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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浪途》第十章 贾门之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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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不好了,你快开门啊!”午夜,昏昏沉沉的姚瑟被初雪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案上的烛花早已燃尽。“小姐,老爷,老爷快不行了!”听到父亲的事情,姚瑟从绣榻上摔了下来,“你胡说什么!”她摇动床边的机关,将门打开,自从十二岁那年,姚瑟结识了会机关阵法的江湖义士之后,她的绣阁之中处处都是牵动的机关,不过大多数都只能吓吓来找她的小姐妹罢了。“是真的,小姐。”初雪取下衣架上的披风,将姚瑟扶起来,“我们快去看看吧。”姚瑟推开初雪,发足向贾信房中奔去,她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都要离开她了吗?

虽是午夜,但姚瑟赶到的时候,几个哥哥姐姐都已守在父亲床边了,俱是衣冠不整的样子,大姐靠在大姐夫身上用丝绢拭泪。姚瑟顾不了与他们言语,直奔到贾信身边,跪在地上,“爹爹,瑟儿来看您了。”贾信缓缓睁开眼睛,想伸手抚平她乱飞的鬓发,却实在无力触碰她的额角,“五丫头来了,怎么也不多披件衣裳?”“爹爹,您不要吓我,他们都不要瑟儿了,瑟儿只有您了。”姚瑟轻轻呜咽起来。贾信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近侍会意,便说道“老爷想请大小姐,姑爷,二公子,三公子,四姑娘都先去外面等着,独留五姑娘在此说话就好。”

“这是什么意思?我才是贾家的嫡长女,父亲危在旦夕,竟只留一个庶出的幼女在此?”大小姐先前的担忧这一刻变成了忍不住的恼怒,大姐夫一直安抚妻子,让她不要高声说话。“父亲都这样了,大姐,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贾实作为嫡长子却没有生气,打了一个呵欠,便转身离开了。贾意也很不悦,“嫡女庶女有什么用,人家三天没有露面,仍是父亲心里最疼爱的女儿,哎。”倒是贾诚,一言未发,恭恭敬敬地出门去,并带上了房门。

姚瑟没有注意到哥哥姐姐这些微妙的心情,只发现父亲早已气若游丝,这半年以来,贾信的身体每况愈下,近些日子更是不好,可是沉在自己渺小的痛苦里的姚瑟竟没有注意到。“瑟儿,你先起来。”姚瑟应父亲的要求,到床边去坐下。“瑟儿,你可知道,我房里那块无字的牌位是谁的?”“瑟儿记得,儿时曾问过父亲,父亲没有回答我。”“我说过,当你长大了,会知道的,对不对?”“爹爹,您今日是要告诉瑟儿吗?”“不错,好孩子,你去把牌位下面的暗格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姚瑟依言去取了出来,里面有五块玉牌和一个印章。

姚瑟拿起玉牌一一观摩,有四块是四个哥哥姐姐的名字,第五块上面写着“贾轩亭”。“贾轩亭是什么人?”“贾轩亭是云轩的名字,她在出生之前我和她的母亲为她取名轩亭,可是她自懂事以来,便以母亲居住的碧云轩为名,不认姓贾。”贾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瑟儿的玉牌呢?”姚瑟看见最后的那一枚印章,上面刻着“南江一盗”。

“瑟儿,”贾信握住姚瑟的手,“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女儿,可是我并不是你的父亲。”“爹爹,您在说什么?”姚瑟手一松,手中的印章摔在了地上。“瑟儿,我知道你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一切,但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贾信的房门开了,门外的人还带着各自的情绪,只见姚瑟走了出来,她的身子看起来异常单薄,寒风卷起她凌乱的长发,脸上的表情确实从来没有过的木然。“你出来了?那父亲呢?”贾意抓着她的手臂问道,她的手异常的冷。姚瑟没有回答,侧身示意他们进门去,贾情贾意都奔了进去,贾实路过姚瑟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五妹,你还好吧?”姚瑟摇摇头,不多说一个字。

而在如此寒冷的夜里,贾诚却是最后一人,他好像根本不急于进去看贾信,而是仍带着温柔的笑意,“瑟儿,你若不想在这儿,我先送你回去吧,大姐和二哥在此,父亲不会有事的。”贾诚握住姚瑟发凉的手,姚瑟呆然的神情里有了一丝感动,但随即她又想起来什么,将手缩了回来,“如果云轩还在岷中,你派人去请她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吧,我想,三哥会明白的,父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话罢,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好像谁也不愿理睬。

贾诚刚进屋里,就听见父亲的近侍宣告,贾信已将名下所有产业移交给了姚瑟。贾情贾意固然不能接受,贾实也觉得这未免让人难以置信。“贾家的产业本来就不应该属于贾家,这件事,日后或许你们会明白,我心意已决,不必多言。”贾信好像有了些力气,可以缓缓坐起身来,“但是我是你们的父亲,我给你们每个人一块玉牌,你们凭这块玉牌可以向我求一件事,只要我可以做到,绝不推辞。”

“父亲,贾家的产业是多少代人的积累,您实在不能够把它交给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半点也不懂生意啊!”大小姐还是忍不住叫道。“在瑟儿出生之前,贾家的家底有多少,大约你的那些嫁妆就已经够了,那些我留给你,你应该知足了。情儿你总说你是贾家的嫡长女,那么那些生意,你若能发扬光大,也就对得起贾家的先祖了。”贾信虽已十分虚弱,这几句话却仍是掷地有声,大小姐不敢再辩。

“爹爹!”贾意心想,父亲一定是在考验他们,她不相信贾信会一分钱都不留给她,她要学姚瑟平日那样卖乖取巧,“意儿没有什么请求,只求爹爹保重身体,不要为俗世烦恼就好了。”“意儿,”贾信笑了笑,“你要记住,你只要踏踏实实,总会有所收获,天上是不会掉下馅饼的。”贾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意儿的要求,我很快就会做到,只要我两眼一闭,万事也莫敢烦我。”贾信说完向贾实望去,“你平日话最少,此刻,也没有想说的吗?”“儿子自知无才,总是让您失望,大小我也不是经商的材料,天下之大,或许总有一天,我能找到我想干的事情,能不给父亲丢人就很好了。”长子的话虽然不是壮怀激烈,却十分让人动容。“很好,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你一样的迷惘,我想你终究会找到你想做事情的,我除了生意,还有一些自己的私藏,都在水云间里,尽数送给你吧。”

“六姑娘回来了!”碧云轩穿着斗篷站在门口,手颤抖着,那个她印象中高贵疏远的父亲也终究难逃生死的编排,她愣在那里不敢靠近。贾信对于她的出现仿佛并不惊讶,他示意仆人将刻有“贾轩亭”的玉牌递给她,“你也可以像哥哥姐姐一样,向我求一件事。”“我...”碧云轩鼓起勇气,向前几步,“我很想知道我娘的事情,您从来也不提起她。”

贾信闭上眼睛,恍惚之中,像看见了一个幻影,“铃儿...”“我娘写了很多很多的词,每一首都有父亲的影子,可是,父亲呢,在父亲眼里,她又算什么?”碧云轩终于问出来了,在她很多年很多年的心结里。“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我和你娘之间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了,说不好谁欠了谁,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孽,唯一的缘。”碧云轩曾设想过很多很多答案,却没有一个这么动情,她在心里向母亲祷告,希望她知道她的感情终于得到承认了。

“父亲,”贾诚显然不得不说了,“儿子确有一事,虽然本不该急于此时,却深知如果不说,恐怕会后悔一辈子。”“你说。”“儿子想请父亲为我主婚。”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三哥有心上人了?”贾意好奇道。“早已有之,只是不敢说。”“三弟一向高傲,这是看上了哪家的王孙贵胄的掌上明珠,竟然不敢说?”贾情也很是惊讶。贾信微微点头,“诚儿,你一直把自己的心埋得很深,我一直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活得敞亮些,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女子能让你动情,只要她愿意,我决不阻拦。”说这又转向碧云轩,“你的那个年轻人也一起来了吗?”“回父亲,他在门外候着。”碧云轩羞涩地低下头去。

马尧早已听到屋里的一切,信步走了进来,向贾信行礼。碧云轩忍不住有些喜悦,对贾诚笑道,“还不知道三哥想娶的姑娘是什么人呢?我们是不是认得?”“你们当然认得,我要娶的不是别人,是姚瑟。”

如果贾诚的话不是说在这么严肃的时刻,大家一定会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你是不是疯了!”贾意惊叫。碧云轩脸色惨白,马尧也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贾实更是激动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她是你的妹妹啊!”“父亲,您说,瑟儿是不是我的妹妹,我用我的玉牌请求您,一定要说实话。”贾诚却面色如常。“你....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贾信的呼吸越发急促了,他眼前的画面开始晃动,贾诚的面孔在晃动中扭曲,他再也不会说出一个字,他的世界成为了永夜。

雨后的贾家媳水流脉脉,仿佛接住了谁的一汪眼泪,姚瑟在临溪的秋千上坐着,裙摆在空中乱飞。贾信已经去世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她流了太多泪,或许是以前的她欢笑太多了,多得连上天都忍不住要嫉妒她,可是姚瑟的欢乐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啊。

“与我说一说,或许会好过一点,不是吗?”贾诚来到她身边,用手拉住秋千索,他像往常一样陪伴着她,仿佛什么都变了,贾诚却没有变过。姚瑟望着他注视自己的眼神,心里也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温存。

“看你疯的,鬓发都乱了。”马尧的声音却又一时间攫取了姚瑟全部的心,她应声而往,马尧正伸手去整理碧云轩的头发,碧云轩低眉含笑,很是欢喜,不一阵他们又拉着手往别处去了,并没有发现观望者。马尧在府中修养已经三个月了,他和碧云轩就住在厢房,可姚瑟一次也不曾与他们言语,没有想到今天再见到他们,她的心还是如此刺痛。

贾诚刚想说什么,转眼见到姚瑟因为马尧而痛苦的神情,他心中的妒恨忽然间压倒了伪装很久的温和,“你还在想着他?他马上就要和碧云轩成亲了。”这句话就像千斤重石砸向姚瑟已经支离破碎的心,她从秋千上跳下来,只想逃走。贾诚却毫不温柔地抓住她的手臂,“别再逃了,没用的。”“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你听着,姚瑟,”贾诚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风度,“父亲离世已经三个月了,我同你讲过,我要娶你为妻,你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我可以给你你要的生活,姚瑟,我们是一样的人。”“不!”姚瑟狠狠甩开他的手,“我和你不一样,你要娶我不过是为了贾家的产业,我根本就不稀罕这些,我想要的东西,你根本不明白。”“你以为你很高尚?”贾诚的话是从未有过的尖刻,“你真的爱马尧吗?不是的,只不过是别人都对你宠爱有加的时候,他对你冷漠无情,你痛苦的也只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碧云轩竟得到了你得不到的。”姚瑟哑然,脚一软便摔在了地上,贾诚却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瑟儿,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需要强大起来,我们比别人都要强些,若不能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我怕我们都装不了多久的好人。”

“小姐!”初雪挎着篮子跑了过来,见到姚瑟呆呆地坐在地上,“你这是怎么了,三公子,小姐怎么坐在地上?”“她不小心滑倒了,初雪,”贾诚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好好陪着她,我现在有事要处理,晚上再去看她。”话罢转身离去,好像方才那个咄咄逼人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初雪握住姚瑟发凉的双手,而她却没有动作也没有语言,她的脸上没有伤痛,没有恐惧也没有希望。

贾诚其实远没有自己假装的那样平静,他跑出很远,才一拳狠狠地打在一棵老槐树上,“对不起,瑟儿,我真的很爱很爱你。”贾诚原本希望自己可以像任何一个多情的年轻人一样,向自己心爱的姑娘表达爱慕,可是他没有把握,贾三公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当他太渴望一件事情的时候,他的聪明就会跑到他的心前面,他会本能地开始算计,开始想,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可惜啊,爱情是最最经不起算计的东西。

贾诚的母亲张氏是一个小户女子,早年跟着兄长在贾家的店铺里帮忙,但是她为人心细如尘,很受贾信的赏识,纳她入门,让她帮忙管理生意。贾诚从小受母亲的教养,学着深藏不露,学着步步为营。张氏很早就发现姚瑟的身世与众不同,临终的时候告诉儿子,如果有一日贾信将全部产业都归于姚瑟也不必惊讶,“诚儿,你若真的喜欢五妹,或许你们的缘分还不止是做兄妹。”贾诚虽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洞悉了姚瑟的身世,更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洞悉了自己的心事,但他不能否认,他喜欢姚瑟早已超越了兄妹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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