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祀沐星野推算出天劫将至之时，尚在十天之前。

此时此地黑云阴沉沉地压着崇吾州，绥谖终于懵懵懂懂地信了。

先前绥谖实在没有办法把这天怒之劫和一个瞧上去憔悴单薄的外来青年联系到一起，但按着沐星野的说法，那个叫凛青葙的男子决计不是个好东西，而且糟糕透了。这是绥谖人生中第一次听到长辈说男人不是好东西，她才十六岁，这么算应该还不晚，但说不上来为什么，似乎又有些晚了。

凛青葙来自遥远的中州之地，他告诉绥谖那里有一座药城叫做飞廉，城里有天下最好的大夫，最高的药楼和十五州下最全的药典。绥谖撇了撇嘴，最高的楼或许吧，但最好的大夫和最全的药典，指定是在崇吾，至于那个遥远的中州，大概只有吹牛才是最厉害的。

凛青葙见绥谖不以为然，又讲了许多“疑难杂症”的病例，都是他自中州一路西行遇到的，绥谖听来听去都是一些简单的病症，大抵放手给邻村的二狗子都能治个七七八八。令人不解的是，每当绥谖流露出一些不屑的表情时，凛青葙的眼睛就会冒光，他会不断地追问，然后拿着绥谖给出的药方陷入沉思。

他们之间的交往其实非常枯燥，绥谖觉得在医药方面，凛青葙这个人就连二狗子的三分之一也比不上，却有一个好处，他来自“外面的世界”。

崇吾是个绝对封闭的属州，自古信奉神农氏，虽地处偏远，却在歧黄一道别有建树。绥谖起初只道凛青葙是个“外面的大夫”，而且还是水平很低很低的那种庸医，踏入崇吾是为了求学而来。那时溯回江边宿着一条小龙，也是绥谖的朋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是从这两人口中零零星星的拼凑得知。

凛青葙说外面的人都很有思想，很有追求，为了达成梦想可以牺牲一切。小龙却说外面的人很狡诈，很卑鄙，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绥谖也搞不清谁说的对，但不管怎么样，在沐星野算出天劫之后，凛青葙算是彻彻底底的人间蒸发了，到今天刚好是第十一天。

不知道是谁说的，天地间的一切都是平衡的，当你失去什么的时候不要气馁，老天会想别的办法弥补你。但有时候并不是这样，当你失去什么的时候，老天还会塞给你一个炸弹，揣着手笑眯眯看你彻底毁灭。

绥谖失去了一个庸医朋友，得到了一个巨大的结界罩子。这个罩子把崇吾死死围住，起先是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后来溯回江倒流，芳草凋零，最近这两天山林田野间白茫茫一片不知是被什么覆盖着，天地之间颜色顿失，遮天蔽日的压迫近在眼前。绥谖恍然间有些明白母亲说的话了，世界上大概是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小龙告诉她，无论如何，为自己谋一条退路总是没有错。

绥谖想了半天说，“如果吾死了，把尸体带去灵州东极，交给一个叫襄的叔叔，以前也是在崇吾长住过的，阿爹说他是十五州内最有名的铸造师，万一吾还有能用的地方，做个人皮垫子啥的不都挺好吗？”

小龙说，“那应该找个裁缝更对口。”

是夜，震惊十五州的崇吾天雷悄然而至，天雷之下千城尽毁，十万百姓皆成亡魂。

绥谖在溯回江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小龙和一团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浑身散发着黑茫茫的雾气，看上去甚是可怖。

它问绥谖要不要力量，要不要复仇，要不要杀戮和主宰。

小龙的表情有点纠结，好像是盼着她答应，又怕着她答应。

绥谖想了想，要吧，死都死了，要点啥都不亏。

死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另一个世界的开始吧。绥谖再一次睁开眼时，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