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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双侠》第二章 至圣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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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以南天多阴雨,气候湿热,此时恰逢清晨,旭日微升,尚还清爽,山峰高处,更是云雾缭绕,越往上走雾气越重,却颇有一丝清凉。

朱元璋心中负气,越行越快,群臣渐渐跟行不上,身后只跟着两人,一个六旬上下,发中透着根根银丝,面上却无一根胡须,身着青衣布袍,远不如众臣华丽,显是一身下人打扮,他低眉顺目,腰身始终弓着,给人以卑微低调的感觉,在人丛中绝不显眼。

另一人高约九尺,器宇轩昂,面上一副虬髯,横眉倒竖,一双虎眼凌厉摄人。

二人紧随朱元璋身后,面色如常,呼吸悠深,未见半点疲态,更绝的是,他们每迈一步都如寸量尺算一般丝毫不变,始终落后朱元璋尺许,未曾半点僭越。行家里手一看便知,此二人实是武艺精深、内功深厚。

众人约行了半个时辰,周遭百姓逐渐多了起来,此处距袁珙住居的留仙观尚有近半个时辰的路程,可山道之上早已排起了长队。其中自有身体疲弱求医问药者,有身显体胖以求富贵通达者,有神色忧郁求神卜道者,不一而足。人人交头接耳,尽皆谈论袁珙医道高深,有华佗之能、扁鹊技艺,更有说他是神仙转世、半仙之体,可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载,知古今天下世事,只说得口沫横飞,宛如亲见。

朱元璋沿途听得传言,更是心中忿恨,面色忧郁,越行越急。周遭武官急忙赶上,分开众人,为他清出一条道路。百姓见一众人器宇不凡,哪敢半分言语,偶有平日猖妄之人欲张口呵斥,被那九尺虬髯大汉扫过一眼,便如被雷击电轰一般,动弹不得,那还能有半分言语。

留仙观本是将军山上一座供奉太乙真人的一座道观,并不甚大,房舍青瓦白墙,石阶布满青色苔藓,四周青草茵茵,别有一番清幽意味。此时大门尚未开启,已有数十人侯于门前,挤得山路水泄不通。

朱元璋一众行来,见大门紧闭,面上更是不悦。此时,他身后步出一员紧身劲服、腰悬宝剑的威武大将,正是当朝大将蓝玉,他刚刚随军痛击蒙古残兵班师回朝,正志得意满,哪有耐心候着妖人,低声向朱元璋道:“这妖人忒也猖狂,怎敢让圣上亲寻苦等,容臣前去平了他的妖观。”见朱元璋未出言阻止,面露煞气,转身迈起虎步、拨开众人,直向留仙观闯去。众百姓哪见过如此凶神恶煞之人,慌忙让出一条道路。

蓝玉也不喊话,趋步上前,蓄力抬腿,便要向观门踹去。他乃是大将常遇春内弟,自幼从军,甚得朱元璋信任,乃是当世第一虎将,一脚有千斤之力,眼看这粗木观门便要被踢得四分五裂。

只听吱吖一声,一个青衣道士从内轻轻打开紧闭的木门,他头顶道冠,面色和善,向众人深施一礼。蓝玉本待一脚把门踢烂,闯入质问妖人,忽然见出现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小道童,这一脚怎么也踹不下去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到了嘴边的一肚子恶言恶语,也生生吞咽下去。

那道士也不多问,只向门外诸人轻声言道:“诸位施主,袁居士寓下,自今日起不再会见外客,诸位请回吧。”

听闻此言,人群登时躁动起来,尽皆感到诧异,哀求声、抱怨声、质问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因为连夜排队等候,竟破口大骂起来。

那道士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转身面向朱元璋等人,一打礼,也不多问,只微笑道:“这位施主,袁居士有请。”

朱元璋微感诧异,问道:“哦?你说的可是我么?”,道士微微点头:“正是。”四周一片哗然,均不知仙人不会见外客,怎的只唤一人相见。

朱元璋颇为不解,问道:“这位道长,我与袁居士素未谋面,今日也是突发奇想前来拜会,他怎会邀我相见?”

道士微笑道:“不瞒施主,这留仙观香火不旺,年长的师傅们相继离去,近些年只我一个修道之人,前些日袁居士云游到此,相叙颇为投缘,故留宿几日。方才他向我叙述样貌,着我相邀,实不知他意下如何。”

朱元璋微一沉吟,哈哈一笑,道:“好,好,我便随你走一遭。”言罢一甩袍袖,迈大步向观内走去。身后无须老者和虬髯大汉也不多言,紧随而入。

众大臣待要跟随而入,那道士伸手一拦,笑道:“诸位施主,留仙观颇小,还请留步。”

众大臣皆是当朝大员,位居千万人之上,入山进庙都是众人巴结逢迎,何曾有人胆敢阻拦,今日竟被一个道士阻于门外,登时火冒顶梁,文官倒还有些涵养,蓝玉等几个武官当时就要发作。

朱元璋回头道:“罢了,标儿随我进来,其他人等在门外候着便是了。”身后朱标趋步向前躬身称是,紧随朱元璋进入观内,那道士也未曾阻拦。众大臣听闻朱元璋口谕,纵然心中不悦,也不敢再多言语。

留仙观并不甚大,里外只有一进的道观、一间后庭小屋和几分菜地,极是简单,却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分外幽静,隐然脱离了门外世俗喧嚣。

道士也不多言,引着朱元璋四人向观内行去,五人沿着观内的石子路,绕过道观,穿越菜地,直抵道观后门。那道士伸手将后门打开,向四人道:“四位施主,延此路西行向上,乃是山顶赤霞峰,上有石波亭,袁居士便在亭中相候。”

朱元璋初始尚感气愤,此时火已消了九分,反是好奇心起,极想晓得这袁珙究竟是何方神圣,见这道士止于此处不再上山引路,也不多问,只淡淡答道:“好,有劳道长了。”

那道士施礼道:“岂敢岂敢。”

朱元璋也不再拘礼,与朱标等三人沿山路向上而行。

山路已不甚长,却极是陡峭,道路如刀砍斧剁一般棱角分明,期间浓雾重重,不辨道路,并不好走。几人都出身行伍或身怀绝艺,行得也还迅捷,朱标虽是一介书生,但也正值盛年,故并未落下。不一刻,四人便已登上山顶。

赤霞峰长约五丈见方,四周围皆是岩石,仅有几株野草生于石缝之间,山峰之间云雾缭绕,宛若幻境,峰顶立有一座凉亭,已是顶瓦掉落、朱漆褪去,上面悬挂一副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石波亭”。

亭中卓立一人,年逾五十上下,方面括口,目若朗星,三缕墨髯飘洒胸前,身着儒士长袍,头挽青丝,手把折扇,一派文人之风。

他见朱元璋等人登上山来,拱手施礼,微笑道:“贵人百忙中亲身来访,未曾远迎,还望恕罪。”言罢,打了个礼请手势,将四人引入亭中。

朱元璋微微点头,迈步走进石波亭,捡他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朱标等三人并不敢坐,恭敬地侍立左右,袁珙也不相让,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石波亭中有一张石桌,上有一架炉火沸水,一副茶壶两只茶杯,皆是粗鄙青瓷凡物。袁珙也不相问,端过茶壶,微微一晃,向两只杯中斟入茶水,自顾自地品了一口茶水,笑道:“贵人可知此峰因何谓之赤霞峰?”

朱元璋生性多疑,尚未摸清袁珙的底细,如何敢乱饮,只微笑道:“确是不知。”

那儒生道:“赤霞峰乃是将军山绝顶,常年云雾缭绕,每到傍晚,夕阳西下,霞光万丈,映入云雾,赤霞遮蔽,如火红赤练,弥漫群山,蔚为壮观,那是当地名景之一,久而久之,人皆称之为赤霞峰。我素闻其名,近日得见确是如此,可谓无憾矣。”言语间,始终目视云海,如神游其中不能脱身。

朱元璋哪有心思与袁珙谈论山湖景色,目光如炬,直视袁珙,仿佛要把此人看透一般,问道:“我途径此处,听闻先生有通天彻地之能,知古今未来,故今日专程拜见,只想一睹仙容,求天意寻未来事,还望先生指点一二。”

袁珙并不倨傲,只微笑道:“岂敢岂敢,数十年来,我虽研习天文命理,但此道之根本,乃人之意矣。所谓星象无非自然运转、各行其道,纵可算出风云变化,又如何能看出人之命格。所谓面相,无非由心而生,忧于心者,必然郁结于面,志得意满,必然喜形于色。凡间俗子,皆愿知天意而行顺事,我以天命卜算,无非观其面,望其色,顺其意罢了,心顺则意通,意通则事达,其实事皆成于人之智慧与毅力,天意无非二三而已,尽人事而知天命,大多可成。人皆以为此我之能,故以讹传讹,将我比为天人,我怎敢当得。”

朱元璋颇为诧异,在他看来,所谓欺世盗名者必是口若悬河、自大狂妄的宵小之辈,可这袁珙便如儒士书生一般,谦虚明理,无丝毫得色,不免对此人印象有所改观,更加有所好奇。

问道:“方才我在观外听闻,今日先生不见外人,却唯独邀我相见,我与先生素昧平生,如何对我青睐有加?”微微一顿,眼中再现寒意,续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此时他以打定主意,如此人知晓他乃当今天子,必有心算计于他,终不可让其生离此地。故如其稍有异动,便已准备随时着人擒杀此人。

袁珙肃容正坐,面色沉静,答道:“道可道,非常道。道者,人之执念。化为形,则为宗教。究其意,则为经。世俗为方,执念不容于世,故谓之方外。我非佛、非道,但我之道非世俗之道,故也是方外之人。俗世姓名无非父母所赠,也是虚幻,我可谓袁珙,也可谓粪土,又何足道。纵你在这世间卑贱如乞丐,富贵如天子,于我而言无非有缘人而已。”言罢,颇有深意地向朱元璋看了一眼。

朱元璋观其目光,心中不由一凛,听闻此言,已感到这袁珙知晓他的身份,面色更加阴沉,心中杀机已生,但尚未知晓袁珙此来目的何在,沉声问道:“如此,先生邀我前来究竟有何用意。”

袁珙像是未发觉朱元璋神色有异一般,淡然道:“袁某这几日专为静候几位大驾,想请教诸位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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