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蓉正在听雪堂的小佛堂里数着佛豆。

这四年来，她日日都要数一数，只有这样方能稍安。

四年前她是蒋家大小姐，虽然母亲早逝，但是因为爹爹慈爱，且家中行商，钱财等物都是不愁的，日子自是过得惬意极了。如果柳肃柳瑜那对父子不是狼子野心，想将蒋氏更名换姓，换了他柳家的名号…

蒋玉蓉笑了笑，将佛豆收拾好，摸了摸自己沧桑的脸。还在想那豆蔻年华之时，两小无猜说下的话么？更何况哪里是两小无猜呢？从头到尾不过是利用而已。

一旁的冯妈妈，只默默的看着小姐发呆的样子，也不去打扰她。这些年来小姐日日睡不安枕，当真是辛苦极了。

冯妈妈回过头看到思夏站在门口，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思夏小声说道：“冯妈妈，二夫人过来了。”

冯妈妈还未转身，蒋玉蓉已经听到了声音，回头问道：“什么事？”

思夏稍稍提高了音量：“夫人，二夫人过来了。”

听到这话，蒋玉蓉呆滞的面庞有了一丝生机。冯妈妈赶紧过来扶起蒋玉蓉，心下一酸。小姐明明这样年轻，怎的跟个老太太一半暮气沉沉的。

蒋玉蓉快步走到听雪堂的大厅里，林千姿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同迎春说着话。

蒋玉蓉上前去按住想要起身的林千姿说道：“你快坐着别动，做什么要过来，有什么事情，差人告诉我一下，我过去瞧你不就行了？”

林千姿笑道：“姐姐，你也太小心了，我都在我那院里呆腻了。”

蒋玉蓉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精神十足，便也放下心来说道：“如今天气尚好，你多走动走动也好…”

林千姿点了点头，说道：“我今日过来，是想跟姐姐商量点事情。”

蒋玉蓉知道林千姿心中有事，不然也不会掐着时间特意过来一趟了，当下问道：“是发生了何事？”

林千姿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昨个我去园子里走走，碰到昊霖了…”

蒋玉蓉听到昊霖，当下有些不高兴，说道：“他又胡乱跑？我一会便让人去跟卜妈妈说一声…”

林千姿急忙说道：“姐姐，昊霖终究只有三岁，这日日将他拘在屋里头，也是不太好。而且这般年幼，日日要认那样多的字…”

蒋玉蓉说道：“我这也是为了他好，若是他不好好学习，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林千姿叹了口气，仔细瞧着蒋玉蓉，见她神情也没有变得更坏，便小心的说道：“你同大哥的孩子，将来怎么会没出息呢？”

蒋玉蓉脸色又变了变，对冯妈妈说道：“往后，让半芹半卉跟着，也可以让昊霖四处玩一玩，只一样，学业万不可耽误了。”

冯妈妈赶紧点头，转身出去了。

林千姿又笑道：“姐姐，我瞧着你自幼爱武装不爱红妆，大哥也是身手不凡。怎么到了昊霖头上，你却拘着他学习了？咱们大齐可没有大周那样的规矩，说是商人的后代也能入仕的。”

蒋玉蓉正色道：“我不是要昊霖入仕，我只是让他好好修身养性。”

林千姿觑着蒋玉蓉脸色沉下来，也不好再说，只心中默默琢磨，昊霖这样年幼，哪里会本性不好呢。

二人又说了些许话，林千姿见着天色晚了，便告辞回去了。

却说昊霖得了母亲准许他玩耍的消息之后，开心得不得了。不过卜妈妈表面应了，背地里仍旧不让昊霖出门，只偶尔在小荷过来的时候，让半芹半卉带着一起在思懿居的院子里玩。

因霍霄出远门了，小荷虽是每日打扫书房，其实多半时间都是呆在书房里看书，也不乱动，只看最表面的书籍，看完了细细的抹平又小心的放回去。哑奴过来监视过几次，发现小荷做事细心，便也随她去了。

这一日小荷正在看书，突然听见小小的窸窣的声音。心下好奇，难道这里有老鼠？

抬头四下一看，竟又是昊霖爬着窗户进来了。

小荷唬了一大跳，赶紧轻手轻脚走过去抱下昊霖道：“少爷，您怎么又过来啦？”

昊霖偷偷的说道：“小荷姐姐，我害怕那个爷爷。”

小荷知道他说的哑奴，忙说道：“别害怕，哑伯伯他不会伤害人的。”

虽然这么安慰少爷，但是小荷心中也在打鼓，那个哑奴每次看到自己，都一副很愤怒生气的样子。之前轻尘又着意强调让自己不要惹哑奴生气的。

正想着，哑奴又出现在书房门口，满脸怒气的看着他们。

昊霖害怕得往后缩去。小荷急忙拉住昊霖，对哑奴说道：“哑伯伯，对不起，您别生气，我这就带着少爷出去。”

说罢，慌里慌张的将书放好，拉着昊霖的手飞一样的跑掉了。

书房小院门口偷偷探出个头来的半卉，见了他二人，长吁了一口气迎上前来：“少爷，您没事吧？可担心死奴婢啦，要是卜妈妈知道你偷偷跑到书房来，非狠狠教训我不可了…”

昊霖听了这话，不高兴的低下头，又抬起头对半卉说道：“你回去吧。”

半卉吓了一跳，问道：“少爷，那您呢？”

昊霖说道：“娘说了，如今我认好了字，就可以出来玩的。”

半卉说道：“可是卜妈妈说，您还小不能一个人到处跑的。”

昊霖不耐烦的说道：“我没有一个人，小荷姐姐陪着我的。”

半卉见昊霖耍小孩子脾气，只好看着小荷说道：“小荷，这恐怕不行啊。”

昊霖不待小荷开口，边生气的吼道：“为什么不行，我娘都说了，我以后可以玩耍了，我要去园子里玩。”

半卉哀求道：“少爷，您这样子，卜妈妈她会赶奴婢走的。”

昊霖更是愤怒的吼道：“卜妈妈，卜妈妈，到底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她的？”

小荷见昊霖生气了，忙打圆场说道：“半卉，你别担心，我带少爷出去玩一会，马上就回来。”

半卉几乎哭出声音说道：“小荷，卜妈妈不许少爷出思懿居的…”

昊霖一下子也哭出来喊道：“卜妈妈老是这样说，不让我去这里，不让我去那里，我想去找小荷姐姐，想去找舅母，她都不让…”

半卉小声说道：“卜妈妈也是为了您好啊…”

小荷见昊霖哭得呜呜咽咽的，有些心疼，又问半卉：“卜妈妈为何不许少爷出去玩呢？夫人不是已经允许了吗？”

半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许是怕少爷伤到了吧…”

昊霖一抹眼泪，拉着小荷就走，边走边说：“小荷姐姐，我不要呆在这里了！你不许再跟着我了！”

说罢瞪了半卉一眼。

“稍等一下下就好。”说罢，小荷对半卉说道：“你先回去，卜妈妈问起来，你便说我带少爷去锦墨居了。”

半卉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又见到昊霖愤怒的看着自己，只好不出声的看着二人离开。

待二人出了思懿居，半卉又惊又怕的回了小院。此时卜妈妈还在小厨房给昊霖做吃食未回来。倒是半芹还守在院子里。

半芹见到半卉独自回来很是吃惊，急忙问道：“半卉，少爷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半卉见到半芹，立马哭出声来说道：“半芹姐姐，少爷他生气了，非要跟着小荷一起出去玩。”

半芹吃了一惊问道：“你怎的不跟着去啊，随便打发个丫鬟回来告诉我就行了啊。”

半卉抽抽搭搭的说道：“少爷不准我跟着他…半芹姐姐，卜妈妈知道了肯定会赶我走的，怎么办啊？”

半芹略略思索了一番，说道：“不要紧，卜妈妈平素也不让我们靠近少爷的，你管不住少爷也是正常。一会便只把错怪到小荷身上去。”

半卉止住眼泪问道：“怪到小荷身上？这不好吧…”

半芹横了她一眼说道：卜妈妈平素总是一副少爷离了她就不好了的样子，这下少爷更喜欢小荷，卜妈妈早就很生气了，你不过是多了一句话而已。况且这本来就是实事啊。”

半卉还是犹豫着说道：“可是卜妈妈是大妈妈，小荷她同我们一样只是一等丫鬟啊。”

半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半卉说道：“你傻啊，小荷那是大爷的丫鬟，同我们能一样吗？大爷何曾有过丫鬟？别看月钱同我们一样，地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比如我们这个大丫鬟，还比不得锦墨居稍得脸些的粗使丫鬟。小荷她只怕是二夫人身边的灵儿犀儿姐姐也要让着她三分，何况是卜妈妈。”

半卉似懂非懂的看着半芹，觉得很是不厚道，又觉得没有别的办法。

半芹咬一咬牙说道：“大爷不管园子里的事情，小荷是他第一个丫鬟，怎么样夫人和二夫人都不会处置她的。你可就不同了，这件事情要是卜妈妈一口咬定是你的错，只怕二夫人也容不下你。”

半卉吓得又是眼泪直流。说道：“半芹姐姐，我们怎么这样命苦呢？在少爷跟前不得脸，又不敢提要去旁的地方。如果可以，我宁愿去院子里做洒扫婢女。”

半芹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斥道：“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这种话也是瞎说的吗？你不想着自己，也要想想在庄子上你的爹娘兄弟们啊。”

半卉听了这话也立马闭嘴不敢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