱子、扛着大包的人,听他们聊天,目的地都是到市区。应该跟她一样是去火车站乘火车的。她心里高兴地想:好多顺路的哇,不知道有没有去苏州的。

她还担心被拐卖,见同伙一多,立刻不害怕了,胆子壮了起来。

汽车从黑夜驶向黎明,窗外的风景渐渐清晰起来了。弯弯曲曲的黄土公路、茂密的树林、隐约起伏的山峦。入眼随处可见的绿色,空气看起来十分清新。

“小姑娘,站着累吧,到这边来坐吧。”

有个老爷爷,看她小姑娘站着,便招呼她。杨鑫高兴地连声道谢,一口一个爷爷,嘴上抹了蜜似的。她到老爷爷身边去挤着坐下了:“爷爷我把这窗子打开吧?车里好多人,好闷啊。”

“开吧开吧。”老爷爷笑呵呵,看她把头往窗外伸,阻止她说,“别把头伸出去,危险。”

车行了大概半个小时,杨鑫感觉头昏脑涨,胃里倒酸水。糟糕了,她知道自己有晕车的毛病。车上人太多,空气太糟糕,山路又弯弯绕,车子不停地拐弯,晃得人脑浆都糊成一锅粥。她赶紧把窗子缝开大,脸凑到窗外去吹风,努力呼吸新鲜空气。但没什么用,很快她就想吐了,浑身虚热,冷汗急出。她连忙大声呼喊司机:“师傅师傅,停车,我要吐了。”但车上人多,司机不理她,只猛踩油门,把方向盘打的飞快。左右乘客听见纷纷说:“晕车小事情,司机不停的,直接往窗外吐吧,窗外没人。”

杨鑫再也控制不住了,扒着车窗开始呕吐。幸好是山路上,呕吐物随风飞走了。她赶紧从书包里拿出纸巾来擦嘴。

“小姑娘,身体不行啊?”

给她让座的老爷爷转过头关切她说:“看你晕车的厉害,平常不太出门吧?”

杨鑫虚弱地点点头:“是呀。”

这确实是她第一次出门。小时候坐过长途汽车,不过那会才三岁。家人要去县城,要坐汽车,她哭着闹着一定要跟:“我要坐汽车!我要坐汽车!”结果上车就开始吐。城里坐公交车也吐,坐出租车也吐,坐三轮车也吐。整个旅程只顾着吐,什么新鲜都没见着。

她现在都十二岁了,还像三岁那时候似的,对坐大汽车去城里充满着期待。明知道要受罪,还是忍不住要去探险。

小孩子,好奇心嘛。

“吐过了就好了,吐出来后就不晕了。”老爷爷慈祥地安慰她。

“太瘦了。”

老爷爷说:“身子单薄,多坐几次就好了。”

秋生叔看来的确没空管她,被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缠上。杨鑫跟老爷爷聊了几句,累了,便歪过头,靠着窗子睡觉。

八点三十分,汽车到达市区汽车站。秋生叔把她叫醒,下车,又继续倒公交,半个小时候,终于到达东安市火车北站。清晨的天气冷嗖嗖,空气中有些微的湿润和寒意。杨鑫背着书包,站在广场上,只见一片繁华忙碌的奇异景象。

高大的楼房,宽阔的街道,来往的人流与车流,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广告牌。空气中充斥着水雾和现代商业文明的气息。有小商贩在摆摊,卖水果。橘子、苹果、西瓜、菠萝。旁边是卖早餐的小车,豆浆、煎饼、煮玉米。路边还有个年迈的老奶奶,推着一车栀子花在卖,洁白的栀子花沾着晶莹的露水,香气传出老远。只是做生意的多,买东西的少,旅客提着大包小包,人人行色匆匆。

人是真多。男女老少,什么打扮的都有。穿高跟鞋涂口红,提着漆皮小包的摩登女郎;衬衫西装裤皮鞋,夹着深色公文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衣着整洁,拖着行李箱的年青人;更多的是脏兮兮的,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拖着一长串的小孩、老人,提着蛇皮口袋,扛举着尼龙布大包,满脸风尘。或往候车室去,或停在进站口,或干脆打起了地铺,横七竖八躺在人行道附近。

“火车站这么多人,那些卖早餐的怎么没生意啊?”杨鑫看那小摊子虽然摆的热闹,但没什么顾客。偶尔有人询价,也是问完了,掉头就走,少有掏钱的。

秋生看她盯着那卖煮玉米的摊,以为她是想吃呢,说:“火车站附近东西贵,咱们不在这吃,待会去别的地方吃。”

“哦哦!”杨鑫明白了,“这怎么这么多乞丐呀?”

秋生叔说:“哪里有乞丐?”

杨鑫指了指远处一个男人:“他。”

那人睡在广场边上,身下铺着一张脏兮兮的毛毯,不顾身边人来人往:“不是乞丐么?”

“那是旅客,外出打工的。你看他身边还放着行李箱、蛇皮袋,八成是等火车。”

杨鑫听秋生叔说,果然看到那人地铺边上还堆着行李,便嫌弃说:“好脏啊。”

秋生叔习以为常:“出门在外总归辛苦,哪有什么讲究的。你爸妈赶火车不也是这样。半夜一两点的火车,一大早就来这等着,候车室提前不让进。都是打工的,挣点辛苦钱,又舍不得住宾馆,省一省,将就地上躺躺了。”

杨鑫听到“你爸妈也是这样”,脸上一红,莫名有点臊皮,好像在暗示她爸妈是乞丐似的。秋生叔倒没注意她的小心思,把行李交给几个年龄大的孩子看着,说:“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售票厅买几张票。”

那栀子花吸引着杨鑫的目光。趁着秋生叔买票,她把行李让两个大男孩看管,自己抽身过去询价,一问两块钱一支。这老奶奶人不可貌相,居然会抢钱呢!她头皮一紧,多看一眼都不敢,赶紧溜了。

秋生叔持着票,从拥挤的售票厅挤出来:“票买到了,六张票,是同一趟车。”

孩子们都面露高兴神色。因为有两张坐票是之前买的,补买的几张担心买不到同一趟车,八个人要分开走就麻烦了。

七个小孩像一群小鸭子似的迎上去:“几点出发呀?”

“凌晨两点。”

杨鑫怕弄错了:“不是下午两点呀?”

“不是,凌晨两点。”

杨鑫看了看表,此时是早上九点半。

“那还要十五个小时啊?”

秋生说:“去上海的车,只有那两趟,凌晨一点五十八发车,经过苏州站。”

“那要坐多长时间呀?”

“56个小时,到苏州49个小时。”

“我们现在就等吗?”

“就等吧,时间还长。”秋生叔把所有的车票拿出来,一共八张,“两张是坐票,看到时候谁坐吧,实在不行大家轮着坐。其他六张都是站票,你们拿着看下。”

杨鑫看了下,也就是个票,没啥特别的。秋生叔让他们过了目,又一一收回去:“上车还早,我先替你们收着,免得弄丢了。等检票进站再给你们。”

一群孩子都没什么异议,主动给大人保管。秋生叔把票收进包里,说:“本来还指望多买几张坐票的,没买到。只有两张坐票,49个小时,这下有得罪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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