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像一块刚从熔炉中取出的大铁饼，暗红中窜着烈火的余热，在海天交接的远方斜斜地沉入海中。太阳的余晖在广袤的大海上拉出一片金光透亮的晚霞，映照着停泊在万寸滩海面上的十几艘木船。凌乱的船队，在逐渐退去金黄色光芒的晚霞中显得那么孤独，犹如一片片被秋风扫落的枯叶，随着海面此起彼伏的波浪在余晖中摇曳。

军士们三三两两站在各自的阵位，翘首以盼，等待着远方粮草船的出现。

一丝丝带着夕阳余温的晚霞被海风吹散在遥远的边际。

夜幕垂垂，海风掠掠。

“传令，第二艘，满帆，即刻出发！”胤天望着茫茫无际的大海，清脆洪亮的声音随着海风传遍万寸滩的浅礁暗滩。

夜幕笼罩下，远处的海面没有灯光摇曳，镶嵌在夜空中的星星偶尔释放一缕光芒急速划过天际，流星的光辉倒影在海面被海浪撕成波光粼粼的碎片，一团团，一簇簇，若隐若现。

没有粮草补给，一个船队的军士，必须忍饥挨饿。其实，使者池闻途留在万寸滩的船队，还有稍许食物和淡水。然而，胤天却命令军士不许掠夺他们的食物。违令者按照海巡营的规矩，去除上衣，袒露胸脯，绑束在桅杆上暴晒一日，滴水不进。虽然胤天在这支海巡营中只是一个海巡营校尉补遗。在海秦帝国，官员和将领的恩授，常常有一个补遗的过程，等到一个官职或者军职出现空缺时，立即补缺空位。

一个校尉补遗在人才济济的海巡营当然算不得人物，也不会得到军士们的敬重。随船队出海巡弋的军士中，只有胤天有校尉补遗的军职。甘楚留下胤天收拾万寸滩的残局，实属万不得已。

“贵使滞留万寸滩，多日不曾离去，也没有国书呈奏朝廷，是有何打算！”裴晋衷端坐在正堂，高一声低一声地质问池闻途。

裴晋衷见池闻途并没有立即作答，站起来，踱步走下正堂台阶，靠近池闻途，提高了声音问道：“贵使可知道万寸滩是我先帝御赐给鄘王的属地！”

“本使臣浑然不知万寸滩与鄘王的关系，我们只是停靠贵国海域，躲避风暴……”

“躲避风暴！几天不离去？”裴晋衷不等池闻途说完，厉声责问。

“本侯一向仰慕鄘王，视鄘王为兄长。”裴晋衷转过身，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倘若，你，满者尼的使臣要拿万寸滩做什么文章！我神屿尉定不答应！”

池闻途在心里盘算着，究竟是哪一句话惹得眼前的这个掌管海秦帝国军事力量的朝中大人物动怒了。

“本使尊崇贵国鄘王的美名，更倾慕侯爷的神武之功，海秦帝国的安危与昌顺，全系与侯爷之手，海秦百姓有福了！”

“贵使还是不要谬赞的好！”裴晋衷对着池闻途，眼神中发出异样的光芒。“我海秦帝国繁荣安康，黎明富足，全仰仗帝君英明仁慈、勤政爱民！我海秦帝国没有被你们这些蛮夷之国瓜分侵扰，更离不开鄘王等海秦王公武将镇守边疆郡属……”池闻途静静听着裴晋衷将朝堂山的那一套搬到自己面前滔滔不绝说下去。

在万寸滩的夜幕中，重重困境让胤天一刻也不敢放松。

“加强戒备，保持战斗队形！”胤天站在吞云号甲板上，指挥着军士们。

“校尉，兄弟们都饿着肚子呢，你说万一满者尼的船队要逃走，我们哪有力气阻拦、追赶？”一个军士紧锁眉头、皱着脸、捂着肚子向胤天抱怨。

“大伙儿听好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胤天登上甲板上的木楼，手握利剑，指向远方，“无论粮草船什么时候来，我们都必须坚守阵位，不准擅自离开，从现在开始，我就在这里和诸位一起守备警戒。”

军士们并没有被这个校尉补遗激昂的话语所打动。“没有吃的，怎么守备警戒？”、“不吃饭，谁还有力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凭什么，我们挨饿，满者尼船队有吃的，不能夺过来？”军士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胤天招呼军士们列队，放低了声音，向军士们陈述万寸滩的情况。甘楚押解着满者尼擅自闯入的使者池闻途前往天坤岛，上奏朝堂，如何处置。留下的军士们必须在万寸滩看守扣押的十几条船只，不能让他们逃走，也不能让他们趁乱袭扰万寸滩附近的渔民，更加需要防备他们与囚禁在万寸滩悬脚屋的罪犯们里应外合，形成作乱之势。当然，胤天希望军士们不能将补给短缺的消息走漏风声，首要是军心要稳定，其次要提防满者尼船队趁机发难。

在夜晚，茫茫大海之上，船只之间的沟通只能通过灯火传递消息。吞云号旗手点燃了火把，向远处的紫日号传递胤天的命令。两船在满者尼船队之外穿梭警戒，相互配合，形成合围之势。

海风吹拂，桅杆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浩瀚天际，天狼星已高高升起。

满者尼船队上的船员们已经安静下来，进了梦乡。

胤天率领的吞云号和紫日号，依旧在满者尼船队的外围巡弋。

“报，后方有渔火远道而来！”顺着军士报告的方位，胤天也看到了那忽明忽暗的灯火，只是因为距离遥远，无法辨认远处的灯火是渔夫燃起的柴火还是及时赶来的粮草补给。“敌我不明，提高戒备！”军士们都不约而同挺直了身板，死死盯着远方的灯火越来越近。

甘楚和胤海在中院演武台见面谈起万寸滩的战事，甘楚还想通过胤海打听一些齐雷郡青州城的事情，胤海却借口说自己还有军务要忙。

“我大哥也在府上，你实在空闲，可以找他闲聊！”胤海离开的时候，甩给甘楚这么一句，急匆匆走了。

“对呀，我可以找裴誉，听他说说刑尉司的事情。”甘楚想到裴誉每次总在见面时谈起刑尉司遇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刑狱死犯。虽然裴誉每次说得轻松闲淡，其实每次抓捕和审讯都是惊心动魄的。

神尉府，几个时辰过去了，裴晋衷还在审问池闻途，两人越聊越投机，竟然相向而坐，促膝闲谈。裴晋衷也趁机从池闻途口中获取更多的消息，特别是那个传说中的天朝上国大明王朝，一直是裴晋衷既向往又忌惮的帝国。池闻途向裴晋衷细细讲述自己在大明王朝的所见所闻。甘楚考虑到裴大人还在审问池闻途，自己中途退却，实在不妥，便放弃了约见裴誉，老老实实回到了正堂，一起听池闻途讲述在大明王朝遇到的故事，池闻途伶牙俐齿，把一件件故事说得栩栩如生，犹如身临其境。

万寸滩的夜晚，海浪拍打着船舱，发出低沉的声响。

胤天站在木楼上，凝神注视着逐渐靠近的灯火。

“点燃灯火，向对方发出信号！”吞云号旗手按照胤天的命令，警告渐渐抵近的灯火远离这片海域。

“报，对方回复，同属海巡营，应该是补给船来了！”吞云号上的军士们骚动起来，虽然在夜晚看不清楚军士们的表情，胤天还是感受到军士们的士气一下子高涨了许多。

“注意戒备！”胤天冷静地发出命令，军士们把手中的长戟握得更紧一些，做好了战事准备。

灯火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看到双方的船帆。

“胤天！胤天！胤天！”一个声音从那边的船上传来，压住了海浪的声响，划破夜空。

“校尉，对方呼喊！”有军士报告。

“我听得见！”

这个熟悉的声音，在海风和海浪的声响交织中，显得又有点陌生。胤天拿不准渐渐靠近的船只是父王派来的补给船还是甘楚押着池闻途回来了。

“哥！我是胤海！”嘶声力竭的呼喊由远及近，忽高忽低，真真切切。

听到胤海的呼喊，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心了，胤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