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夹杂着些许草木清香的微风吹拂过早已被烧焦的七狼寨原址，将浓郁的烟火气和血腥味儿吹散。

身后站着七八个俏丽的少女的燕小六心情有些起伏地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禁锢了他一年的地方。

噩梦终于结束了……

直到现在，他一回想昨日的经历，仍然有些仿佛做梦般的不敢置信。

胆颤惊心的下药与恶斗……轻易屠杀整个七狼寨所有人的怪物……明明血肉怪物已经追杀到眼前，却忽然被什么奇异的力量切割成手指头大小的肉块儿……还有忽然燃烧起来，仿佛能烧遍整个山寨的大火。

不敢置信！

让整个孟城80万人，人心惶惶了数年的七狼寨就这么被烧成了白地。

而活下来的人，却只有她和这八个女子了。

虽然明白如今天下大乱，各种魑魅魍魉，祸乱天下，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但从他处听来的传闻，永远不如自己经历的真实来的更加具有震撼性。

回想一年的时间里，自己就亲身行走在这个世界真正罪恶的地方。在阴谋，厮杀，血腥之中，挣扎徘徊……如今终于又复归纯净的自我。

燕小六的江湖心态彻底地成熟了起来。

虽然还远不如一些心思，狡诈的老油条，但对这世间的纷争，他却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他心中了然，厮杀、武力、阴谋……才是江湖的主旋律！

利益纠葛，不管再怎么粉饰，终究还是要归于厮杀的。

只要身在这个江湖，这个世道，就免不了厮杀。除非你愿意让别人一步步掠夺你的利益，最后让自己卑微的无路可走……

侠，永远都是极少数人！

侠，永远都只能保护极少数人！

这个世界上更多的却是“匪”！他们利用自己的武力，肆意掠夺着世间自己想要的所有。

这个世界匪恶横行。

也许某一天某一刻某个匪恶会被所谓的“侠”随手扫灭，但放眼望去，哪里没有匪恶？

不像是师傅以前给他讲的大侠故事，你不像他小时候偷偷翻阅的传奇小说……这个世界就是充斥了血与火，泪与死亡的真实世界。

像这样的杀戮与毁灭，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恐怕一两年之后，新兴起的黑色势力，都没有几个会记得它。

“走吧。”

深吸了一口气，燕小六挥了挥手。

带着深厚八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坐上了三辆装载着满满货物的马车缓缓的行驶向山下。

……

咕噜咕噜~

镶嵌着铁皮的木轱辘轻易地将还算结实的山道压出了几条深深的车辙印。

……显然，这车上装载的东西重量一定不小。

事实上，没有人比此时坐在第一辆马车外驾车的燕小六更加清楚的，这些马车上的货物堪称价值连城！

因为三辆马车装载的货物，是七狼寨数年间打劫过往的商队，肆虐乡里，搜刮盘剥……积攒下来的雄厚财富。

接近50万两的黄金白银，满满的三大箱子的珠宝与古玩，数件普通江湖人眼中算是神兵利器的匕首与刀剑等短兵器，万金不换的武功秘籍……

这些价值加起来，恐怕比得上近80万人的孟城一年上交国库的赋税。

不过，最让他胆战心惊的，却是两封从七狼寨藏宝室搜出来的密信！

其中的一封信上画着一条狰狞的黑龙，而另外一封信上则是用荧光粉图画的一朵洁白的莲花。

江湖见识浅薄的燕小六当然不认得这两个标志的意思。所以他看了这两封信……

所以他震惊，惶恐！

现在想想这两封信的内容，都让燕小六坐在马车前方握着马鞭的的手心冷汗森森。

而亲手保管这两封信的他，更是紧张到胆战心惊。如同第一次跟着师傅抓贼一样，惴惴不安。

“亲娘哎~！我真是手贱，为什么要拆这两封信！

这种用金漆密封的信是我这种江湖小虾米应该看的吗？

贱，欠，手欠眼欠，我这个人真是欠！”

每每想到自己的愚蠢举动，赶着马车的燕小六就忍不住嘟嘟囔囔的骂了自己几句。

那愤恨的语气，恨不得砍掉自己的双手。

可他终究已经看了那两封信！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看？

燕小六身后的马车内……

“燕大哥怎么了？为什么从出发开始到现在他都一直嘟嘟囔囔？”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遮住半张脸，脸蛋儿有些微胖，身材也凹凸有致的少女不安焦急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马车外那个被阳光投射进来的影子，关心地向身旁稍显瘦小但别有一番玲珑秀丽的女孩问道。

“可能是在感叹你这个小妮子太重，压慢了马车的速度。

也许燕大哥刚才在嘟囔着，要不要把你这个小胖墩儿扔下车呢。”

玲珑纤瘦的少女看到那个微胖少女思春的神态，有些不爽的随口讽道。

“去你的，王小丫。

我那不是胖……我那是丰满！

村里人都说我这身段儿能生儿子。你这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就是羡慕我。”

“我羡慕你？……哼！

我就是羡慕，也是羡慕巧巧姐姐。巧巧姐长的比你漂亮，身段儿更比你好。再加上她温柔善良，知书达理，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富家小姐。

燕大哥就算喜欢成熟的女子也绝对不会先喜欢你的。”

玲珑纤瘦的少女王小丫说着，就抱住旁边比两人明天大上几岁的一名温婉女子的胳膊，赌气的和那个微胖的女孩儿对视着。

……

三个少女唧唧喳喳小声地讨论着马车之外的燕小六。

莺莺燕燕的声音仿佛黄鹂，即使是斗嘴，听起来也让人心中舒畅。

她们虽然先后经历了屠村之痛与七狼寨风波。但十三四岁的年龄，与生活在这个乱世见惯了生死的坚韧，让她们能够更积极的面对这个世界。

毕竟，被这个世道压垮的人，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而活下来的，即使是女人，也是与和平时期需要男人哄的玻璃心少女有着天壤之别的。

几人原本就生活在环境最艰难的小乡村。苦涩的生活和悲惨的生活经历，让她们早早地就明白了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

普通女人的生存法则！

再怎么艰难，再怎么绝望，都要学会去抓住那仅有的希望。

所以，当燕小六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们救出来的时候，几个少女心中就快去从惶恐无助，转变而为对“武功高强”的燕小六的依赖与仰慕之情。

事实上，若不是曾经当过捕快的燕小六原则够强，已经拥有了三马车金银珠宝的他，大可以同时娶了八个女子，躲在某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生小孩，做一辈子的富家地主。

成群的妻妾，满满的珠宝，神兵利器，再加上武功秘籍……简直就是武侠种马文小说主角的标配。

这种诱惑，一个正常男人绝对无法抵挡！

……燕小六原本也多半抵挡不了。

但是，已经看过了那两封信的燕小六震惊的手脚发凉之余，脑海中再也没有了这种天真美好的想法。

两个女孩讨论的声音不小，丝毫不在意马车车厢外的燕小六听到。两女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期待燕小六会回应她们之中的某人。

不过，燕小六此时哪里有功夫理她们。

他虽然也有一些男人应该有的贪心，但是他更明白这个时候，贪心会给他带来死亡。

而不想死的话，一定要从这个大漩涡中脱身。

握着马鞭的手仿佛受到刺激般紧了紧，燕小六的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一旦回到孟城就给师傅发飞鸽传书求救。

最好还要把事情搞大到能引出六扇门这个代表着江湖白道势力中最强大的庞然大物。

这样才不至于让他这个小人物在漩涡中被碾压得粉身碎骨。

……

吕旭旭旭~！

突如其来的马匹的嘶鸣声中马车缓缓减速，不仅让车队停了下来，也让燕小六从魂不守舍的状态回过神。

“兄台，兄台……”

好像前面有着什么人在摆着大拇指朝上姿势，呼喊着他。

可燕小六不等前方的人再多说什么，就开口厉声喝道:

“什么人？为什么挡着我的马车？”

说着，他的手掌就摸向腰间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那精铁散发的冰凉，带给了他仅有的安全感。

他太紧张了！

紧张到他都没有来得及观察眼前之人是否能够对他产生威胁。

……不光是车上的东西让他紧张，身上揣着两封信，更是让他的精神时时刻刻都紧绷着。

“兄台，……我只是想搭个便车而已。”

仿佛被吓到，前面之人的声音仿佛含羞草一般，迅速变小了下来。

“我……我刚才在路边喊了好几声了。你一直没听到，所以我才走到马车之前的。”

拦住马车的人，是一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书生。

这书生长像平凡，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最多刚刚二十的样子。白色的宽大衣服，显得这个书生更加的纤瘦。而此人额头上已经的布满的汗珠，也告诉燕小六这个人的身体素质并不好。

而书生的背后背着一个沉重的书篓，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这书生的面色很白。不是那种病态的白，而像是女子施粉后的莹白。这种白皙，就和燕小六以前在孟城见过的那些保养良好的大家公子小姐一样。

种种特征都让燕小六得出了此人的威胁几乎为零的结论。

捕快的本能甚至让他瞬间在心中，给这个书生做了一个精准的定位:

一个家境还算殷实，从小没吃过苦，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不过即使这样，也没有打消燕小六此时对外人的警惕之心。

燕小六:“不行，没空，不方便。……让开！”

决绝的拒绝声中，燕小六一挥马鞭。

啪~，清脆的马鞭破空声中包含的警告信息，那个文弱书生迅速后退了好几步。

“我……我有钱，我给路费。

30两银子怎么样？只需要你带我回到孟城我就给你。”

说着，那书生从一袖中掏出一块小孩拳头大小的大锭银子。

燕小六看那锭银子的分量，绝对不止30两。很难想象，这么大块银子塞在袖子里，这小子竟然不嫌沉。

不过燕小六对此到没有多想，毕竟是一笔巨资。

身为捕快的燕小六，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就是十五两。要是以前真碰到这么大一块儿银子，他就是塞在内裤里都不意外。

但，那是以前。

如今的燕小六对区区三十两当然没有丝毫动心了。

他甚至有些想笑……

如果让这个书上知道他身后车厢里的财宝是他报的价格的千万倍之多，不知道这书生是不是会惊讶的掉了下巴。

驾~！燕小六一声清喝，驱动马车缓缓向前。

文弱书生当然不能一直站在路上，挡住马车的行驶。

在马车加速起来之后，他就被迫让开了道路。

不过，看到燕小六就这样要驾车离开，那个书生却不愿意就此罢休。

他一边背着沉重的书篓，一边迈开脚步瞒珊的追在马车旁。嘎吱嘎吱~的书篓摇晃声中，这书生沙哑的挥手大喊道:

“大哥，大侠，你救救我吧！我……我真的跑不动了。

这见鬼的世界根本就不像说小说里面写得那么美好。

没有什么艳遇，也没有什么隐士高人，更没有什么大侠浪子……满世界都是骗子，小偷！

我只是出城二十里就被人骗走了马匹，书童更是在碰到一伙强盗的时候和我走丢了。

你把我丢在这里，我会死掉的。

别，别丢下我……”

一声声急促的，仿佛快要断气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随着马车的越使越快，呼喊之声也越来越模糊……

燕小六起初也不想理那书生。但听他说出那种刚刚吃尽了万般苦难，终于逃出狼窝，回乡心切的心情，却让燕小六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强烈共鸣感。

不知道家里的那颗石榴树今年是不是又结了一树的红石榴？孟城的爹娘怎么样了？七舅姥爷是不是还在小饭馆说书？……

瞬间，燕小六有些心软了……

这个世界大多数人在经历了黑暗之后，就会对外界处处猜忌，谁都不愿意相信。但有些人因为自己经历了黑暗，反而会对同样经受过惨痛教训的人，更加的予以信任和帮助。

虽然后者会被嘲笑为烂好人，虽然后者会被骗子们当做大肥羊骗了一次又一次，虽然这吃人的世界里，这种好人肯定过的最不舒服……

但，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这种好人。

因为没有了他们，这个世界就没有了希望！

十分不巧的是，燕小六正是后者这种好人！

……马车慢慢减速，让文弱书生追到了他的身旁，手忙脚乱地爬上了马车，坐在了他的旁边。

“谢谢，谢谢兄台。

在下韩立，回到孟城之后必有厚报。”

书生用切白的有些发亮的衣袖擦了擦汗，气喘吁吁地连声说道。

……

切，谁要你的回报？

为什么这个世界都这个样子了，还有这么多天真傻子？

书生的天然呆让燕小六心中不爽，狠狠地瞪了一眼这小子。

这世道也就是像这种满脑子都是书中世界的书虫，才敢在这已经是盗匪猖獗的情况下做出没有护卫独自赶路的蠢事了。

眼前这人应该是才刚刚偷偷跑出家门的。而且还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的恶人，吃下让他真正痛彻心扉的教训。

否则，若是碰到了像七狼寨那种坏到根子里的恶人、悍匪，绝对会把这种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说不定……不，是一定会波及到他家里。

然后，运气好，付出一笔赎金就能回去，运气不好，被匪徒榨骨吸髓般夺尽家财后，还会被撕票！

在七狼寨的时候，燕小六看到过太多次的类似抢劫绑票流程了。

从最初的愤恨隐忍，到后来的无奈不甘，但没有能力解决问题的燕小六即使心中再想杀了这群可恶的马匪也无可奈何。

所以，即使燕小六自诩为一个好人，也想远离这种天真无邪的傻白甜。

“大哥，恩公，你真是个好人！

想不到这次出来，虽然没有遇到过什么美人，高人，侠士…却遇到了你这个好人。

原来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一点的……

恩公放心，我韩某人说到做到！

我就算再怎么爱财，也绝对不会让您这种好人吃亏的。否则岂不是会让天下有狭义之心的好人心寒？

回到孟城，在下定许给恩公一场大富贵。”

白面书生，或者说伪装成书生的付星摩，双眼汪汪，仿佛好人卡不要钱似的发给燕小六。

这种包含着前世隐隐恶意的夸赞，甚至让燕小六莫名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于是，他故意佯装凶狠的警告道:

“好了！坐顺风车可以。我也不要你的车资和回报，但我警告你就这么和我坐在车外。

车厢里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你看都不允许看！”

付星摩当然点头应允。

他目不斜视，如同打坐的老僧一样，蹲坐在燕小六的一侧。

“……”

看着有些矫枉过正的家伙怪异的坐在身侧，燕小六的表情就像吃了一只苍蝇。

他用力一挥马鞭，崔动着马力，想要尽快结束这一段让他感觉万分不痛快的路程。

但是……

大马车仅仅行驶了不到1km的距离，夷律律的马嘶声中马车就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拦下马车的是一个黑衣剑客！

黑披风，黑斗笠和衣服，甚至于手中的剑柄和剑壳都是黑的。

“打扮挺新潮的嘛，回头孟城，我也要给自己定做一……”

付星摩还未说完，两道包含着警告的眼神就让他闭了嘴。

黑衣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冽的甚至有些让人喘不过气的气势。压迫中，甚至搅动了空气。

特别是那人在隔着斗笠认出燕小六的一刻，一股惊人的杀气就忽然散发了出来。不仅让马匹仿佛受惊般的刨着蹄子，更是让燕小六本能一般的金若寒蝉。

“燕大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燕小六身后的马车帘子被王小丫掀开。

她可爱的小脑袋在外面迅速巡视了一圈之后。在接触到那黑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时，就仿佛被吓坏了的鼹鼠一样，赶紧缩了回来。

但是，在看到马车里面的人之后，那黑衣人也莫名的身体一震，身上的杀气迅速消散。

“哼。”

一声冷哼中，黑人手中的长剑迅速出鞘。

噌~，一道快得让燕小六根本就看不清的剑光，在他身前的马鞍上一闪而过。一匹拉车的马匹缰绳断裂，迅速撒蹄就跑。

黑衣人轻轻一跃，就跃上马背，十分娴熟的骑着马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内。

……

直到这时，燕小六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庆幸着自己躲过了一劫。

他一挥马鞭，更加努力地驱动着少了一匹马的马车狂奔。

“快走！我们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孟城。

好在，大家运气不错……”

付星摩的也开口符合到:

“妈呀~，是啊。

这个江湖简直太可怕了！

路上走的好好的，都有可能碰到一个随便杀人的疯子。”

……

运气？

呵呵~，在付星摩明白了，这个世界半唯物半唯心的部分本质后，就再也不相信所谓的运气了。

如果有一天你感觉运气来了，那十有八九是厄运。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燕小六身后的马车帘子，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

太有意思了！

30年过去了，这个世界，果然和他印象中的那个世界没什么差别。

表面上的绝世美人，神功秘籍，诗词，美酒，宝剑……暗地里阴谋，厮杀，龌龊……

在武道阶级的压迫下，能享受到表面光鲜的人，一定是少数中的少数。

而为了维持自己的表面光鲜，那些幕后黑手的狠辣算计，还是那么的无处不在。

只是，我却不一样了！

30年前，他最多只能算是大闹天宫。而今，他却要改天换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