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图书馆大厅里面，现在只剩下盛易南和她。之前来这儿自习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学生也不见了踪影，只能从每个人桌上那一摞又一摞的书判断出，刚刚的确有人在这儿学习。他们不说话，大厅里面更加寂静，静得连风吹动书页翻动的声音都听得到。

顾世安扭头看林苗她们刚刚在的那个方向，还在想那几个人刚刚说的话和盛易南用来形容自己的那两个词。盛易南看着顾世安侧对着他的那半边脸，上面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写满了倔强和委屈。两个人无声别着劲，谁都不肯先认输的样子。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顾世安两腿已经麻木了，她终于转过面去，冷冷盯着盛易南好看的脸：“原来你心里面一直是这样想的。”

原来在他心里面，自己是个喜欢掺和闲事的泼妇。盛易南只是沉默不语，刚刚他说的都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一个接受高等教育的成年人，在公共场所大声喧哗，乱说同学的是非，这委实没有素质。林苗那样的人，没有资格跟顾世安放在一起比较。好比走在路上被野狗咬了一口，难道还要咬回来？如果顾世安刚刚冲上前去跟她们理论，那才是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情，她们不配。

他们两人想的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偏偏还都以为自己想的理所当然跟对方一样。有时候，他们的确欠缺一些心有灵犀的默契。

顾世安好像不肯相信似的，还是那么盯着他，眼神之中渐渐竟然透露出了一丝绝望。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讽刺极了，什么时候居然对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上心？真是可笑又可怜。盛易南不回答她，她全当对方等于是默认了。

她不愿再说话，只从盛易南面前绕过，往刚刚自己坐的地方走。看着她走路没力气的样子，盛易南想扶她一下，不成想她使力一甩，右手撞在旁边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滋滋地疼。她却好像不知道一样，还是不看他一下，一个人面无表情自顾自往前走。

她走到自己座位前面，在书包里面找什么。翻了好一会儿，只见她拿出试卷，又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朝桌子上面一扔。

“还你，都还给你！”

盛易南觉得脑袋都要炸了。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们不是在说林苗的事情，在说苏可可的事情，怎么一下子又转到这儿来了？为什么自己说了那么多，她一点都不明白？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在她面前，他总是那个容易哑口无言的人。

他又这样，又这样不说话。顾世安已经没有了好脸色，遇见他以来，自己好像常常容易失态。她想尽力克制自己，不要像发疯一样，这不是一个有教养的人应该有的态度。

但是心里面那样想，话还是口不择言从她嘴里面冒出来，清清楚楚传进了盛易南的耳朵：“你不是说我是泼妇吗？我就是，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想你跟那个林苗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吧，你去找她啊！”

这句话说完，她不再等着盛易南回答，只背起空书包，就要往门口走。盛易南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她恼怒极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拼尽了力气要去掰开他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但是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他就是不愿意松手。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但又讨厌极了这种被人制住的感觉，好像怎么都逃不开一样，心下发了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这一下差点见了血，盛易南心里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么小的事情，顾世安反应居然这么大。一个不松手，一个不松口，两个人又陷入了僵持。过了好一会儿，顾世安觉得牙龈隐隐发酸，她终于松开了口。

这本是别人的事情，后果怎么都由他们来承担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顾世安一下子没了力气，瘫倒在旁边的椅子上。刚刚那一下她是真的用了狠劲，现在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情绪起伏的太激烈，心脏也突突地跳。她不想动一下，只伸长了手要够放在桌子另一边的书包。

见她吃力的样子，盛易南走近几步，一把将书包拎起来，问她要找什么。她只是不说话，也不再要了，沉默看向窗外。

外面完全暗下来了。有风从百叶窗的间隙里面吹过，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被扬得荡起来，在脸颊上凌乱地飞舞。她不想伸手去弄，索性闭上了眼睛，任由它们去了。

盛易南看着她闭上了眼睛不愿说话，也默默坐下来，手里拿着她的书包。良久的沉默之后，突然听见“咔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长时间的沉默被这锁门声一下子打破，顾世安一惊，心脏跳得更加快。盛易南站起来，刚想看一看怎么了，大厅里面灯突然全灭了。

黑暗中他看不见顾世安的脸，但是从她刚刚那一下战栗，知道她肯定被吓到了，于是他重新走回她身边，轻声说：“大概是闭馆了，打个电话找人来看一下应该就没事了。你带手机了吗？我的没电了，放在宿舍充电。”

顾世安摇了摇头。

“我去阅览室那边的公用电话打个电话，让人过来开一下门。”

这下她没有回话，他以为她还在生气，不愿意理自己，也不敢再多说，只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安心，人便往阅览室那边走了。

图书馆只有阅览室有公用电话，是平时值班老师用来沟通用的。他想打个电话告知一下，应该马上就有人过来了。可到了阅览室，那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他又拨了自己宿舍楼的号码，还是没有一点反应。他不信邪似地又拨了好几个，还是跟刚刚一样。这电话，平时都是好好的，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他当下也没了主意，只好原路返回大厅。

顾世安还保持刚刚的姿势，一下都没有变过。他以为她累了，不再多说什么，只告诉她，电话好像是坏了，他们大概要在图书馆呆一晚上。她的胸口越来越闷，身处这个黑暗寂静的空间，不安感被进一步放大。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往一个地方涌去，她的脑袋像被重锤击打一样，生疼生疼。

她觉得自己现在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还要支撑着，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把药吃了就好了，把药吃了就好了。”

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药在哪儿啊？

上中学以来，她一直药不离身。她的书包里面，常年放着治疗哮喘的药。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不用吃那种又苦又涩的东西，只有她每天都要吃。每次到吃药的时候，她总是闹脾气，偷偷把药丢在马桶里面冲掉，或者倒在垃圾桶里。

等到长大了，她渐渐明白，自己跟其它小朋友是不一样的。她开始听医生的话，每天吃药，一次都不敢忘记。为了不让同学察出异样，她还学会了把药偷偷放在装维生素的瓶子里面，让别人以为自己是在吃维生素。

黑暗中，她的喘息声越来越大。

盛易南很快意识到了顾世安的太对劲，他摸索着走到她身边蹲下，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顾世安很想开口告诉他，可是任凭她张大了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面那个声音又响起来：“说呀，快说呀，不说的话你会难受死的！”

看见她这副模样，盛易南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感到后背一阵发凉，额头也冒出了层层冷汗。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他还记得一个医生面对病人时要做的。他伸出手，小心探了探顾世安的额头，这一探，心里更是凉了半截。她额头像火烧一样，嘴里面嘟囔着，不停说些什么。图书馆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白白学了两年医，现在连最基本的降温都没有办法给她做。

他想到可以去卫生间取点水，先帮她把温度降下来也是好的。可他刚要一走，顾世安就伸出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袖子，不愿意放手。

“别走，别走，我害怕。”

她的声音里面隐隐带了哭腔。

他反身握住顾世安的手，安慰她：“别怕，我在这儿。”

听完这句话，顾世安重新寂静下来。看她身体不舒服地动弹着，盛易南将她搂在怀里，像珍宝一样抱着。可她的不舒服并没有缓解一丁点，在自己的怀里面动来动去，迷迷糊糊说些什么，还用手狠狠揪着胸口，极力在忍耐什么。拖得越久，烧得越厉害。

他环顾四周，现在两人所处的一楼，大门紧闭，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为了防盗，这一层的窗户还全部被上了防盗网，从窗户跳出去也成了不可能。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地方可以找到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