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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十夜》第三章 人生之外的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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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易水,跟你说个事儿。”萧离回到教室的时候,吴颜已经停止了哀嚎,正低眉顺眼地帮文易水揉着大腿,只是那架势跟面馆里的和面师傅差不了太多。

文易水其实一点儿也不觉得舒服,但他很享受这个为非作歹的过程。

“啥?”文易水故意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顺便抖了抖肩,示意萧离可以继续。

“抵你那两千债的事儿。”萧离根本没鸟他的暗示,看了吴颜现在的样子,他才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六宫粉黛‘吴颜’色”。

“肉偿?不要,我不缺男的。”文易水想不出他还能拿出什么可以抵押两千赃款的好东西。

“一个妹子。”萧离肯定地说。

“你妹妹?终于肯介绍给我啦!唉,大舅子,早说嘛,小小两千块算个什么事儿,坏了咱们两家感情。”文易水激动地一脚踹开了吴颜,他垂涎萧离妹妹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萧离一直以来都以人和妖是不能在一起的为由,拒绝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登门拜访。今天,在巨额债务的压力下,萧离终于是屈服了,难怪今早天亮的时候楼下的鸡多叫了两声,原来是有这种大喜事儿。

“我妹妹你一辈子也别想!送出家当尼姑也不会给你。”萧离从口袋里摸出陆司给他的照片儿递了过去,“就这个,两千,你自己验验货。”

“也不怎么样嘛。”文易水一脸鄙夷地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儿,顺手悄悄抹了把嘴角边的哈喇子。

“那就算了,有钱人多得是。”萧离嘴硬得像块钢板,心里却已经跪下了无数次。

“别别别,就我就我,我就是你要找的有钱人。”文易水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但问题是,这事儿恐怕不太合法吧?”

“所以这不是要想点儿不违法的办法嘛?”萧离对这货的脑回路完全理解不了,“帮你追到手为止,拿不下那两千我再还你就是,女孩子嘛,文哥这么帅,哪有拿不下的道理。”

拿下那才见鬼了,陆司都不知道身份的人物,真要被你追到,那地球也用不着再围着太阳转,直接在银河系里蹦来蹦去得了。

没办法,拿人手短,输人手断。萧离以前计算过金花里出豹子的概率,还不到0.3%,至于一次出现两个的概率,还是三个a,基本就跟他当年还是只小蝌蚪的时候投胎成功的概率差不多。但赌博不是数据,小概率事件一旦发生,那就是必然事件,这话还是萧离几年前听一个小混混说的,所以直到现在每年清明萧离都还会去看看他。

文易水赢了,很正常,因为他拿到的是三个a,金花里最大的牌,他没有输的可能性,但萧离输了,因为他觉得不会有这样的运气。

他觉得?

有时候上帝为你打开一扇窗,不是想给你个机会,而是为了等你探出头去的时候,再狠狠地给来上你一下。

文易水现在很高兴啊,因为上帝当着他的面中门大开,更因为萧离刚刚夸他长得很帅,大家都是照过镜子的人,文易水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大实话。他抓了抓下巴,想搞点世外高人一捋胡须超然物外的低调格局,但无奈的是下巴上可谓一毛不拔,摸了半天反倒有点儿抓耳挠腮的嫌疑。

“啥时候验货?”文易水不急,萧离吴颜资不抵债,变卖青楼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自己都单身了十多年了也不着急这会儿。

“下节课,转班来我们班。”陆司说的时间也不准,但萧离觉得自己应该再说近点儿,免得文易水变卦反悔。

“这么快就送上门儿?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

“那你说得这么自信。”

“情圣嘛,”萧离高傲地抬起下巴用鼻孔看着他,“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哥都帮你拿不下,以后江湖地位还怎么保?”

“那就有劳萧兄了,这事儿若是成了,别说是两千两银子,以后就是两万两,两亿两,也全都给你们免了。”文易水颇有古风地抬手对萧离一抱拳,“但若是成不了,我保证,下周升旗仪式上,被绑在旗杆上随风飘扬的一定会是你俩。”

“放心。”萧离根本不怕他的威胁,以圣灵殿那群人的暴脾气,只要自己指使着文易水一顿死缠烂打,那个不知名的女孩一定会让文易水连这周都活不过去。

“重磅消息!下节课有个新生转校来我们班。”刚从办公室回来的刘洋一路横冲直撞呼天抢地,手里还抱着一堆作业,他没有萧离吴颜输得那么惨,因此下课结算后就跑到班主任办公室里去嘘寒问暖了,顺便还蹭了班主任一顿早饭。

“还是个妹子。”文易水似笑非笑地看了萧离一眼。

“你们知道?”刘洋一直以为他是第一个知道这种小道消息的人,因为他是从班主任们的谈话里偷听到的。

但明显,他不是,在他分享这个秘密之前,文易水他们甚至连男女都已经搞清楚了。

“缘,都是缘。”萧离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双手并拢合十,仿佛下一秒就要与自然合而为一。

“这一切都是天意啊!”文易水也摇着杯子感慨道。

刘洋没心情跟他们一起感叹大自然的神奇,他得到这个消息时连咬在嘴里的包子都没来得及咽完,就第一时间跑到教室报告,还以为能引起来多大轰动,结果却鸟也没人鸟他。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连名字也是,每个人在听过他的自我介绍后,说的第一句话都是:你是我认识的第三个刘洋了。

不怕生错命,就怕起错名,就因为爹妈当年的一时草率,他就这样被搁置了十多年,青草绿了,树也高了,他却还是那个第几个第几个的他,让人恼火又哑火。

“没事,真要是女神,算我一个,老夫帮你们废了她。”说这话时,文易水一副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表情,弄得萧离很想羞辱他,但又觉得不是时候,所幸,自己的救星马上就到,只要债务问题妥善解决,这小子想怎么蹦跶都行。

“来了。”文易水低声说了一句,迅速转过头去摊开了手中的课本,第一印象很重要,现在,他就是一个沉迷学习无心恋爱又对那个女孩一见钟情不能自拔的纯情男中学生,断断不可能在上课之前还和萧离这种祖国的肥料一起谈笑风生。

对于门外,萧离他们有着特殊的侦查技巧,只要那个墨绿色的铁门上一有影子出现,就表明外边有人靠近,再加上点勾股定理三角函数的骚角度计算,基本能精确到三至十米以内。

一招鲜吃遍天,得益于这项技能,他们才能自习课上所向披靡。

萧离紧张地盯着门口,只见来人一身黑色调衣服,浓眉,大眼,爱因斯坦发型外加秃顶,络腮胡。

没错,他就是全班都敬爱的班主任,刘珂,刘姥姥。

萧离抹了把冷汗,暗道一声刘哥你可真俊。

“相信很多同学已经听说了,我们班转来了一名新同学。”刘姥姥太了解刘洋的个性了,知道再卖关子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单刀直入,“现在,请大家掌声欢迎。”说完,他对着门外的人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进来。

门外,金色的阳光泼洒在地,树荫间的鸟儿安逸地啼叫,盖过了清幽的蝉鸣,寂静的清风在走道里回旋,风在女孩的面颊上拂过,女孩抬起头来,金色的阳光泼洒在她的眼里,眼里是淡紫的丁香。

萧离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那就是世界仿佛突然间安静了,所有的时间都变成一个点,点的中心就在几米外的地方,只有那里的时光还在流动,像沙漏中金色的沙粒涌过纤细的瓶口。

她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丁香般的紫裙上夹留着风里的余香,雪白的颈上是一张精致无暇的脸蛋,丝丝红晕,令人心生怜意,额间柳眉淡不可寻,眉下的眸子是那么清澈,宛若冬雪初融的冰泉,头上的青丝也如泉水般泻下,于是,绿意新萌,丁香的藤蔓又落回她的颈边。

恍惚间,萧离忽然想到了那个在古希腊神话中同样美得不可方物的海伦,那个可以让希腊人为之疯狂征战十年的美人,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懂了。

教室死寂了四秒,并没有刘姥姥所提醒的掌声。

“哇喔!”果然,要在沉默中爆发,几秒钟后,教室里传来阵阵狼嚎,不过这完全是女生发出的,男生们都沉着头,想要尽量装得矜持些,他们又不是没见过美女,他们都是和尚,他们心无杂念,他们禁欲修行,他们与世无争,他们天人合一。

“得了,瞧瞧你们那熊样。”刘姥姥笑了笑,“自我介绍一下吧。”

少女走上了讲台,好看的眼睛打量着众人。

许久,她才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沐落原。”

“好!”全场掌声雷动,尽管没几个人究竟听清她说的是哪几个字。

萧离暗叹了一声,诚然,这个女孩本人比照片上还要可爱,甚至可以说这是自他出生以来遇到过最漂亮的一个了,可惜就是脑子好像跟文易水当年一样不太好使,知道你横你也不用着横得这么直白吧?当这是在发电报么还惜字如金。

当然,想归想,他手上也不敢怠慢,玩命地鼓着掌。

刘珂也愣了一下,不过好在同学们圆场愿得还算不错,也就挥了挥手,“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吧。”

教室里立刻又安静了,沐落原从讲台往下走了,两边的男孩女孩都默默地看着她,她也平静地看着周围坐着的人群,像只呆头呆脑的松鼠那样在寻找着一个松软的榛子。萧离这才发现,她其实一直都面无表情,宁静的眸子里仿佛不带一丝涟漪,无悲无喜地看着那些希望她停下来和自己同桌的人。

她一直走着,快要到了教室的尽头。

终于,她停在了文易水的同桌叶武章旁边,像是踌躇了一下,才勉强对着叶武章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你好,请问我可以坐在你这里吗?”

尽管她这笑表达得极不情愿,但叶武章还是被自己的眼前的美女给惊住了,愣了好半天才确定了这逆天的狗屎运已经降临到了自己头上,慌忙回答道:“没问题!没问题!当然可以!”

“那,请你把课桌移开一下好吗?”沐斐雪居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叶武章又是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人家这是要坐自己的位置,不是想和自己一起坐。面对这样一个美女,当然说不上什么怒火,也就是些许落寂罢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开始搬自己的课桌,还顺便回头看了文易水一眼,那意思就是:告辞。

“这里已经有人了,说起来也要先征求一下我这个帅气男同桌的意见吧?”文易水突然侧起头斜眼瞄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全班学生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文易水,心想居然有人这么傻,美女同桌都不要?

萧离独不理解,他这是要给自己增加难度,还要要去挑战极限?

“那请问,可以吗?”沐落原低下了头,只是曾经黯淡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丝渴求的光。

“当然不可以。”文易水咧了咧嘴,哈哈大笑。

他笑起劲来,想把这点儿可怜的幽默感换来的喜悦分享给其他人,告诉他们这样做是一件何等有趣的事情。

没有人搭理他。

“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沐落原也尴尬地赔笑着,她第一次遇到文易水这样没头脑的人,还没学会用巴掌应付。

叶武章现在就比较尴尬了,他还保持着搬课桌的姿势,人家已经鞠躬道歉了。看着面前深深弯下腰的倩影,他深吸了一口气,心底暗自哀叹了一句:

大概只有b吧。

刘姥姥见情况有些不对,赶紧安排沐落原坐在文易水的后面,在萧离和吴颜的中间拼上一张桌子。萧离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至于吴颜,热情得都快给舔了,欢喜得不得了。

事实上,只有萧离一个人注意到了,从沐落原进门的那刻起,文易水就好像失去了对这位神秘转校生所有的兴趣,明明是一个绝对的美女,文易水不可能不满意她坐自己的旁边,但,他又的确拒绝了,连带着刚刚那两千块的赌金一起拒绝得干干净净。

“你们认识?”现在轮到萧离好奇了,但又不太对劲儿,刚才文易水看到照片时还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现在见到真人,反而兴致全无。

“嗯,校外坐台的。”文易水慵懒地回道。

“嗯,校长是我儿子。”萧离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反正你已经答应了,看不上那两千块也没了。”

“随你的便吧。”文易水根本无心理他,顺手推开刚刚摆好的课本,腾出一个整洁干净的空隙,摆好姿势,美美地趴了上去,一分钟前才刚布好的好学生架势瞬间融化。

前面的沐落原还在忙着把书堆进课桌里,但也已经没几个人留心在意她了,一个漂亮女生的惊喜,大概就只是在她出现的那一刹,一刹过后,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的激情去关心别人,有想法,有抱负,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女孩儿就在那里,但他们却要忙着活过眼前,比如说怎样美妙地从这节课上睡过去。

高中的生活就是这样,跟青春剧里不一样,没有出国,没有车祸,也没有失忆,更没有堕胎,在他们这种小地方,甚至连努力也没有,有的只是上不完的课程和打不完的瞌睡。辣中的校友们回忆起光辉的中学时代时,大抵不是课桌前奋笔疾书的场景,只依稀记得窗外那几株焉坏的长青树,闷热的教室,燥热的玻璃,他们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趴在课桌上,眼睁睁地看着夕阳西下,夜色渐起,日复一日,又日不再反。

刘姥姥警告过他们很多次,过了这个暑假你们就是高三的人了,还把自己当个高一高二的?墙上贴着一张高考倒计时表,大意就是死期将至,黄天当立。他总爱说:再睡,再睡,再睡起来就是高考了!可每次文易水挣扎着从课桌上爬起来,桌面上贴着一个痛苦的汗水印,墙上那张无情的倒计时还是硬邦邦的,三位数的常态日复一日。

他名叫文易水,简单形容就是那种扔到人群中就会瞬间消失不见的深海小鱼,但他好像天然脑子少一根筋,用吴颜的话说就是:“掌握了一半撩妹的真理——有把女生逗哭却没有把女生逗笑的能力”。另外,文易水是班上唯一一个惹到过黄俊熊的人,黄俊熊的爹是本市黑道上的龙头大哥,他在这个学校基本是连老师见到了也要绕着走。如果萧离敢惹黄俊熊那很正常,这个世界是有两面的,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他都见识过。但文易水,这家伙就比较豪迈,在入学第一天就对黄俊熊爹妈的起名水平表示深深地怀疑,并耿直地表示要代行他爹妈的职责帮他回档重新命名,当天就被黄俊熊按在讲台上暴打了一顿,甚至都没有叫上其他人手。虽然从那以后,文易水再也没跟黄俊熊有过什么矛盾。不过也因为这事,文易水在班上的名声也更加响亮,大概就是一个入学就挨揍的悲情人物。

高中的课很自由,老师给愿意听的学生讲,学生等着不愿意讲的老师来上,于是,自习,自习,连周末也要自习;测验,测验,考不尽的题目,也还是碰不着高考的边角。

谁会记得清自己高中究竟做过了多少题,几万道,几十万道,几百万道。有的题做了又做,有的题错了再错,老师一遍又一遍的讲,学生一遍又一遍地听,厚厚的课本上翻来覆去也不过都是那么点内容,有智慧的劳动人民却玩儿出了成千上万种出题花样。

有的时候萧离真佩服那些编写课本的工作人员,一本书养活了无数习题出版商和家教补习老师,薪火相传,代代相接,一个人就解决了大半个中国的就业问题。

***关于教育里说过什么现在的考试就是老师故意整学生,出些没用的偏题怪题考学生,完全没有意义。萧离读到这些话的时候,距离他那个“现在”已经有半个世纪了,当年的那些题目萧离现在却还在做。这就是高考咯,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的东西,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又对现状极不满意,但他不拿教育部的工资,只是发出一些沉重的抱怨,专家们拿着教学部的工资,发出一些轻淡的抱怨。

好在大家都在抱怨,一年一度的素质教育检查,专家记者蜂拥而来,看看题海战术周末补课的罪恶现象是不是还在神州大地上发生,萧离他们把习题码在课桌上比人还高,但文质彬彬的专家们总是有礼貌地从他们的门前飘过,径直走进一班的教室。他们班的成绩总是全校最好的,他们的课桌上总是只有几本普通的课本,他们教室后面的书架上摆的不是作业而是丰富有趣的课外书籍,总之,他们就是素质教育的典范。

最后,专家走了,也许明年还会来,也许出门就被车撞死了。学校通知因为检查耽搁周末下午半天假取消,一班的傻孩子们一个班一个班的把寄存的作业搬回去,再把书架上的杂书扔回图书馆,萧离趴在走廊上望着天空,天空也趴在云彩上望着他。

十八岁的天空,晴转多云,多云转阵雨,阵雨又转暴雨,暴雨里还下着刀子。保剑锋站在讲台上时神采飞扬,游刃有余地处理着班上一大群熊孩子的麻烦事儿;刘珂站在讲台上时,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尸体,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摆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样一群垂暮之人。

来来来,你们上来,我下去,行不行?你们一个个十七八岁的在学校里跟群七八十岁的人似的,要死了?都给我爬起来,别趴那桌子上,坐直坐直了,打起点儿精神来!

说这话的时候,教室里发出蜂窝一样的声音,几个还没死的战士你扶着我,我搀着你爬了起来,数十道麻木不仁的眼睛一齐转向刘珂,眼睛里间或一轮,表明他们还是个活物。

先生啊,写书也救不了中国。

他当然知道学生们的痛苦,日出而作,月落而息,一周就半天假,还有整整六门作业,但这又怎么样呢?在他们上学的年代,能学习都是一种幸福,他当时就不痛苦?那个时候,那么多同学成天成夜拼了命地读书,可以说比现在还要疯狂十倍,结果呢?他们班没有一个人考上大学,他还算幸运,混了个臭老九的差事,那些命不好的现在都还是个才华横溢的农民。

其实,他上课的时候也不是很专心,他也会失神,也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以前真是个神奇的时代,以至无数人才流落天涯,来到了那么个破破烂烂的中学,有搞过原子弹的物理老师,有当过苏联特工的英语老师,有才高八斗但却“反对人民”的语文老师,下乡结束后他们也无心回去,于是,刘珂就在这么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结束了自己的中学生涯,直到工作以后,他才越发觉得当年的那些人物是那样的深不可测,以至于自己越是学习,就越是感到自己永远不可能达到那样的高度。他常跟学生吹牛,吹嘘自己是哪个哪个大科学家的亲传弟子,但当年的那些人却从来不跟刘珂吹牛,因为他们就是无冕的传奇,过去的已经过去,他们只是来这里教书育人而已。

教书育人,真好。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刘珂记得这句话,他真希望自己也能够践行。

但时代变了,这是最好的年代,连最不努力的人也能上大学,这也是最差的年代,因为最努力的人上了大学也没用。等他带着刀剑登上山头,却发现山下早已是沧海桑田,过去村庄在洪水中消逝,战场早已被风沙掩埋,曾经的热血好像一盘作料,涌到嘴边,五味杂陈。他拔起手中的宝剑在日头下跳跃,不似武士,倒像个可笑的小丑,用这盛大的演出送别那昔日的浓情。

铃声响起,好孩子躺了下去,坏孩子爬了起来,教室里开始有了点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离去还是再坐一会儿,窗外的树也醒了,在炎日下抖动着自己的枝叶,难不成也是铃声惊醒的它?想到这里,刘珂赶紧扇了自己一记耳光,这万恶的小资主义调调是怎么回事儿?走了走了,赶紧回办公室找哥们吹牛去。

学生们是用什么样的眼神欢送他的背影,刘珂不知道,但他却听到了,当自己离开教室的那一刻,鼎沸而又欢快的人声从背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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