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行了大概十天左右，便到了杭州。此时已到二月底三月初，天气渐暖，岸边的柳树早已开始抽条发芽，露出点点新绿。

众人早就收拾好了行装，大老爷莫之宣已等在码头迎接。甫一下船，清新的空气便让人感觉五脏六腑都熨帖起来，“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莫芾不禁脱口而出。

老夫人由大夫人和蒋曼薇搀扶着，后面跟着几位少爷和姑娘，等主子们下了船，杭州莫府的下人们便上了船，帮着丫鬟婆子们把行李搬到了等待已久的马车上。

“儿子给母亲请安，母亲一路可顺遂？”大老爷莫之宣跪下给老夫人磕了个头。

“哼。莫大人起来吧，老身可担待不起你的大礼。”老夫人口气不善。

“母亲，您这是？”大老爷清楚老夫人为何而来，此刻当着如此多的外人，不敢辩解，只能站起来。

“我此行是带孩子们来杭州见识一下美景，你的事回府再说。”终究是给了他一个面子，这么多小辈，除了莫诤言和蒋曼薇，其他人并不知道她来的真正目的，这种丑事也不好让外人看了笑话。

几个孩子分别给莫之宣请了安，一行人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地去往杭州莫府。

大舅父带来的马车够多，柳兰跟着莫府的人看管行李，陆玖便跟铃兰乘了一辆。

许久没有上街，况且这还是杭州的街，别说陆玖了，就连铃兰，都忍不住想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象。陆玖终是忍不住了，掀开一小条缝隙，两个人头挨着头挤着往外望去。只见街上是石板铺就，许是下过一场春雨，地上湿漉漉的。两边的店铺不同于京城的楼宇，这里的房子连细节都是如同艺术品般精致的，两边摆摊的商贩吴侬软语的叫卖声温柔无比。真像一幅画啊。

“铃兰，我这个大舅父是怎样的一个人？”陆玖放下帘子，转头问道。

“姑娘，奴婢到莫府的时候，大老爷就已经来杭州做官了，就见过他几次，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过听别人说大老爷为人正派，忧国忧民，是位好官呢。”铃兰还没看够，但是姑娘放下了帘子，她也只能罢了。

过了不久，马车停了下来，莫府到了。铃兰先掀开帘子跳了下去，然后搀着陆玖下了马车。

陆玖跟着其他几个姐妹走到老夫人身后，大老爷正搀着老夫人往府里走去。

此时莫府正门大开，下人们整齐的站在大门两侧，一个个恭顺地低着头，前面正中间是两位女子，一位女子身着鹅黄色春衫，黑丝垂直腰上，肤白如雪，瓜子脸上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如含着水，高挺的鼻梁，小巧的樱唇轻抿着，身材纤细，小腰不堪盈盈一握。旁边是一位身着绿色春衫的姑娘，应是她的丫鬟。

见到老夫人站定，那位鹅黄衣衫的姑娘快走了两步到了跟前，屈膝弯腰行了个礼“奴家云暖，给老夫人请安，给大夫人请安。”绿色衣衫的姑娘也随着行了一礼。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这长相确实美艳，实属上上之姿，这便是那个小妾了吧。假装不知晓她是谁，老夫人把头转向了旁边搀着她的大老爷，露出探寻的目光。

大老爷面皮一红，心里知晓母亲这是在盛怒的边缘。而那边云暖屈膝行了礼，并不见老夫人让她起来，于是哀怨的也望着他。

“母亲，这是我新收的人，叫云暖。”硬着头皮跟母亲说。

“哦。”老夫人似是不在意一般。

“奴家知晓老夫人今天抵达，已派人将府里的临水阁打扫干净，特给老夫人居住。府里已备好午膳，奴家不知晓老夫人口味，便做了一些杭州的特色小菜，请老夫人将就着先用一些。”云暖起身，抬起头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温柔地说。

“妾？”老夫人冷冰冰问大老爷。

“母亲……”初春的天虽暖但也有丝寒气，大老爷额头却流出了汗水。

“宜青，你喝了她的妾室茶？”老夫人转头问大夫人。

“回母亲，儿媳还未喝过。”大夫人避开大老爷的目光，知道他想让自己为云暖求情，这却让她更加冷心。

“那连个妾都不是。之宣，你这府里，什么时候轮到她做主了？传出去，不怕人笑话？田五呢？”老夫人嗤笑一声。

“老夫人，老奴在。”一位身材瘦削，精神却矍铄，头发花白的家奴站了出来。他是早年便跟随着莫老太爷和莫老夫人的，当时莫之宣来杭州为官，她不放心，便遣他跟了来。

“把她带进去，别在门口丢人现眼。”老夫人一行人越过云暖主仆俩，进了莫府。

“云姑娘，进去吧。”田五双手敛着，挺直着腰背对她说。

“你！”她后面的丫鬟不乐意了。大老爷宠爱她家姑娘，他一个奴才竟敢这样对她们，没看到刚才老爷进去的时候还不停看着她家姑娘吗？

“娇容，不许胡闹。”叱责了丫鬟，云暖温顺地跟着进了府，跪在了正堂门口偏北的廊口，那个叫做娇容的姑娘不得已也只能陪她一起跪了。

正堂里老夫人让众小辈一一拜见了大老爷，让下人把桌上云暖准备的小菜全都撤了，好在田五早已让厨房备好了酒菜，替换了上来也并未花费一炷香工夫。

自从二月初二出发，现在已二十天有余，众人这段时间乘马车的时候还好些，遇到城镇还能去酒楼用些饭菜，上了船却只能吃些点心，越往南，饮食越与京城口味不同，虽说味道也好，终是肠胃不太合。此时看到端上来的饭菜全是京城里常见的菜式，不由得一个个胃口大开，就连胃口小的莫府都不禁多食了一些。

堂屋内莫家人正在用饭，堂外的云暖和丫鬟娇容却一直在跪着。大老爷不时感觉到两道哀怨的目光盯着自己，一抬头便看到云暖瘦弱的身子跪在石板上，穿的又单薄，平时就柔柔弱弱的，怎可能受得了如此？

他刚想张口跟母亲求个情，母亲便仿佛没有看到他的为难一般，与田五说起了话。

“老田啊，还是你想的周到啊，这是老身这二十多天用的最舒坦的一顿饭了。”老夫人赞叹地夸着他。

“老夫人可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当时从京城来杭州的时候，下船第一顿饭也是无比想念咱北方的饭食，奴才想着，咱们年纪都大了，老夫人定也是如此，便叫厨房先备下了。”田五笑起来脸上的褶子越来越多，莫芃悄声对陆玖说“田伯伯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惹得陆玖和旁边的莫芾一阵偷笑。

大老爷也随着附和了几声。

又找了个机会想求情，却又再次被老夫人转移了话题。老夫人不是没有看到他抓心挠肝的样子，这个儿子向来稳重有自制力，这回却为一个歌女如此，内心越发气愤。

大老爷无奈，只能再次期待大夫人能帮他一把。

感觉到他的心急，大夫人沈宜青终是不忍，放下了筷子，“母亲，那云暖已跪了半个多时辰了。让她下去吧，母亲刚来杭州，在孩子们面前别惹这晦气了。”

老夫人看着她清减的面容，早就看到自己的混账儿子使给儿媳的眼色，知道自己惩罚了那个云暖，更让儿子记恨沈宜青，让两个人的感情也会雪上加霜，“罢了罢了，起来吧，让她回自己院子里去。”

等在门口的云暖听到这话，磕了一个头:“奴家谢老夫人恩。”

说完刚站起来扶着娇容的手往后走，却捂着头，身子软软地靠着娇容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我家姑娘晕倒了，老爷，姑娘晕倒了！”娇容喊叫起来。

只见正坐着用餐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大老爷，突然站起来，筷子掉到地上也没发觉：“怎么回事？婆子，来几个婆子赶紧把云暖抱回院子里，申华赶紧去请大夫！”

看着大老爷焦急地赶了出去，跟抱着云暖的婆子们一起往她的院子里走，老夫人气得一拍桌子：“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亲娘？”

大夫人眼神一黯：“母亲莫急，算了吧，由他去吧，孩子们都在呢。”

“孩子们在怕什么，以后都是要成家的，现在知晓些后宅里这些腌臜事，以后也好有个心理准备。”老夫人低眉想了想，“宜青，给孩子们安排下住处吧。”

大夫人应了一声，带了人下去安排了。

老夫人留下田五问话，田五走后，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宋嬷嬷给她揉着眉头。

“老大这个孩子从小最让人省心，没想到老了老了，却为他操心。”

“老夫人，大老爷哪怕小时候做事都未这么荒唐过，老奴看啊，他心里是有大夫人的。”宋嬷嬷安慰着。

那边陆玖和莫芃被安排到了一个院子里。各自洗了个澡，冲去一身疲惫，莫芃八卦地戳戳陆玖：“玖儿，你说，大伯怎么会纳个妾呢？还那么在乎她，你看她晕倒的时候，大伯那着急的样子啊，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呢。”

陆玖正由柳兰擦着头发，她有个毛病，若是睡前不擦干头发，第二天肯定要头疼发烧的。她翻了个白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什么意思啊？”

“大伯如果真的在乎那个什么云暖，就不会她晕倒的时候，让婆子去抱她了。”她现在虽然年纪小，前世好歹也是成过亲还生过孩子的，这些事情还是能看懂的。

“玖儿，你，你个小姑娘家怎么说这个啊……”饶是莫芃性子再大大咧咧，也无法接受陆玖这男女之间搂搂抱抱的话题，捂着脸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