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都堵不住你的嘴，别管我，我现在心情很好，所以我要放火烧山！”

话出口的瞬间，不酩一掌劈开天光，飞身就落在我的面前。

我下意识退了一步“你做什么？”

“别做傻事！”

“那关你屁事！”

他再次逼开佯攻向郎孟的天光，一把拽住我的手腕“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会受天谴的！你还想成仙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甩开他“我在魔界早有基业，我就是不想成仙了！”

“你！”他来不及说完话，又转身和郎孟缠斗在一起。

我强压下心中的翻涌的情绪，面无表情的转回去盯着飞快蔓延的大火。

火光烨烨，照亮了整座山峰。

原本已经逼近我们的敌人再一次被火焰逼开。

火圈内，天光与不酩的战斗越发惊险，不酩也抽不出身来同我理论了。

我索性坐下来，支着脑袋盯着水里游动的郎孟发呆。

天光被不酩一掌轰入水中，他还来不及爬起来，就又一次被不酩的掌击中，重重的撞在水边的石头上。

趁着这个机会，不酩冲到我面前一把掐住我的肩膀，厉声喝道“烟花，把火灭了！别做傻事！”

我弯弯眼睫“我不！”

“你真是······”他猛吸一口气，凛然回头看了爬起来的天光一眼，天光下意识一怔，我却赫然发现，自己的法力竟然被他给封了！

下一刻，我看见他又一次一掌批在天光的身上，下手之重，在我认识他的这么多年里也无出其右，我吃了一惊，却在下一秒看到了让我震惊到无法出声的事。

不酩左手拈花，右手在空中凌空一划，只见刚才还汹涌奔流的昧水直冲上天边，在空中不做丝毫停顿的涌入明红的大火。

丝丝声夹杂白雾蒸腾升起，刚才还足以吞天裂地的大火眨眼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遍地烧焦的黑色碳迹湿漉漉的汇成细流，流向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整个偌大的山峰安静了一息。

一息之后，天光再次乍起，攻向不酩，与此同时，呼声从山林的四面八方传来，排山倒海般呼啸而过。

未曾被大火波及的山林中寒鸟惊然飞起，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密密麻麻的妖怪从层林中显出身来。

我早用识海看过，知道来的妖怪不少，可当真正亲眼见到满目的奇形怪状，我还是暗自吃了一惊。

一骨碌爬起来，我有点不知所措。

潭水之上，不酩再次逼开天光，回身看我。

我立即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

他很快就移开了眼，取下了手上的檀木佛珠。

我愣了一下，心道自己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用这玩意，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正想着，我便看见不酩松开了佛珠。

檀木的珠串落了下去，噗通一声，掉进水中，掀起一圈涟漪扩散开来。

我感到身周似乎少了点什么。

狐疑的看向妖怪们攻过来的方向，我猛地吃了一惊，他，他这是！

距离我三十丈开外，奇形怪状的妖怪挤满四周，却怎么都在无法前进一步，于是他们层层叠叠的摞起来，在空中一直堆出一个半圆形的弧度，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办法踏进来一步。

我总算发现少了的东西是什么了，是他们的声音，不仅是身体无法进来，连那些妖怪的声音也被完完全全的隔绝在外头无法传入。整个昧水潭里，就只剩下不酩和天光火拼时的破风声。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妖力依旧是空荡荡的。

我低头观察了一阵水里的郎孟，骨骼里的暗蓝光芒从骨头渗入了肌肉，看来已经过了最关键的地方。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我站起来，踏着遍地的废墟，走到佛珠结界的边上，静默回头看了看不酩。

像是心有灵犀的，他也皱起眉来看向了我。

我轻轻的笑了笑。

断流的昧河，再次飞溅而下，掀起遮天蔽日的浪花水雾。

在他不可思议的眼神里，我走出了结界。

被禁锢的法力几乎是在一瞬间喷涌而出，可比那更快的，是早就虎视眈眈的围在四面八方的妖怪。

时间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我亲眼看见尖锐而柔软的触须插进了我的大腿和小腹，虎妖跳起来，巨大的爪子和牙齿撕下了右手上的一块肌肉，而在虎妖扑向我的瞬间，裸露在外的手腕也被弓起前半身的蜈蚣妖咬住。

秋风从胸口倒灌进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口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而在那空洞洞的洞下面，半吊着一截血红色的东西，我盯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肠子。

血液从破烂的裙衫上流到地上，我看着遍地鲜红色的血液，苦中作乐的想，以后我怕是要改名叫做烟破布了！

手臂被扯了下来，巨大的拉扯力拽的我一个踉跄，摔在那堆淤泥，灰烬，昧水，还有我的血液和肉沫的混合物上。

耳朵开始嗡嗡作响，恍惚间，我竟然听到了不酩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想来也是，他是应该痛苦的，毕竟我死在他面前，都是他的错嘛！

抬起左手擦了一把脸，肌肉被蜈蚣的毒融成了一滩浓水，少部分还未溶解的肌肉就这样抽搐着贴在灰黑的骨头上，但我还是摸到了，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以及干涸的眼眶。

他的痛嚎声停下了。

强光，铺天盖地而至，在我并不清晰的思绪里压住了一切。

下一秒，射中了强光的妖怪们无一例外的倒在地上痛苦翻滚了起来，那样强烈的痛楚和恐惧就像是无比清晰的烙印，鲜明的传入我的大脑，让我也不禁为之颤抖起来。

但是我早就没有那个力气了。

轻微而沉重的脚步声穿透了所有的哀嚎，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我忽然就害怕起来。

艰难的翻过身，我像条虫子似的不顾一切的扭动着身体想要逃走，但那不快不慢的脚步却在我逃开前猛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肠子被人温柔的捡了起。

月白的僧衣沾染了黑色的污渍和红色的鲜血，看上去格外滑稽。

微温的指尖在我的身上迅速扫过，我一直都没有看见他的脸，但我清楚的感觉到了，他把双手放在了我的项上。

冷静到冰冷的声音灌入我的耳中。

“你就这么想死？”

我勉强支起一个眼皮，冲他一笑。

嘴巴张了张，我没有发出声音，可从他逐渐收紧的手上知道，他看懂了。

我说的是，对。

窒息的痛苦和撕裂的身体来比，其实算不了什么的，也不知道这样的死法，和传说中最痛苦的换骨之法比起来，究竟是哪个更痛苦一些？

脑袋因为极度缺乏氧气反倒是变得越来越清醒了，大概那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

借着最后的一点力气，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向不酩。

不同于之前的朦胧，此时此刻，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葱削般的指尖紧紧裹住我的喉咙，从未见过的青筋沿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路暴起，最终隐入衣袖，又从白玉般的下颚里散入太阳穴，逐渐细微下去。

他的眉是紧紧皱着的，光晦错暗之间，我甚至觉得他脸庞有些扭曲到变形，深黑的眸子里满是刺眼的疯狂。

而最可笑的是，即便此刻他面目狰狞到无间地狱的恶鬼也会吓到屁滚尿流，我却依旧觉得他眉目如画风姿决绝，世上，再也找不出如他这一般的人儿了。

我抬起那只只剩白骨的手，把它放在他的手上。

一瞬间，他就像是突然被火灼伤了眼睛，惊得打开我的手。

骨架失去最后的依凭，嗖的散进那些痛苦翻滚的妖怪堆里，再也不见了踪迹。

掐着喉咙的手松开。

不酩颤抖着跌坐下来，朝后退了些许，大口喘着粗气。

脑袋因为在此得到氧气而重新运作，但我根本没有咳嗽的力气，只能像只濒死的鱼一样，无力的扇着鼻翼。

痛觉重新袭来。

我无暇顾及。

固执的偏过脑袋，我看着满身汗水的不酩，有些窃喜的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吧！

而且，他刚刚，是真的想杀了我。

他大概是很恨我的。

能让心怀天下的北洛尊者恨我到这个地步，我也算是出息了！

目光相接，他呼吸猛然一滞，紧接着，他再次朝我冲过来，虽然没有力气，但我还是下意识一颤，这样的动作落进他的眼中，他大概是要自责得恨不得去死的。

只停了一瞬，他就又一次坚定的靠了过来，把我抱进怀里。

眸光闪烁，他似乎在我颤抖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没有任何犹豫的，他低下头，唇落在我的唇上。

痛苦似乎全都远离了一瞬。

紧接着，滚烫的东西贴上我的唇，我忽然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了！

死死的瞪着他，我拼死咬紧牙关，怎么都不愿放松丝毫。

妖骨的反噬已经开始，我只觉得思绪越来越缥缈，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他似乎着急起来，短暂的离开之后又一次把唇贴了上来。

温热的触感划过我的唇，他想尽了一切方法企图撬开我的唇，但都被我固执的拒绝了。

突然，他松开了我。

“烟花，你今日若是执意要死，那我绝对会死在你的前面，你可相信？”

他的声音是清淡的，带着一股泠然的冷意，让我浑身都颤了一下。

我知道他没有说谎。

微凉的手指再次落在了我的脸上，他的唇又一次覆上来，向我口中源源不断的渡来自己的精元。

我终究还是松开牙关了。

精元入体，我身体的情况立即好了很多，但是相对的，不酩的气息一下子就虚弱了下去。

对于妖怪来说，人类的精气可以说是大补的东西，平常妖怪吃了可以增强法力修为，在濒死之时，更是可以缓解妖骨对我们的反噬，把踏至悬崖的那只脚生生拉回来。

同样的道理，精气对于人类来说，作用也差不多，凡间话本里总有被妖怪吸尽精气最后一命呜呼的桥段，其实是很有根据的。

而比起精气，还有一种东西对我们来说来的更快，而对人类来说，也就更为重要，那就是精元。

毫不夸张的说，就方才不酩渡给我的那些，他很可能永远，都恢复不过来了。

交缠的舌抽离，变为冰凉的唇也离开了我渐渐回温的唇瓣，我慢慢睁开眼，只看到一根牵连两人的银丝。

“身体······好些了吗？”

我把目光落在了已经重新长出白骨的双臂上，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苍白如纸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红晕。

“那就好！”他微微歪了些脑袋，温文尔雅道“以后可不许在做这样的傻事了，知道吗？”

我垂着头，又一次重重的点了点。

微凉的手搁在了我的头上，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几次想要开口，却还是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终于收回手，检查了一下我的身体，确定没有大问题了才缓缓起身。

刚站起来，他忽然踉跄的退了一步，我急的一蹦而起，一把扶住他的胳膊“没事吧？！”

直到挨到他，我才发现他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酸意冲上鼻腔，我别过脸，强行把眼眶里的眼泪逼回去，扶着他解完遍地呻吟的妖怪们身上的术，才一步一步的往潭水边上走。

“烟花，”走了几步，他唤我。

“嗯。”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怎么开口“······傻丫头，别想那么多，你还是没心没肺的时候最好！再说了，这又不是不能恢复······好了，看我！”

我迟疑着把脑袋抬起来。

他用另一只手拉了拉我的脸颊，学着我平时的样子，轻挑笑着“来，给本和尚笑一个！”

我噗嗤一下笑出来。

“怎么样，我学的可像你？”

“才不像！我那有那么傻？”

“是吗？很傻吗？”他似乎不相信我的话。

“对啊，而且现在更傻了！”

他笑起来，又要开口。

然而就在他即将张嘴的前一刻，我们两人都呆住了。

昧水潭的上空，浮着一个和天光五分神似的老者，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和不酩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对我们拱了拱手，然后，一掌劈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