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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待》第11章 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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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原某些穷乡僻壤来的客人们一口满带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已是令人生涩难辨,更别提那些完全属于其他语系的各类语言,说出口来叽里咕噜,呜哩哇啦的,听得人头大。

这些人有时问个路,点个菜,也只能配合肢体语言,手舞足蹈地来沟通。那画面让人看了会觉得甚是滑稽。

火镇因为最早的那一批居民几乎全部都来自于中原不同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人能通过自己家乡的方言沟通,所以一直用到的语言便是中原的官话,也就是汉话。这汉话说出来抑扬顿挫,掷地有声,甚是好听。写出来便是一个一个棱角分明的方块字。

而很多西域语言,说出来是听不懂的一串声音,写出来也是一串串的字母,看起来倒也是别有一番独特的风趣。这些人有时带着异域的乐器,在空地上一帮人席地而坐,唱起歌来,他们之中有人在旁半着舞,以此讨几个饭钱,众人看了也有觉得风味独特的。

火镇里也生活着一些异族人,他们能听懂一些外来的话,但也并非全部。一些对此有所研究的人说,西域和中原在语言方面的分类也几乎是同等的复杂和多样化,也有着他们的无数方言,这些方言随着地域的改变而改变,仿佛一种语言的诞生于形成也与某个特定地区的人的样貌,或者由于受到不同风霜雨雪气候而形成的特定的地理面貌一样,也形态各异的。

这就意味着,犹如中原人有时无法理解中原其他地方的语言一样,西域人之间的沟通也同样会遭遇如此的障碍。

不过这一切,都只能说成是一个笼统性的分类罢了。所以才需要强调,是“大致上”。

就好像中原的北方也有个子小巧玲珑的柔弱女性,而南方也会出现个头大的人。皮肤黝黑的西域人也可能长着纤细的眉眼,面部平坦,而满头褐色头发的男人或许来自东方。

任何事情都不能够过于一概而论,否则容易显得无知。有人称此为“格物致知”。

那些一概而论的判断语句,都应该仅仅是搞清楚事实真相的一个开头,而非结尾的论断。倘若凡事都不去深究,只看事物的表面,人们就会止于无知,懒于思考真相,并逐渐被这些刻板的“一概而论”的印象遮蔽了探知求知的心神。

先生的话精辟深刻之处令人不禁为之动容。

出于以上种种缘故,能一眼就认出眼前人大概的背景来处,必须得是接触得足够多才能够慢慢培养出来的觉察力。所以村子里见多识广的人总是备受尊重。而在这些人里面,除了大部分的老人之外,其余的就是那些曾离开火镇去过远方,长过见识的人。

这些人之中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还在外面游荡,有些人时而出现,时而又会消失。而还有一些人自打离开,直到过了一个正常人所能活到的岁数,也没有再出现过。

虽然大部分人不喜欢离开因为令自己感到熟悉而倍感温暖的镇子去别处,但若是有人从外边儿回来,就会有一堆好奇的人围着,听这人给大家讲外面的趣事见闻。

这些好奇的人听完这些趣事和八方见闻,回到自己家后,又会把自己听到的这些趣味在席间津津乐道讲给家人听。

很多事情被翻来覆去的传,传得都走了味儿,弄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到底真实的样子到底是怎样。

好在镇子里往来的人群没断过,只要有这些人的出现,就总有方法证明一些事情的真伪。

哪怕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版本,正如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个道理。

而另外一些人,却因为这些叙述无法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自己的好奇心也被这些从外面传进来的故事给滋养得越发旺盛,终于有一天禁不住诱惑,也步上了曾经那些离开这里的人的后尘,去到了外面。

他们是想自己亲自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去找到那个似乎除了自己,每个人都拥有的那个特别的版本,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版本……

听到这里,突然升腾起一股浪漫色彩的暧昧气氛来。

听书的人们一时着了迷,竟不知该提问些什么,索性也就沉浸在了这份特别的感受当中,不约而同地,都充满默契地静静品味着刚刚入耳的语句。

苒苒坐在饭馆的角落,手捧着茶杯底,双唇叼着杯沿,鼻下是氤氲的茶香,心底是暗暗的赞叹。

她所感慨的不光是说书先生思考事物的深邃,更是想到自己所生活的小镇有着如此丰富的背景。

暗自赞叹之余,她竟毫无察觉地随着心之所想轻轻点起头来。

谁会想要离开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呢?不会无聊,也不会寂寞。

总有一些新鲜的血液,带给人们更多的期盼和活力。是啊,她无法理解,谁会真的想离开这样的地方。除了……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瞬间有些黯淡下来。她试着让自己的思绪回到了说书先生的话语里,不再多作他想。

她将转回来的注意力用以琢磨说书先生讲的那段关于西域人的分析。因为那让她想到自己的母亲就来自西域。

苒苒的母亲是一个充满了异域情调的女子。

她因从小跟着她长大,难以准确地形容出自己母亲的样子和一般人到底有何不同。

母亲的眼睛是深深的湖水蓝色的,她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黄,但据说年轻的时候很白。而头发却是浅棕色的。

她特别喜欢把自己的眼睛画成两边翘起的凤眼,说她很喜欢中原女子纤长细致的眼形,那样子的眼睛形状让她觉得表情有力,神采奕奕。

苒苒遗传了母亲眼睛的颜色,但这种颜色平时并不轻易显现。

自己的双眸只在特定的光线下会变成一种深林中湖水般的蓝绿色,甚至偶尔会从中透出一抹琥珀色来。

她从来没有细问过母亲的家乡在哪里,这双眼睛的最初起源地又在西域的哪里。

也许连母亲自己都说不上来。

因为她离开的时候年纪很小,根据她自己的述说,在她脱离了父母的怀抱刚刚学会走路没几年的时候,就跟着家人如游牧民族般一路往东。

一直走到了这里。

她曾在途中看到过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广袤无边的沙漠,各种各样的城市和绿洲,不同风俗,奇装异服的人群,直到在这里认识了父亲之后,才决定了定居下来,否则或许还会跟着家人的马队继续往中原方向走。

家人当中,只有她和自己的父亲——苒苒的外祖父,司马晏的老丈人——留了下来。

苒苒打从很小刚开始会听人说话,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时常听闻母亲讲起自己前半生途中的趣闻,她还会说苒苒只能大概地听个半懂不懂的异国话,外人听了只会觉得是在念天书呢。但苒苒能听懂一大部分,虽非全部,也能明白个大致的意思。

她也会念和写一部分简单的西域语言。

那是母亲的娘家语言。

适才神思游荡了许久,最后听得先生总结似的说了一句:

“任何地方都有其形成的一定道理,历史悠久的地方文化也越是深厚,在享受前人所留下的智慧与积累的同时,勿忘感恩才是正道。”

众人听完皆点头称是,再次默契十足地表达出某种共鸣来。因了这个稍显突兀的总结,倒觉得瞬间回到了当下小镇的现实。刚刚弥漫在空气中的浪漫气氛也瞬间消散了。

他继续神态悠然道:

“至于神祗的事情。我们的这个镇子,恰恰是方圆百里唯一一个从最早时期,也就是在建了兵营的战争朝代带来之前,就留下过祖先遗迹的地方,这是为什么这里会被疑心为当初那个神祗的所在……”

“那这个遗址现在在哪儿?我们这些住在这里的人之中难道就没有谁见过么?”

“对啊,怎么也很少听人说起过呢?”

终于,好奇心使人发问,旁人也跟着附和。

“无处可考。怕是战争时候被毁坏了,如今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回答的语气并不确定,透露着一半的猜测。

“为什么会有这个封印呢?是不是传说中的神与神之间发生过什么争执?”

“天神是不是和凡间的人有过矛盾?”又有人发问。

“你即便问我再多的问题,也只能是一问三不知了。”说书先生仿佛又变了一个人,每当谈到这个话题,他就像是瞬间就从无所不知的贤人变成个吞吞吐吐的傻子,这样一来,越发地引起了众人对于得知事情真相的好奇不已。

只听他幽幽地说道:“平常这种似有若无的事情,不如打仗听起来精彩,因此我也从未仔仔细细地好生去读,况且书中即便是有所记载,也确实不太多呀……”

说罢,先生缓缓地叹了口气。他今天已经是第好几次做出这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合着,总归也不会是什么坏事。”他似是在安慰着从大伙儿的好奇心中隐隐透出的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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