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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长歌之嘉靖豪杰》第一章:天下在何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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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

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

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

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发簪花不解愁。

年岁向晚,日近黄昏。西风萧瑟,残阳如血。长亭空虚,古道边昔日杨柳依依今已荒草依稀。古道上偶有行人寥落几粒,或“驾驾驾”打马催促逐晚风;或沉默不语一言不发行色匆匆追夕阳;或面有忧戚神情落寞脚步迟疑不思归……滚滚红尘茫茫世俗里,是是非非荣华富贵,春风得意落魄冷雨,入世苦苦问道出世淡泊问心,把酒临风去国怀乡,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有几人能勘破?穹宇似罩,绝无漏网之鱼。天地苍茫,哪有洒脱之士。此间万物,芸芸众生,普罗大众谁不似野草芥子微不足道!

姑苏城外寒山寺,没有钟声到客船。也许是敲钟的小沙弥贪玩忘了罢?也许是司令的老和尚瞌睡了罢?不知。

想起说来也是奇怪,别处名山古刹,皆是晨钟暮鼓。晨钟催人奋进:书生要窗前读经考取功名了喂,商贾要纳货出货取利了喂,农人采桑养蚕勤耕务织了喂,天子要坐明堂批阅奏折文武百官要为民请命了喂……凡此种种,不一一罗列,总而言之各司其职,方为正道。暮鼓劝人养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莫要点这桐油灯吃饭白白浪费啊,辛劳勤俭持家才有余庆。可偏偏唯独这神州东南沿海的寒山寺是“晨钟暮无钟也无鼓”,实在令人不解其中玄机。有何玄机?不究。

西风又萧萧索索的吹了一遍,吹过夕阳余晖下的太湖面。湖面起皱,泛起涟漪,金光闪闪一圈一圈散去。湖中游鱼数点,往来逡巡,悠闲游弋。定睛一看,其中但见一尾二尺出头的乌青色不知名大鱼带着大约上百尾大小不等的小鱼以湖面上一条垂直而下的黑线为圆心,来回往返,游动不停,不断试探,却并不停留。从日近黄昏,到日头即将沉落地平线。地平线上日头就像一个大圆盘菜碟子一般,泛着深黄色的光,是谁家懒婆娘煮了南瓜羹汤,吃了菜碟子也不洗?

“怪哉!枯坐空等大半天了,鱼儿也不吃钓,成精了么?”素衣老头喃喃自语,似有不忿。

老头不知姓甚名谁。深秋临冬了,寒气已经侵入肌肤似要透过肌肤深入骨髓,老头仅仅穿着两件单衣,两件单衣都是用寻常人家随处可见的粗麻葛布织成。老头似乎没有什么享受到婆娘的福气,单衣宽大,衣物显得十分不合身。老头干瘦清癯,秀气的身体装在汉朝风骨“峨冠博带”一般的的衣物里。乱蓬蓬的头发,用粗麻布撕成细条随意一扎,在头顶挽成一束,拿小木棍棍条一插,算是了事。面容古铜色,像是铜铁铸成的雕塑被人摩挲了无数遍,古铜色之余外加泛着红光。皱纹层叠,如那被人投下石子泛起涟漪的湖面。或是嫌弃打理繁琐费事,并不储蓄胡须——他连头发都是胡乱随意乱捆,何况胡须乎!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糟老头,乡野村夫无疑。

哎,古时候讲究个“地近妻丑破棉袄”,图的就是地近劳作不费力,妻丑勤劳多贤惠,棉袄虽破也能遮风挡雨御寒冷。不成想这妻丑还不贤惠,亏了亏了!

“三太公,你才是成精了哩!鱼儿不吃钓,你怪鱼儿成精了,那你这个老人精跳湖里去捉鱼精啊!”是少年人脆生生的说话嗓音,说完还“咯咯咯”笑出一串使人听了心生愉快欢喜的悦耳笑声。

少年坐在湖边枯草丛团上,屈腿而坐,盘着双膝,双膝之间似是放着物件,应是书册。少年大约十七八岁,面容素净,眉清目秀,嘴角含笑,端端然称得上是俊俏的好儿郎。不过实在可惜,一头黑发也是胡乱一捆——什么样的祖宗就有什么样的儿孙后生。

“多嘴!好好读你的书,《论语》是圣人之言,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老头训斥少年,语气里却并无怒气,听起来像是得意的况味要更多一些。

原来少年双膝之间放着的物件确是书册,是《论语》。

《论语》者,圣人之言者也。《论语》分学而篇、为政篇、八佾篇、里仁篇、公冶长篇、雍也篇、述而篇、泰伯篇、子罕篇、乡党篇、先进篇、颜渊篇、子路篇第、宪问篇、卫灵公篇、季氏篇、阳货篇、微子篇、子张篇、尧曰篇共二十篇,是天底下读书人不得不读的经典。自《论语》诞生问世之后,天下无数读书人用《论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甚至前朝的前朝有言:半部《论语》治天下。

关二爷早年还没和刘备张飞桃花三结义,曾干过打枣卖枣的活儿,上树打枣之前总要戴一个跟枣树叶子一样颜色的帽子,以免被人发觉。诸位可能不知,武圣人关二爷也是读书人,他老人家卖枣练武之余读的书就是《论语》。每次关二爷上树打枣虽然戴着那个颜色的帽子,也难免被人发觉。一旦被人发觉,他老人家面子多多少少有些挂不住,便自觉惭愧,不由自主涨红了面。晚上回家,也不记得脱掉帽子,也还觉得羞愧还涨红了脸,继续苦读《论语》。

原来这个糟老头,这个乡野村夫也读过几天书,懂得教训后生“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也懂得“遗子孙千金不如教子孙读经”的道理。

“三太公好不讲道理,自己好好的在京城有大官不做却跑回来钓鱼!给皇帝修史不好么?却要骂我不好好读书,《论语》我早就都能背了哩……”少年很是不服气,嘴里嘟嘟囔囔,好像生怕他嘴里的“三太公”听见了,却又好似生怕“三太公”听不见,丹嘴朱唇一动一静一闭一合嘟嘟囔囔的说着,声音大时如湖中鱼儿跃出水面,声音小时如飞蚊嘤嘤宁宁。

“你说什么?我老了,朽木矣,听不清楚…嘿!上钩了上钩了……哎哎哎!快快拿鱼篓来!”老头腾的站起,双手紧拽着鱼竿,手背根根青根凸起,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难以掩饰,边吩咐大喊着少年边身体脚步随上钩之鱼拖曳变动。

“就来就来就来!三太公你先拽着,可要拽紧了!钓了一天了莫要跑了!就来就来!”少年抛下书册,抄起放在身边的竹编鱼篓,边跑边呼叫者奔向老头。看钓鱼的比自己鱼儿上钩的还要兴奋。

鬼老灵人老精,成精的大鱼终究敌不过成精的老头,大鱼扑腾扑腾你挣扎了不到一小会儿已经筋疲力尽束手就擒任人捕捉。少年已经奔到老头身边,老头双手依旧紧紧拽着鱼竿生怕鱼逃脱了。少年递过鱼篓,老头不说话却使了个眼色,示意少年去捉鱼。可能平日里这爷孙俩常常在一起,心中早已有心灵感应一般的默契。

少年俯身弯腰,低头向下,屁股朝天,是谓“人已趴低,屁股向西”。不拉鱼线,却是双手一伸,把竹编鱼篓沉入水中,再一提鱼篓,鱼篓离开水面,哗哗出水,鱼篓中噼啪有声,是鱼在挣扎——大鱼也!

“老先生好技艺,大鱼起码有八九斤吧,看得我真是激动不已啊!”不知何时,老头身后十来步之距离,站着一个身形挺拔,器宇轩昂约莫四十岁的壮年男子,身着锦衣华服,应是仕途官家之人。他朗声说到。

“老朽一介乡野村夫,怎当得起你老先生这个称谓!湖中比这大的鱼大把,你想吃更大的便撒网,我年老体衰没那本事有这斤两的鱼便已经满足了。”老头搂着少年的肩膀,少年有些吃重的提着鱼篓。一老一小对突然冒出的锦衣华服男子似乎并没有感到半分惊讶,也似乎提不起任何兴趣。老头本是乡野湖边一钓翁,鱼篓有鱼,饭有鱼汤,日有三餐,夜有一宿,别无所求,足矣。

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看到老头搂着少年的肩膀缓步走来,目生敬意,微微鞠躬,并不说话,似有等待。

“丁甲,你先回,熬好鱼汤我就回到了。”老头说。

“知道了。”少年答。

少年提着鱼篓走回枯草丛团边,拾起《论语》书册,趁着柔和的夕阳,缓缓归去。

少年在夕阳下趁着晚风归去,任是谁见了都觉得这是一幅很有诗意的画面。

残阳已不如血。

“老先生可知,皇上已经多年不上朝,当今天子姓朱,但天下不姓朱,姓严。”锦衣华服的男人面有悲戚的说。

石破天惊!

“皇上不上朝你去找严阁老便是,与我何干?”

轻描淡写。

“百姓苦,苍生苦,天下危矣!”锦衣华服男子痛心疾首竟涕泪俱下。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百姓何曾不苦?天下何人不苦!”老头依然不为所动。

“众生皆苦,唯人自度。”老头搔了搔头,又补了一句。

“老先生难道忘了天下读书人的初心!老先生难道忘了自己的初心!老先生还配当个读书人吗?老先生还有什么资格教子孙后生读孔圣人的《论语》?”锦衣华服的男子涕泪俱下中握紧了双拳极为愤慨又极力隐忍着发问。

“哈哈哈哈哈,读书人的初心,哈哈哈…我的初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么?文正公正学先生(方孝孺)如何,天下读书的种子早已经绝了。”老头故我,神色却已分明有些凄然。

“你就当我没来过。”哀莫大过于心死,锦衣华服男子连“老先生”也懒得再称呼,说完一闪身没入湖边林中,消失不见。紧接其后,听闻湖边林中似是亦有数十脚步疾退远去,步履并不轻盈,有金属摩擦磕碰之声,应该是穿着铁甲重胄,不知何人。

“你本就是没有来过,哪个认识你是谁呵……”老头边拾起鱼竿边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不知说给什么人听。

天边还有一点光亮,老头转身迎着光线,光亮如水漫过老头久历风霜沧桑的老脸,看不出什么神情。

回到住所,不过是湖边山下一处几进规模的草寮。草寮旁另外还有一处草寮,屋内有一白发老妇人在蜡烛摇曳的火光下简单重复一个动作——补鞋是也。

少年端上鱼汤,老头心不在焉什么也没说,把嘴搭在碗沿用力深吸一口,吃出扯布一般的声音。

“明天不读书不钓鱼,找出网兜去钓螃蟹。”老头吩咐少年道,语气严厉。

“鱼汤不好喝吗?蟹汤要比鱼汤好吃吗?”少年疑惑不已。

“呔!但将冷眼看螃蟹,看尔横行到几时!”老头把碗重重摔在桌上。

少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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