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赌注

前一天晚上得到的情报让丽萨如坐针毡。

她站在塔台的边缘，远远地眺望着机库——索菲依旧穿着她喜欢的黑色长裙，在草地上活蹦乱跳，第四阶段治疗的效果已经非常明显，这个三年前还是植物人的女孩子，如今已经挣脱了不幸的枷锁，开始学会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需要告诉她吗？关于明天演习的事？

丽萨犹豫不决——不是在保密与失职之间动摇，而是怀疑自己如果向索菲吐露实情，她反而可能会过于紧张而适得其反。最终，在“索菲是个坚强的孩子”这样的自我安慰之下，丽萨紧了紧拳头，转身迈入了塔台的电梯。

在面对面看到索菲的时候，这个丫头正在试着学习跳绳。即便是在保镖的帮助之下，她的动作还有些笨拙——实际上，丽萨驻足观察了几分钟，发现她竟然连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喂！”有些恼羞成怒似的，索菲丢弃了手里的绳具，一边喘着一边走到丽萨跟前：“你是来干嘛的？看我笑话吗？”

不知是因为运动还是情绪的关系，少女脸涨得通红，若是以往，丽萨必是要极尽所能的调侃一番，但是今天，格外沉重的心境让她怎么也笑不起来。

“我有点事要和‘黑色新娘’说……”丽萨表一脸严肃地对保镖道：“是女人之间的话题。”

两个年轻的卫兵互相看了一眼，出于对丽萨的绝对信任，微微笑着闪到一边去了。

“什么女人的话题？”索菲又叉起腰来：“太激烈的话，我就投诉你对下属性骚扰哦！”

丽萨刚要开口，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机库中，一架j21z型的摄像头似乎在盯着这边，她一眼就认出了机身上的精英涂装。

“白鸟在看着呢……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丽萨一把拉住索菲的胳膊，像提小鸡一样将她连拉带拽，拖到一辆弹药装卸车的后方，避开了摄像头的视界。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啊！”索菲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责怪似的嗔道：“人家看着又怎么了？有什么神神秘秘的？”

“明天早上……将会安排你们进行一场临时演习——对抗演习。”

索菲收起

“与中国空军的对抗定于4月7日凌晨六时，丽萨，参谋部最终决定派遣我们的队参加演习……呢，正式的命令书。”

这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子推了一下鼻梁上厚厚的眼镜，将一叠材料拍在桌上。他体态宽胖，长发及肩，不修边幅，约莫30岁出头的样子——当然如果光看体型的话，可能还要再老些。显而易见，虽然胸口嵌着卡奥斯城监察军航空队的纹章，但他绝对不可能是个飞行员。

而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子——被叫做丽萨，也穿着同样的制服——优雅合身，英姿飒爽，比起普遍都肌肉发达的航空队士兵，女子的样貌体态倒更像是一位模特。

所以，她也肯定不是飞行员。

“演习地点呢？”丽萨的声音总是充满了倦意——她从小说话便是如此，无精打采，有时让人觉得垂头丧气的样子：“参谋部有做通告吗？”

“位置暂定在……呃……”男人翻了翻手里的黄色文件夹：“北日本海的……dx-118？你看，是dx-118！正是我们平常训练的地方！”

“规则呢？”丽萨头也不抬，依旧盯着眼前屏幕上缓缓跳跃的字符串：“谁定的？”

“arms规则，据说是中国人定的。”

“arms……”丽萨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心里突然有些钦佩起中国空军的那些小伙子们。毕竟，正是卡奥斯城发明了arms——“接近真实演习系统”。简单的说，这是一种极力做到与实战相仿的空军演习规则，制导类武器使用没有弹头的实弹，发射后在双方演习电脑同时判断命中后自行销毁，非制导武器使用空包弹，发射的瞬间由电脑根据距离与速度判断是否击中。这是一套非常复杂昂贵的演习体系，也是目前能使用的、最逼真的“空中对抗游戏”。

“那为什么会找到我们的队？”丽萨微微坐正身体：“‘黑色新娘’只承载试验任务不是吗？”

无论对手是谁，以往卡奥斯城监察军的航空队，总是会派有过战斗经验的老兵参加arms演习，而丽萨也早已被告知，她所负责的小队从组建一开始就没有参加实战……或者类似实战的对抗演习的义务。

“也许是为了考核？”男人耸了耸肩：“无论形式如何，我们的工作总归是应该有个考核的对不对？”

丽萨不屑地哼了一声。

坦白的说，她一点也不关心演习的结果，那是持律者议会和航空队高层应该关心的领域。一两场孩童般的虚拟竞技之下，是平常百姓无法理解的复杂政治博弈，是两个、三个甚至半个地球势力集团之间的无血较量，是划定未来几年世界利益格局的谈判筹码。

“中国人那边呢？”丽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他们会派谁的队来参加演习？”

“双机编队两组，具体名单还没有透露，不过可以确定，他们会使用至少一架的新型机，也许是改进版的银剑c，也许是什么我们完全没有见过的鬼东西。”

早在100年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双机编队便已经确立了自己在空战阵型中的优势，它更加灵活高效，主机与僚机之间的配合既简单又实用，在这100年间，所有在天上飞行、并以阻止对手在天上飞行为目的的兵器，无不采取这种编队方式。

但是现在，时代变了。

卡奥斯城监察军的航空队，在没有能力自行研发作战飞机的现实下，只有使用一些“歪门邪道”来保持空中优势。那些天才的自动化研究员和编程专家，发明了一套新型的战机操作系统，以及与之配套的“独立小队作战模式”，也就是外界戏称的“一拖三”——一架指挥机带领三架僚机形成作战集群，以四机为单位完成包括争夺制空权在内的所有空中战术任务。

因此，与卡奥斯城航空队进行空中格斗演习，派出一个双机编队显然是不够的，派出两个则至少在数量上对等——实际上，在使用arms的前提下，对抗演习本身就是一场不甚公平的竞赛：卡奥斯城航空队只在去年输给过美国人一次，而且对方还使用了“x”打头的试验型战机。

而到了明天凌晨，连一向低调的中国人都准备投入他们最新最好的玩具了——丽萨对此相当理解：卡奥斯城没有自己的兵工厂，却有着大把依靠垄断微调剂市场获得的钞票，任何一个有装备生产能力的国家和企业都想从这座金山上挖起属于自己的一角，也正因为此，监察军几乎成了大国军备竞赛的演武场，许多新式武器在本国服役还不到一年，就被送到了卡奥斯城采购团的谈判桌上。

“只是很小规模的对抗演习而已……”丽萨皱了皱眉头：“他们应该不会太认真吧？”

“但我们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我说了，这次肯定是要当做我们的考核。”男人颇认真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雷曼公司已经开发了新一代的zmbi系统，如果使用权不能分配到联队，我们两个就只有回去编游戏了，中尉……这次演习与以往不同，关系到很多人的饭碗，简而言之——输赢很重要，至少对我们来说，绝对很重要。”

这胖子说的也不无道理——丽萨心想，作为监察军手中的试验部队，“黑色新娘”一直不曾抛头露面，连使用机型和成员的名单都被列为机密。因此，即便在名义上，监察军没有下达过什么“指标”，但对她们寄予的厚望不言而喻。如果表现不佳，被兴师问罪的肯定不只是机师而已，连自己的饭碗都有可能受到影响——毕竟，在卡奥斯监察军挂一个虚衔“中尉”的待遇，可比在雷曼公司总部开发电脑游戏或者其他什么应用软件来得高。

“好吧，我会试着把整备级别提到最高，”丽萨点了点手边的文件夹：“只剩下三天了，这是唯一立竿见影的措施，对这些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孩子来说……”

“‘白鸟’呢？她的情况如何？”

“没多大长进，”丽萨摇摇头：“她还是老样子。”

“没有时间让她继续成长了……”男人叹了口气：“估计演习完毕，‘黑色新娘’就会退役，我们又要面对另一批新面孔了。”

“是啊，然后所有的工作又得从头开始……”丽萨有些厌恶地嘟囔了一句，把视线挪到窗外。

宽阔的跑道尽头，一轮斜阳正慢慢滑下海平面，漫天的晚霞，把不远处的塔台染成了耀眼的金黄。两架棱角分明的钢铁雄鹰被拖车缓缓拉进机库，而在另一边，两架型号外貌完全一样的j21啸叫着滑出跑道，像两柄利剑直冲云霄。

虽然外观基本一致，但与中国军队装备的j21不同，这些监察军的战机没有驾驶舱，它们在两年前开始使用一种被称为“zmbi”的新型操作系统。一开始，有很多国家的情报机关认为那是某种自动驾驶系统的缩写，直到几个月前，波音公司应邀检修监察军购买的f91——它们同样没有驾驶舱，美军的技术人员发现在这些战机内部，确实设有容纳“人类”的空间，并且推测这些机师是“躺着”驾驶的。

更为惊人的发现还在后面。经过仔细实验和推理，美国人认定成年人不可能适应这般狭小的空间，他们推测航空队使用的f91机师体型可能在1米58上下——很可能还不到1米55。

使用童子军自然是不会被国际法所认可，但波音公司也没有权利提出控诉——他们获得信息的手段并不光彩，同时美军也不希望得罪卡奥斯城这只大财主，在未来的二十年里，恐怕只有它买得起那些从旧金山装船出港的“美国制造”。

机库大门一个接一个地慢慢合拢，黑暗也悄悄爬上云梢，这个空军基地又结束了喧嚣的一天。而那些在早上耀武扬威、杀气腾腾的战机，此刻就像婴儿般静静熟睡，连半点鼾声都不会发出。

如果没有了人，这些可怕的战争机器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但即便没有了人，任谁也不能否认这些雄伟艺术品身上散发出的美。

丽萨喜欢这些战斗机——喜欢中国人的j21“银剑”，也喜欢美国人的f91“乌鸦”。她不只一次地幻想这些漂亮的雄鹰在空中厮杀搏斗，像西部牛仔般捉对决斗，但她又时常祈祷，希望这样的一天永远不要降临。

丽萨深知，在这些华美刚毅的金属躯壳之下，藏着怎样的脆弱与无奈。

“后天可能会”丽萨拍拍苏的肩膀：“是你最后的表演了，苏，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呢。”

“那是！”苏竖起大拇指，用半开玩笑的语态道：“看我杀得他们屁滚尿流！”

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丽萨心里这样想着，但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对苏的自信表现出丝毫质疑。

她已经拿到了中国空军参加演习的飞行员名单。

胜算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